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驚蟄 (六 下)
第六章驚蟄(六下)嫁給王洵,從此遠離煙花之地似乎在雙方相識后沒多久,白荇芷心中便有了類似的念頭並非為了愛,而是為了尋求開國侯府的庇護!
所以才跟婢女小萍兒串通好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戲給王洵看把主動權牢牢地抓在自己手裡,不達到有一個明白身份的目的決不罷休
但是似乎又從某個時間開始,這種半為做戲半當真的舉動,慢慢地變了味道不知不覺間,主客已經慢慢易位,她遷就王洵的次數越來越多,而王洵的心思卻越來越難以琢磨
就拿這次從軍多月,卻隻言片語沒有遣人送來的事情說!換做一年前發生,白荇芷肯定至少要半個月不給王洵好臉色看任他哀告、討饒、送禮、求肯,不讓他從此長個記性絕不罷手而今天早晨,在見到王洵那一刻起,先前私底下發的種種毒誓就全忘記了竟然明知道對方的話語不盡其實,還是主動接受了他的借口
什麼時候我變成了這個樣子?白荇芷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內心深處,亂成了一團麻唯一清晰的地方就是,當弩箭飛來之際,王洵手持車廂板,威風凜凜地擋在自己身前
「姐姐,我保護你!」幾年前,那個稚氣未脫的小男兒一時衝動所說出的話,居然變成了現實而幾年後,當時那個心機深沉的「壞女人」,卻幾乎忘記了她的初衷老天,為什麼會這樣?白荇芷如同做了場噩夢般,額頭上瞬間冒出了無數細小的汗珠內心深處,那個幼稚到了極點的聲音卻愈發清晰
「姐姐,我保護你!」
「姐姐,嫁給我,我對你好一輩子!」
「姐姐,你這個髮髻,比上次那個好看!」
「姐姐.……」
「你這妮子,又發花痴!」見白荇芷一直沉默不語,公孫大娘搖搖頭,笑著數落
她終身未嫁,膝下無兒無女,因此把同行姐妹都當做自己的晚輩開看顧與白荇芷名為姐妹,實際上更像一對母女站在自己人的立場上,對白荇芷試圖嫁入王家的選擇,始終持否定態度認為王洵品性遠未定型,甭看現在一口一個姐姐叫得火熱,日後說不定就會把興趣轉移到別人身上而白荇芷出身風塵,即便嫁給王洵,也只能做妾按照大唐律例,妾的地位近乎於奴僕如果這輩子不能生一個兒子作為依仗,待到人老珠黃之時,境遇比人家自小養大的通房丫頭都不如至少,後者跟下人們還能混個臉熟,輕易不會遭到暗算
「姐姐——」白荇芷推了公孫大娘一把,嬌聲嗔怪「人家剛才只是想,王准那廝會不會……」
「甭理睬他!」公孫大娘微微冷笑,「快死的人了,還能囂張幾天你先跟我到梨園裡邊躲一躲,用不了多久.……」
話未說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泄露了一個大秘密頓了頓,快速以手掩口,「除了父輩的權勢,你看他還能依仗誰?養了那麼多家奴,被別人三拳兩腳就全打趴下了而太原公王鉷也未必贊同自己的兒子四處惹禍只要家裡邊老的不出馬,王准那廝憑著他自己,能折騰到今天這樣已經到頭了!」
「噢!」白荇芷輕輕皺眉,做出一幅很好奇的模樣「可我聽說,太原公那人護短得很有一回王准到駙馬府做客,嚇得永穆公主都親自出面替他端茶倒水生怕得罪了他,害得太原公事後找駙馬的茬?」
「當時太原公和李相結盟,的確權勢熏天可現在,連李相他都得罪了,這份權勢也.……」公孫大娘笑了笑,低聲解釋話又說到一半,猛然意識到白荇芷在故意轉移話題,伸手戳了對方一指頭,低聲數落道:「死妮子,心眼兒全玩到姐姐頭上了遇見了王家那傻貨,就被人吃得死死的有這份機靈勁兒,你倒是想辦法給自己爭個名分啊他雖然只是個落了勢的子爵,但也能娶一妻一媵正妻的資格你這輩子估計難指望了,能想辦法搏個媵的身份,也不枉自己跟了他一場!」
「按大唐律例,如果他娶我為媵,會被判刑兩年半!」白荇芷顯然早就動過這種念頭,把其中繞不過去的地方都打聽的一清二楚(注1)「那你還要嫁入他家,就這麼想給人家做牛做馬去?」公孫大娘本以為白荇芷不清楚,聽對方如此說,驚得立刻瞪圓了雙眼
「可他,可他……」白荇芷語塞,結巴了半天,也沒能給自己的行為找到個充足的理由以她目前在歌女中的地位,只要不嫁人,就是名副其實的花魁每天有無數王孫公子蜜蜂一般圍著轉待到人老珠黃時,要麼出家做個女道士,要麼像公孫大娘這般以給王孫貴胄之家訓練歌姬為生,這輩子自食其力,既不用小心翼翼擔心失去男人的寵愛,又不用跟大婦、婢女們勾心鬥角,實在比嫁入豪門為妾逍遙得多
況且公孫大娘已經多次擺明了要以衣缽相授憑著公孫大娘留下的人脈,即便皇宮裡頭也能結下不少手帕交,又何必擔心像王准這種貨色欺負上門?
但王洵那稜角分明的面孔卻在眼前揮之不去任白荇芷自己偷偷列舉出多少不嫁人的好處,都比不上對方臉上一縷陽光的重量沉吟了好半天,她終於咬了咬牙,低聲道:「我也不清楚他到底哪裡好,但,但我,我已經放不了手了!」
「你呀你.……」公孫大娘無可奈何,只有還以一聲長嘆
白荇芷繼續沉吟不語,默默想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怯怯地問道:「大娘,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唉——」公孫大娘繼續嘆氣,想了片刻,才斟酌著回應,「已經這樣了,我還能說你什麼?賭,乾脆就賭得大一些,關鍵時刻不要再猶豫要麼賭他是個有良心的,要麼賭他沒良心,這輩子一定會辜負你到最後認賭服輸就成!」
「嗯!」白荇芷用貝齒輕咬下唇,默默點頭半年前,她保證自己能賭贏,而現在,卻一點把握都沒有王洵已經不是那個懵懵懂懂的紈絝子弟了短短几個月,他如同脫胎換骨,變得結實,厚重,稜角分明這樣的奇男兒,在她認識的所有貴胄子弟中,根本找不到第二個假以時日,也許就要一飛沖霄讓哪個女子敢輕言,可將他一輩子牢牢抓在手裡?
「行了,別犯傻了!真拿你沒辦法!」公孫大娘氣得又拍了白荇芷一記,恨不得將其一巴掌打下馬車去「快到我那了,你先收收心思在最近這幾天之內,跟我把宮廷內的禮節學清楚免得到時在皇上和貴妃娘娘面前,一不小心說錯了話,那樣,可是沒人敢給求情!」
「不是,不是根據曲子把詞對清楚,唱上幾遍就完了么?」白荇芷從來沒進過皇宮,按照自己平常的習慣,忐忑不安地追問
「你以為像在錦華樓一樣呢,隨便添上幾個詞,唱唱就算糊弄過去了?」公孫大娘瞪了她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皇上和貴妃娘娘兩個,對音律可是精通得很外邊流傳的霓裳羽衣曲,其實就是陛下親手所譜每段舞步怎麼安排,每段唱詞如何與音律糅合,也是貴妃娘娘和皇上兩個一同揣摩出來的」
霓裳羽衣曲脫胎於周穆王去拜會西王母傳奇,但是結合了唐人習俗,將故事演繹成了一個人間帝王夢遇月宮仙子,互生愛慕,終成眷屬的神話全曲共三十六段,融歌、舞、器樂演奏為一體曲調婉轉,歌詞清麗,配樂大氣恢弘,實乃古今舞蹈、詩歌與音樂的巔峰
此舞誕生之後,起初只是在梨園裡邊排練,供大唐皇帝陛下和妃子、近臣,以及李姓王爺們鑒賞後來才漸漸流傳於梨園之外但外邊流傳的只有三兩段,無論規模還是藝術造詣都與皇宮裡邊的相去甚遠
而這樣的神作,居然是皇帝陛下與貴妃娘娘親手所制,即便先前隱隱聽人提起過,此刻從公孫大娘嘴裡得到證實,也不由得白荇芷不震驚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猛然想起自己很快就要面對兩個絕世行家,她不禁嚇變了臉色,扯住公孫大娘的衣角,喃喃祈求道:「我,我對詩詞可是一竅不通啊若是隨便弄幾首小令出來,還能湊合如果非要我分辨哪段詩作與曲子更為配合,哪段詩如何演繹才更有味道,可不是要了我的命么?」
「知道了?」公孫大娘又是一指頭戳過來,將白荇芷腦門戳出了一個明顯的紅印,「整天就想著如何嫁人卻不知道女人家除了嫁人之外,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情做霓裳羽衣,歌舞之道豈有止境?就是皇上自己,也翻來覆去將曲子改了很多回呢?」
話說到這,她臉上居然現出了一種奪目的光輝就像當日策馬誇功的凱旋將士般,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著股子說不出的驕傲
注1:唐律,妻妾的等級分明地位低下的女子只能做妾如果強行娶她為妻,就等同於蔑視禮教,判刑兩年半通房丫頭如果不生下男孩,或者對主人家有什麼說得過去的奇功,依仗寵愛強行被納為妾的話,一旦有人上告,男主人也要被判兩年半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