第三章 國殤 (二 下)
第三章國殤(二下)聽安祿山對自己如此推心置腹,嚴庄頓時覺得自己近幾個月來,所挨的拳腳都值得了,也紅了眼睛,低聲開解道:「陛下別太難過太子的仇,咱們早晚有報復回來的那天!」
「那一天,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啊!」安祿山接過宮女們送上的絲帕,狠狠抹了把臉,將鼻涕眼淚在絲帕上抹了個一塌糊塗「如果慶宗能活著,朕情願不做這個皇帝沒滋沒味的,連哭都不能哭痛快好了,不說這些,咱們接著說正事兒眼下非但西方一路遲遲打不開局面,南下的兵馬,也被張巡釘在了雍丘,你看朕該如何應對?」
「令狐潮乃一庸碌之輩,即便陛下給他再多兵馬,也無濟於事」談起南線戰局,嚴庄的口齒頓時變得伶俐了起來,一針見血地指明要害所在
令狐潮乃一名降官,不似孫孝哲和崔乾佑,在大燕國里沒什麼根基眼下之所以還能被「委以重任」,只是由於大燕國的戰略重點沒放在南邊而已一旦大燕國的兵馬執意要南下,出任統軍大將的,就決不會是一名降人這一層,非但朝中文武,估計令狐潮自己心中也非常清楚
「那丞相心中可有合適人選?」安祿山笑了笑,低聲詢問
「阿史那承慶、田承嗣、蔡希德、武令珣都可,即便是奮威將軍尹子琦,論才幹,也強於令狐潮甚多!」嚴庄想了想,直言不諱
安祿山又笑,卻不肯給予肯定答覆嚴庄推薦的幾名將領,的確都是大燕國數的著的人物然而阿史那承慶性子軟弱,並不適合為一方主帥田承嗣、蔡希德、武令珣三個,平素又跟史思明父子走得太近了些
到了此時,大燕國人才儲備不足的缺陷,便暴露了出來如今河北老巢時刻受到郭子儀、李光弼兩個的威脅,不得不作為重點關注對象幾乎拖住了大燕國一半兒以上的名將和兵馬剩下的幾路用兵方向,人才調配起來,便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了
「南兵自古不堪戰!」見安祿山遲遲不認同自己的觀點,嚴庄只好換個角度來分析,「眼下國庫還算充實,用兵重點沒必要指向江淮所以讓令狐潮等人先敷衍著,也算個辦法反正只要將李亨、李隆基父子兩個打垮,江淮也就傳檄而定了!陛下不如另外派一支兵馬去江淮,一方面從別處打開突破口,另外一方面,對令狐潮等人,也是個督促朝廷留著他們,本來就是千金買馬骨之意他們如果再不抓緊時間用心上進的話,也不能怪朝廷不肯給他們立功機會!」
這個提議很滑頭,卻甚對安祿山的心思後者點點頭,笑著道:「也好,朕會再派一支兵馬過去,打開缺口,順便監督令狐潮就這樣,豬兒呢,他回來了么?」
後半句話,是對著門口問的話音剛落,外面立刻傳來的李豬兒特有的妖異聲音,「回來了,回來了陛下,奴婢帶著宇文將軍,在門外求見!」
「帶宇文將軍進來!」安祿山大聲吩咐,然後重新正襟危坐
門帘被太監們用拂塵挑開,一個少年將軍低頭走了進來個頭中等,稍稍有些偏瘦一雙手臂卻修長有力,一看就知道是個常年擺弄弓箭之人
見了安祿山,也不怎麼畏懼先躬下身體,長長地做了個揖然後垂著頭說道:「草民宇文至,參加雄武皇帝陛下願陛下龍體康健,早日滌盪宇內,一統山河!」
「抬起頭來!」安祿山是武將出身,最討厭繁文縟節擺了擺手,沉聲要求
宇文至也不做作,直接抬起頭,目光仰視安祿山只見御書案后,坐著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看上去足有九尺高,六尺余寬,活像一頭吃飽了血肉的雄性獅子
有嚴庄先前的鋪墊在,安祿山心裡對宇文至也起了一些興趣,皺著眉頭,上上下下打量御書案前這個年青人
修眉俊目,猿臂狼腰,陰柔中不失雄武雄武中,又充滿了沙場男兒特有的沉穩如果安祿山麾下的將領都可以比做虎狼的話,宇文至就堪稱一頭混跡於狼群中的豹子,兇猛不亞於周圍分毫,機敏更勝周圍一籌
「好個軍中男兒!」越看,安祿山越覺得對方順眼忍不住在心中暗贊了一句,隨後和顏悅色地問道:「朕聽右相大人說,你對大宛都督府了如執掌?此言可否屬實?」
「啟奏陛下,大宛都督府乃王明允一手打造草民在最初,便被其視為左右臂膀所以不敢說對大宛都督府了如指掌,至少,不會誤導陛下,令陛下作出錯誤判斷」宇文至拱了拱手,回答得不卑不亢
「哦?!」聞聽此言,安祿山對年青人的好感頓時又加深了幾分,笑著點點頭,繼續問道:「日前西京道節度使孫孝哲與偽唐大宛大都督府王洵交戰的事情,你可聽說了能在朕面前點評一二么?」
「回稟陛下草民只是風聞此事,卻知道得不太詳細不敢妄加點評!」宇文至想都沒想,迅速出言拒絕
「你沒看到相關軍報么?」安祿山沒料到宇文至會給自己這樣一個答案,眉頭輕皺,問話聲音里,帶上了幾分懷疑
「草民只是右相府里的侍衛統領,沒資格看朝廷的軍報而右相大人,平素律己甚嚴,亦不會向草民透漏朝廷里的事情!」宇文至的回答滴水不漏,讓旁邊正準備給他使眼色的嚴庄暗自鬆了一口氣
「哦?」安祿山又得到了一個意外的答案,轉頭看了眼嚴庄,又仔仔細細盯著宇文至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料定二人沒膽子聯合起來欺騙自己突然展顏而笑,「那倒是朕難為你了豬兒,把軍報取出來,給宇文將軍看!」
「諾!」李豬兒連忙答應著,急匆匆書案旁的架子上翻揀軍報找到永樂原戰鬥相關的那一格,一股腦全給捧了過來
宇文至起身向李豬兒致了謝,接過軍報,逐個翻看很快,便找出了其中最重要的幾份,把其他無關的交還回去,然後指著自己挑出來的,緩緩說道:「回稟陛下,草民斗膽說一句,孫將軍這仗,輸得一點兒也不冤枉」
「此話怎講?」安祿山有心考校宇文至的真本事,笑著追問,「你把話說明白些,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朕想聽聽旁觀者的意見!」
「陛下恕臣斗膽!」宇文至站起來,向安祿山施禮告罪,然後侃侃而談「凡用兵打仗,最忌諱對敵軍情況兩眼一抹黑其次忌諱疏忽大意,輕敵冒進,再次,忌諱將帥失和,上下不能同心孫將軍把這三條全犯了,若是能打得贏,才是老天沒長眼睛!」
「是么,何以見得?」安祿山的臉迅速沉了下來,皺著眉頭問道雖然宇文至的一些話,與他自己的分析判斷非常符合但被一個外人,特別是安西軍的舊將,當面揭露自己人的短處,還是令他有些下不了台
嚴庄把一切看在眼裡,心中大急趕緊偷偷給宇文至使眼色,示意對方不要說得太直接誰料宇文至雖然別的事情上機靈無比,一點就透涉及到行軍打仗,則立刻較起了真兒竟然直接忽略了嚴庄的好意,拿出一份軍報,大聲回應道:「陛下請看,這是戰後孫孝哲彈劾其麾下將領阿史那從禮的摺子作為一軍主帥,連自家旗下的將軍都約束不得,需要把狀子告到您這裡戰場之上,他豈能做到上下齊心,如手使臂?!」
說著話,他拿起第二份軍報,繼續點評道:「此乃孫孝哲將軍戰後總結,認為自己之所以戰敗,是敵軍中有一支完全披著重甲的陌刀兵突然殺出,陣斬了征南將軍周銳,而阿史那從禮在關鍵時刻又帶領著所部兵馬潰退,進而導致全軍失利問題是,作為主帥,難道他連對方的實力都沒探聽清楚,就敢領軍決戰么?!」
「第三,一直到戰敗逃回,他都沒在這份軍報上寫明白,安西軍裡面到底有多少陌刀兵,戰鬥力如何?優勢和弱點在哪裡?下次再遇上同樣的對手,難道還可能贏回來么?恐怕,又要讓陛下失望一次?!」
「第四.……」
一邊翻撿軍報,宇文至一邊分析既不誇大,也不因為考慮安祿山的面子而故做保留安祿山開始還氣得臉色發青,到了後來,越聽越驚訝,越聽越佩服,忍不住頻頻點頭
作為從底層捉生將爬上來的老軍伍,安祿山打仗本事絲毫不比哥舒翰、封常清這些同行差只是作為大唐的敵人,形象被刻意貶低了而已當從憤怒中冷靜下來之後,他不得不承認,宇文至說得句句在理,幾乎每一條,都指在了要害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