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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霜刃 (五 下)

  第三章霜刃(五下)第二天巳時,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點起二百老兵,三百剛剛招降的馬賊,大搖大擺奔柘折城西北的馬場而去 

  他二人所部眾士卒身上的鎧甲皆為王洵臨時從嫡系身上勻出,只夠老兵們穿戴被招降的那一干馬賊則還是原來的打扮唯恐起不到威懾效果,昨天酒後,沙千里和黃萬山又連夜從宇文至、方子陵等人那裡借了幾百套號鎧,把馬賊們也給穿戴了起來 

  有道是人「在衣裳,馬在鞍」,馬賊們也穿上了與正規軍同樣的號鎧,氣勢立刻是原來的三倍沙千里與黃萬山兩個命所有弟兄都拉下護面,先沿著距離柘折城兩箭遠的地方兜了半個圈子,然後才殺向目的地俱車鼻施、白沙爾、加亞西、查比爾等人見到,一個個氣的捶胸頓足可想想當年被安西軍打得棄軍而逃的慘痛經歷,終是沒勇氣出城阻截,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面面猩紅色的旌旗招搖向北 

  唐軍的隊伍距離目的地還有兩三里,馬場內的守軍已經接到了示警登時,所有兵卒便亂成了一鍋粥負責駐守養馬場的將領名叫米摩克,因為曾經是個虔誠的拜火教徒,所以平素一直不怎麼受俱車鼻施汗的待見,僅是憑著在軍中的資歷,硬熬到了一個伯克爵位然而,此人卻頗通軍務,見身邊將士們個個面如土色,抽出刀來砍斷了一根木頭,大聲呵斥道:「怕什麼怕!你們怕,敵軍就不會殺來了么?咱們昭武九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唐軍也是一個鼻子兩隻眼,掏出刀子跟他拼,我就不信拼不過他們!」 

  「米將軍,大夥,大夥心裡難受啊-——!」眾將士掩面痛哭,羞愧里隱隱帶著幾分悲憤死倒沒什麼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毫無意義今天大夥放手去拼,也許能將來犯的唐軍拼掉可明天呢,後天呢,在孤立無援情況下,大夥能拼到什麼時候?況且大夥跟唐人又沒什麼怨仇,是大相白沙爾信了天方人的教,非要替天方人做走狗,才一次次將柘折城拖向毀滅的邊緣如今禍事又臨頭了,惹禍的罪魁躲在城牆背後當地羊,卻讓無辜的人出來替他擋刀,這也忒不公平(注1)「禍的確不是咱們惹來的,可咱們的家都在這裡!」聽出眾人哭聲中的委屈與不甘,米摩克嘆了口氣,將聲音放低了些,繼續鼓動,「白沙爾那老賊能逃,咱們卻都逃不得是男人的,就給我把頭揚起來!咱們今天不死守了,一道出寨迎敵即便是死,也讓人看見,昭武九姓當中還有男人!」 

  「將軍!」眾將士哭得淅瀝嘩啦,卻大部分都跳上了坐騎百夫長安延九與石神奴都是追隨米摩克的故舊,迅速開始著手整頓兵馬,另外兩位百夫長費迪勒與法哈德卻屬於大相白沙爾一系的「新貴」,不滿意米摩克將責任往自家恩主頭上推徒步湊上前,大聲抗議,「伯克大人將弟兄們帶出去野戰,馬場誰來守?況且唐軍此刻士氣正盛,您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本伯克的確沒有必勝的把握,卻有決死之心!」米摩克狠狠地瞪了這兩個拖後腿的傢伙一眼,沉聲回應,「怕死你二人儘管逃回城去,別擋著我的道否則,休怪我手中的彎刀不客氣!」 

  「你戰死了,營壘中的馬匹怎麼辦?」有白沙爾在背後撐腰,費迪勒才不懼米摩克的威脅,「大汗給你的任務可是,無論如何保全這五千頭駿馬!」 

  法哈德打仗沒什麼本事,揣摩人心卻是一流見米摩克身後的親信手往刀柄處摸,立刻拿對方家眷的性命來做要挾,「對,伯克大人自己戰死了不要緊弟兄們的家眷可都在柘折城內萬一大汗追究起丟失戰馬的責任來,誰出面替他們說話!」 

  聞聽此言,原本已經準備以身殉國的將士們如同霜打了的糜子,頃刻便蔫了下去米摩克怒不可遏,用刀尖指著費迪勒的鼻子怒罵,「你,你這狐狸轉生的小人大戰當前了,居然還有心思拖本伯克的後腿死守在這裡,難道就能守得住么?昨天糧倉那邊的戰事你也聽說過了,五百弟兄,連半個時辰都沒堅持到!」 

  「那至少是沒有違抗大汗的命令!」費迪勒用手推開刀尖,振振有詞「大汗也會知道,弟兄們是為他而死,弟兄們到死,都沒有違背他的意願」 

  「對,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們大汗他老人家自然會給我們討還公道!」法哈德與費迪勒並肩而立,七個不服,八個不應 

  「你,你…….」老將軍米摩克被氣得直打哆嗦,卻最終將彎刀砍下去咬碎了半顆牙,將血吐在地上,厲聲質問,「那依照你們兩個,咱們該怎麼辦!除非大汗他肯派軍來援,否則,咱們根本不可能將馬場守住」 

  「您老可以自己一部分弟兄出去迎敵我們兩個帶領本部兵馬死守!」費迪勒想都不想,痛快地給出答案,「大汗昨天沒派援軍,今天不一定就不派只要咱們堅持到底,說不定就能讓唐人知難而退!」 

  「你,你們……」米摩克看看面前的兩個膽小鬼,再看看身邊那些滿臉迷茫的弟兄,把心一橫,大聲喊道,「好,就依你們弟兄們,願意跟我前去拚命的,上馬迎敵不願意拚命的,儘管躲在營壘內我倒是要看看,你們到底能躲到什麼時候!」 

  「不想送命的,留下固守待援!」法勒迪等的就是這句話,跳開數步,扯開嗓子嚷嚷 

  眾將士東張西望,一時間,竟然誰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選擇米摩克見狀,輕輕嘆了口氣,促動坐騎,徑直向營門外走去百夫長安延九與石神奴二人互相看了看,策馬緊隨其後受三人的義氣所感召,陸陸續續又有四十幾名士卒策馬跟了上去其餘的瞻前顧後,最終還是求生之心佔了上風,低下頭,不敢看遠去者的背影 

  在營門口又等了片刻,確信不會再有弟兄跟上來,米摩克笑了笑,低聲命令四十幾名輕騎抽刀在手,於其身側集結成一個小小的方陣米摩克又笑了笑,回過頭來大喊,「排這種隊形還有屁用鋒矢隊列,跟我沖!」 

  「跟上伯克大人!」百夫長安延九與石神奴兩個大聲呼喝,催動坐騎,護住米摩克的兩翼四十幾人如同一隻飛蛾,逆著上午的日光向遠方的黃色煙塵撲去風在耳畔呼嘯,血在心中激蕩 

  由於經常被戰馬踩的緣故,地面非常堅實米摩克磕打著坐騎的腹部慢慢加速,慢慢將呼吸調整到最佳節奏這些臨戰技巧都是俱車鼻施當年親自教給他的,很久以前,俱車鼻施也跟他一樣,擁有一腔熱血和一顆驕傲的心臟而現在,他們都老了,老得記不清當年的自己是什麼模樣 

  對面的唐家彷彿沒有預料有人居然敢出來野戰,行進中的隊形瞬間停滯了一下米摩克要的就是這個機會,用力一催馬,沖著唐陣中央的帥旗方向奔去幾名唐軍士卒倉促前來攔截,被他一刀一個,相繼砍二人於馬下身後弟兄迅速跟進,將其他幾名唐將吞沒 

  「徑直往裡沖,不要戀戰!」米摩克大喜,快速調整戰術他麾下這些弟兄都是連命都豁出去的,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畏懼聽聞主將的喊聲,立刻丟下對手,順著米摩克沖開的縫隙長驅直入 

  唐軍隊伍越來越亂,一瞬間,居然被攻擊者沖開了條巨大的縫隙米摩克左砍右劈,如同瘋虎其他四十幾名弟兄也捨生忘死,奮勇向前 

  唐軍被殺得抱頭鼠竄,很多人竟然在與他們接觸之前,撥馬逃走,將脊梁骨直接露了出來米摩克喜出望外,猛砍幾刀,從背後砍死兩名唐軍小兵然後彎刀再度指向已經避開了的敵方將旗,大聲喊道,「不過如此,衝過去,剁翻了它!」 

  「奪旗,奪旗!」安延九與石神奴等人也驚喜莫名,扯開嗓子大喊他們跟在米摩克身後,迅速轉了個彎,將唐陣沖開一個血淋淋的口子,再度撲向對方主將 

  周圍的唐軍紛紛閃避,在軍陣中露出一片巨大的空白兩面旅率旗與攻擊者擦肩而過,卻不做任何動作,彷彿主將的生死與他們無關又有一面校尉旗遠遠地避開,如同躲閃瘟疫米摩克心中的狂喜一陣接著一陣,驚詫也一陣接著一陣 

  「這真的是唐軍么?」他皺著眉頭自問記憶中,唐軍可不是這般容易對付正迷惑間,戰馬已經衝到了對方的主將眼皮底下一把木槊迎面刺來,直戳他的胸口米摩克只用了一招,便將木槊砍成了兩段揮手又一刀劈向對方的腦袋,半途中,卻被另外一把木槊橫刀推偏了刀鋒 

  「是你?」有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瞪圓眼睛,沖著對面的唐將追問 

  「是我!」沙千里丟掉半截木槊,推開面甲,「米將軍,沙某就知道你會主動攻出來!」 

  注1:地羊,鼴鼠的一種膽小怕光,遇到危險便縮在地下裝死卻習慣到處打洞草原上經常能看到它們打出的一個個土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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