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周山(一 上)
第五章不周山(一上)在一干有心人的嚴防死守下,王洵等人果然沒能探聽到任何有用消息幾個當年在白馬堡大營和安西軍中結識的舊交,要麼跟周嘯風一道去了潼關,要麼最近被派往別處公幹,除了已經明顯靠不住的岑參之外,此刻居然沒有一個留在城內而那些勉強能叫上名字的隊正、伙長之流底層軍官,方子陵倒是能找到幾個可他們級別根本沒資格查看朝廷發下來的邸報,當然也給眾人提供不了太大幫助
至於大夥通過刀客和商販們口中探聽來的情報,更是乏善可陳有說安祿山已經攻破了潼關,將哥舒翰、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捉走的有說封常清和周嘯風等人寧死不屈,以身殉國的還有說安祿山已經被官軍擊敗,封常清帶領著隊伍正殺向叛軍老巢的.……,林林總總,全是道聽途說,根本經不起任何推敲
最最荒誕的是,居然有人義憤填膺地告訴万俟玉薤,說朝廷下了一道旨意,把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斬首示眾了腦袋全掛在潼關的關牆上,以為不肯出力死戰者則戒沒等對方把話說完,万俟玉薤就一個耳光拍了過去,「胡說!封帥怎麼得罪了你,你居然敢如此詛咒他?!臨陣誅殺兩名大將,還把人頭掛在潼關的關牆上,你當文武百官都是傻子么?還當咱們安西軍弟兄們都是紙糊的?就算朝廷真的想拿封帥當替罪羊,誰敢到軍中傳這道聖旨?他就不怕被弟兄們亂刃分屍么?」
「那倒也是!」挨了打的人非但不生氣,反而由悲轉喜「我也覺得不可能皇上怎麼會那麼傻呢,連誰好誰賴都分不清楚!封帥他老人家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真的有事,某家拼了這二百斤肉不要,也得找地方替他老人家喊一聲冤枉!」
「用得著你?!」万俟玉薤鄙夷地白了對方一眼,氣呼呼地嘲諷,「有咱們王都督,宇文將軍兩個在,誰動封帥,都得掂量掂量!」
惱恨對方信口雌黃,他連告辭的話都懶得再說,鐵青著臉往回走來到臨時居所,把探聽到的消息跟王洵等人氣哼哼地彙報大夥一聽,也覺得傳言的確太不著邊際
「以咱們封帥的脾氣,如果朝廷真的要治他的喪師辱國之罪,他老人家肯定不會反抗不但不會,而且還將約束弟兄們,不準大夥阻止行刑!」趙懷旭跟封常清時間最長,對其脾氣秉性也最了解,想了想,不無擔憂地分析「可把高仙芝高都護一併處斬,就有點太不著邊際了高大都護一仗都沒跟叛軍打過,能按上什麼罪名?況且沒了兩位大都護,誰來統領咱們安西軍?都交給哥舒翰?怎麼這時候,陛下又不防著哥舒翰步安祿山後塵了!」
「也是!」即便最關心封常清安危的宇文至,聽完了趙懷旭的分析,也連連點頭「自打安祿山謀反之後,朝廷對咱們封帥也好,對哥舒翰那廝也好,都跟防賊一般防著眼下潼關城外,就這麼兩支真正打過仗的大軍如果都歸了哥舒翰一人,到時候哥舒翰跟安祿山勾結起來,反戈一擊長安城立刻就得完蛋!」
「都不用勾結若是封帥有個三長兩短,弟兄們還肯跟叛軍拚命么?他哥舒翰再有本事,麾下的將士臨陣時,未戰先潰掉一半兒剩下一半兒也得撒了羊!」從用兵常識上,沙千里也相信傳言不可能為真,笑了笑,在一旁低聲補充
「的確!」
「的確!」大夥都是有著臨陣經驗的「老將」,當然相信滿朝文武不可能如此愚蠢即便太子李亨、內廷權宦和中書門下諸省這三方勢力斗得再天昏地暗,京師的安全也要放在第一位否則,叛軍一破潼關,什麼功名富貴都將是過眼雲煙
無論結果如何,種種跡象表明,眼下封常清的狀況恐怕不太好而安西,至少是在疏勒城中,大夥是甭指望探聽到什麼實情了審時度勢,王洵只好無奈地接受現實第二天讓大夥休息了一整日,第三天上午,便早早地跟屯田使張素告了別,繼續向長安進發
在自家地位不受威脅的情況下,屯田使張素倒是表現出了幾分長者風範帶著屬下眾文武將王洵等人送出十里,臨別前,還長長短短地贈送了一堆寶刀寶弓之類,以壯大夥形色馮治、吳賢等人,也各自備了一盒禮品奉上不看清單,光看禮盒的裝幀,就知道其價值不菲倒是岑參,官職又低,人又吝嗇,見同僚都送了禮,自家不好意思不送咬著牙發了好半天狠,才紅著臉從馬鞍后取出一件黑不拉吉的包裹來,訕訕地捧給王洵:「明允,你我相交一場,此番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按理,應該幫你壯一壯形色才對可岑某囊中羞澀,實在找不到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這件從吐蕃人手裡得來的犀牛甲,就送給你就是尺寸有點短,你穿著肯定不合身但好歹能做個紀念!」
「多謝岑司倉了!」王洵笑呵呵地將包裹接過來,看都不看,很隨意地交給万俟玉薤,「幫我收著,這是岑司倉的一片心意」
「是,大人!小六子,過來,把這包裹拿好了這裡邊裝的可是岑司倉的一片心意!」万俟玉薤也瞧不起岑參的為人,將話說的分外大聲
在場眾人,包括万俟玉薤和王十三,官職都遠比岑參這個六品司倉高因此一個個笑得肆無忌憚岑參聽了,一張老臉更是紅得幾乎滴出血來訕訕地拱了幾下手,退進了送別的人群
羞辱了岑參一番,大夥總算出了一口悶氣快馬加鞭繼續前行,穿州過郡,每到一地,必先向留守官員打聽潼關的最新戰況和封常清的消息怎奈安西都督府真的被抽成了空架子,大部分州縣裡邊,都僅剩下了文官在維持夠得著級別的武將們早就奉旨趕赴了潼關,而留守的文官,要麼推說半年之內根本沒接到來自長安的任何邸報,要麼信口開河的亂扯一通問及消息的來源和可靠性,則兩手一攤,表示自己也是以訛傳訛,保證不了其真偽
安西都督府管轄的地界雖然廣袤,真正完全掌握在手裡的,也就是南北兩條絲綢之路上的五、六個重要戰略據點其他各州,名義上是大唐領土,實則完全由當地的部落頭人控制從文職的太守、縣令到武職的都督、鎮撫,皆為部落頭人的子侄平素也不需要向朝廷繳納賦稅,有戰事時,才根據各自的實力派遣兵馬助陣,以示對大唐的忠心
在這些部落頭人嘴裡,王洵更甭指望能得到什麼有用消息所以他乾脆也不繞那個冤枉路沿著通向長安的最短路徑,日復一日地狂奔接連走了十餘日,終於過了陽關,來到河西軍地界
昔日的陽關都督高適高達夫,早已被朝廷調往淮南訓練民壯此刻留守武將姓哥舒,單名一個榮光從姓氏上就能推斷出,此人是哥舒翰的什麼同族
王洵跟他套了一番交情,好歹打聽到了,叛軍此刻還沒攻破潼關至於封常清的下落,據哥舒榮說,是與高仙芝一道,被朝廷解除了兵權,到哥舒翰帳下戴罪立功至於消息的來源和最近邸報,哥舒榮則將兩手一攤,咧著嘴叫苦:「這個時候,朝廷哪還有膽子下發什麼邸報啊!安撫人心還安撫不過來呢!特別是咱們河西和安西,不發邸報,各部落的大小汗們,還能小心翼翼地觀望一陣子萬一讓他們確定朝廷已經自顧不暇,還不都得趁機造了反不信你往甘州那邊走走,吐蕃人都快兵臨城下了朝廷如果再不把大哥調回來坐鎮,恐怕臨洮、甘、涼一線,全都不復為大唐所有!」
明知對方說的未必是實話,王洵也無可奈何只好陪著嘆息了一番,然後起身告辭過了肅州、涼州,沿途中看到的局勢,果然如哥舒榮所言般,危如累卵這個節骨眼兒上他也不敢給守將添亂,隨便交談了一番,便匆匆繼續前行
沿途收集到的消息只鱗片爪,匯總到一起,基本可以確定,眼下在潼關城外的安西軍,的確劃歸哥舒翰指揮了但不知道是有人授意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各地留守官員,都對高仙芝和封常清二人的下落守口如瓶一問起來,要麼顧左右而言他,要麼推三阻四裝作不知
「朝廷,朝廷不會真的那麼蠢!」距離長安越近,大夥心裡越不踏實宇文至在其中尤甚,每每議論起來,眼眶都變得通紅
王洵心裡也直敲小鼓,作為一軍之主,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強辯:「不會你沒聽說么,都調到哥舒翰帳下戴罪立功去了他們兩個,特別是封帥,乃咱們安西軍的主心骨沒了他,弟兄們怎可能繼續給朝廷賣命!」
「是真的么?」宇文至不大敢相信王洵的話,目光中充滿了疑問
「當然是真的了!否則,他們就不怕你我鬧將起來?!就沿途這線守軍,不是我說大話,你我帶兩千弟兄,就能從疏勒一路推到蘭州!況且楊國忠和你哥哥宇文德,此刻正指望著咱們回去撐場面!他們應該知道封帥在你我心中的分量」
「倒也是!」後半句話,顯然比前半句話更有說服力宇文至點點頭,沉默不語
「快點走到了京畿附近,找楊國忠的嫡系問問,不就全都清楚了?!在路上再著急,咱們也出不上什麼力!」
「嗯!」宇文至點點頭,狠狠磕打馬鐙,將坐騎催得咆哮不止
在這當口,只要是一線希望,也會被當做救命稻草般,牢牢抓在手裡無論這線希望如何微弱,如何地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