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逃出相機(八)
“我們回來了嗎?”
沒有被摔死,那就是沒有死。
我睜開眼睛,看到眼前有一撮小小的草叢,從草的形態大小來看,那是極正常的一撮長在路邊的,毫不起眼的小草。
雖然它毫不起眼,但在放大了的我的眼中,它就猶如一株世界上最珍貴的稀有植物,因為它宣告了很多我想要的訊息。
一,我能看到它,並且是在正常的光線下,正常的大小,這說明了我有可能已經逃離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並且不再有被小昆蟲襲擊而英年早逝的危險。二,小麗躺在我的前方,她的鞋底壓彎了一點點草葉,正踩在我的左臉上。不過沒關係,既然我沒死相信她也沒死,大家沒走散就好。
抬頭,循目望去,林飛儒的身影也被找到了。他就躺在不遠處,呈大字型的,臉朝下。一叢叢的小草從他身下伸展而出,一隻白色的蝴蝶在他上方輕盈飛舞,飛到他肩上時恰好他動了一動,那蝴蝶立即受驚般舞動著翅膀朝遠處飛去了。
遠處,能看到遠處,有一顆顆完整的樹,樹頂樹冠和樹根,還有連綿的黃泥土地和草地,在我們身下一直往前伸著,直到視野的彼端。
啊!我們回來了,我們一定是回來了!
我興奮的一躍而起,激動激昂的心情如潮水一樣湧向我的胸口,我仰起頭正要哈哈大笑,突然間,動作卡住了。
“還沒有回來,我們還在相機裏。”林飛儒徐徐說道,他緩緩爬起身,吐掉口中的泥粒,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一臉平靜的望了一眼天空,便接著打量四周。“但好像,我們掉到了一張公園全景照裏了。”
明媚光亮的日照光明明是從頭頂上射下來的,但抬頭看去的時候,那上麵卻是一團團漆黑的團霧,仿佛暴雨前厚重的層層烏雲,蘊含著足以衝刷世界的雨量,覆蓋了整個視野所及的天空……不,根本沒有天空。因為我們仍在相機裏,在一個虛擬的但又無比真實的世界裏。
可是,全景照!怎麽會有全景照!凡被相機拍過的地方,不論樹木和草地,動物和人物,皆被切割了一般吸入進相機裏了不是嗎?怎麽會有一張全景照!難道還有兩個公園不成?
“很顯然,這一段路,或是這一帶,就是被公園的工作人員劃為禁止遊行的範圍,在來的路上,曾看到有一片隔離地的草地樹木矮小,皆是新種上去的不是嗎?”
林飛儒一下就解開了我的疑惑。
他迅速的打量完了四周,斜斜的睇掃了一眼我和小美:“你們倒是省下了不少時間。”
這話的語氣說來不鹹不淡,但貌似可以當作褒獎來聽。
之前,我們在一片漆黑的仿佛密封的空間裏摸索著爬梯子,雖然不至於窒息,但長時間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又有著不明生死的憂慮,人的心裏承受壓力比疲累更易使人崩潰。正是因為此,我才會不斷的找話與小麗磕叨。
然而,好不容易找到一處落腳地,當時我便感受到一種重見光明的喜悅,哪怕明知那不是出口……怎知,喜悅未盡,便又有了生命之憂。況且,那張某某人的閑情之作,於我們來說根本是一點用都沒有。
不能久待,不能尋找出口的線索,還險些死於黃蜂之口!
如果接下來的還是這種無意義的風景照,那我們在那條黑色的長梯上,就真的要爬到筋疲力盡了。
筋疲力盡之後,也會掉下來,到達這裏。但那樣,我們便再無一絲氣力站起,亦花費了不知多少時間。
所以此刻,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們倒真的省了不少時間。
所以,林飛儒略帶著無奈的責怪眼神,我也自動的視而不見了。
“我們……還沒回來。”小麗這時也醒轉了,她張開眼睛的第一時間,便知道我們身處何處,緊接著便用機警的眼神往四周迅速的掃視了一圈,神情和狀態與林飛儒如出一轍。
看來,隻有我在初醒時搞不清楚狀況了……
我為自己的遲鈍慚愧低頭的時候,驀地,從頭頂的上空忽然出現兩個黑影,那黑影呈直線急墜,夾帶著一股厲風,仿如裏麵裝著兩頭死豬的麻袋一般邦邦兩聲墜落地麵,引起一陣塵土飛揚。
但那傳出來的叫聲卻不似豬叫,而是人叫——
“啊——”
“啊——”
那叫聲還有些耳熟!
兩個黑影的墜落方位在正前方,離我們的落地點相差有一百米左右的距離。我們清楚的確認了那從天而降的黑影是人而不是其他危險的動物之後,才舉步上前靠近。
“張傑?劉鬱?怎麽是你們!”
小麗一眼就認出趴在地上的兩個背影屬於誰的,她衝上前蹲在張傑的旁邊急切的問道:“你們怎麽也進來了?難道你沒看到我們消失嗎?還不知道那個相機古怪嗎?你把相機放哪了?該不會給別人了吧……天哪!難道你要全班同學和老師都被吸進來才罷休嗎?你怎麽能蠢到這種地步……”
小麗越問越急,眼見將我們帶進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也跟著進來了,(他兩是唯一知道我們下落的人啊)她不禁有一種絕望的悲哀感。
“不……不是……小麗……我們沒有……”張傑雖說從高處墜下,但他就如我們一般,全身沒絲毫損傷。或許,這是因為我們身處在相機中的關係吧。
看到小麗罵他時急得快要哭了,他已慌得不知所措,說話時手腳都不知該放哪,隻是迅速的坐起來,蹲在小麗的旁邊,小心翼翼的望著她。
這一刻,我對小麗有了一絲羨慕。
“我們沒有把相機交給別人。”還是劉鬱比較清醒,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朝我的方向瞟了一眼後,代替張傑回答小麗的問題:“我們找了一處隱蔽的地方,用自拍的模式拍進來的,沒有人會找到那個相機,所以你放心,班上的老師同學都不會被吸進來……”
“你們把相機藏起來了?!”林飛儒聽到這裏,臉色一變,連他也開始徹底的質疑劉鬱和張傑的智商程度了。“你們連相機也藏起來,公園這麽大,要找部相機說難不難說易不易,但這麽一來說不準就得拖上好幾天……”
“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即使千雪發現你失蹤了,想救我們,也不一定來得及。”林飛儒的目光在這時轉向我,定定的瞅著我,一瞬不瞬。
原來,他一直堅信千雪會為了救我趕到這裏現身,所以才一直老神在在的,他久尋千雪不到,若是在這裏能見到他,被吸進相機一趟也不算白來——這就是他一直在打著的主意。
可是,他為什麽那麽確定千雪一定會來呢?
雖然我渴望見到千雪,可連我也不敢說他是否會來啊,他身上的秘團太多了,賃我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鄰家女孩……
雖然心底猶豫不敢確定的低下頭,但我卻不知道,從林飛儒提到千雪的那一刻起,我已是滿臉緋紅,一臉等著情人赴約的期待又羞赧的表情。哪怕這時再來一隻大黃蜂,我也心甘如飴吧?
兩道灼熱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投注在我的身上,那是林飛儒和劉鬱的目光,可惜我毫無所覺。
小麗恨不得拾起鞋底直接敲在張傑的腦門上:“就算便利店老板不來,你是唯一知情人,留在外麵也可以幫我們聯係支援,或是通知我父母,尋找其他能幫助我們的人啊。現在可好,你自己倒跟著進來了,還把相機藏好了,我們出去的希望都沒了,你腦子裏裝的到底是些什麽啊,你怎麽長大的啊,你豬啊你!”
“你們究竟是為什麽要跟著進來啊你們倆,都不怕死的嗎?”小麗最後發出鬱悶至極的嚎叫。
“林飛儒……你為什麽會說,來不及了?”
縱使一時之間再想不出還有誰能成為我們的救星,也不能自己放棄自己的希望。幾人在一番情緒發泄完後,便又開始了自立救濟的行為。
這自立救濟的行為就是繼續尋找出口,或是有關出口的線索。
按說,此時此地雖大,但終也隻是一張相片所能拍攝的範圍而已。現眼前一望過去似能通向遙遠彼端的道路,說不定在上了一個微陡的小坡之後,便寡然而止直麵黑暗。
不過,也許是黑暗,又也許是另一番出乎意料的景象。
後者,當然是我們最希望的。
林飛儒行了一會兒,見眾人都靜默了,除了小麗若有所思的低著頭思索外,其餘三人都睜著大眼睛等著他的答案,他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你一直都沒發覺嗎?”這句話,他是問我的。
“發覺什麽?”我茫然的反問道。
“我們,為什麽會動?”林飛儒忽然停下腳步,深邃的目光逐一掃視我們一圈後,定定的投向前方,緩緩說道:“照片,是靜止的畫麵,如果我們是被吸入相機裏,成為照片的一部份存在的話,為什麽我們還能夠行走,說話,活動呢?”
“這個……因為這個相機很靈異吧……”
這個原因誰知道呢?很多事情都是解釋不清楚的不是嗎?(對於我來說還是不需要解釋的)
“不!”林飛儒的神色異常嚴峻:“相機靈異是可以把人吸納進來,但這不足以做完全的解釋。讓我們在相機的照片裏走動的,不是因為它的靈異……而因為我們自己的生命!”
我們自己的生命?!
“苗苗你還記得你剛清醒的時候嗎?當時我和沈佳麗一定是如臘像人一般定格在某個動作吧。你看看前方,仔細看看我們沒有走過的地方,看出什麽了沒有?”
林飛儒抬首點點了前方,眾人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前路是一條黃泥的土路,兩旁是矮矮的青草及小樹,如果不抬頭看上麵仿如黑雲壓頂一般的暗沉外,基本無一絲異樣。
也就是說,這和我們平時走在某處公園某處小路上,往前方看去的風景別無二致。
草是綠的,土是黃的,踩上去還有小石子咯著腳的感覺,這有什麽不同?
我用疑惑的目光探向林飛儒,但我目光還未至,小麗已經叫了起來。
“照片!靜止的照片!”
小麗之前一直蹙眉思索,此刻經林飛儒的提醒,她便猛然間想通了什麽,恍然大悟的指著前方叫道:“前方的風景是死的,是一張純粹的照片!”
什麽?
我還是不能明白,疑惑的目光再次投向林飛儒,可還沒看清他的臉,一個五指山立刻敲響了我的腦殼。
“你怎麽這麽笨!”他的模樣頗有我老爸老媽恨鐵的氣勢了。
“是……隻有我們走過的地方才有風,才有動物叫,樹才會動……”張傑緊接著摸透了林飛儒的意思,出聲時臉色已經變成了青灰色。
“什麽?”張傑將幾人說過的話連串的想了一遍後,繼而跟著麵色發白。“怎麽會有這種事……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現在你站在這裏就是完全的可能!”小麗每當看到張傑就覺得心頭絞痛:“都是你這個笨蛋,死活要跟著進來,還把相機給藏好了——現在即使有個異人有能力救我們,也必須得趕在時間之前……這個相機,有吸食我們生命的能力。凡是我們走到的地方,風會吹,樹會動,生命會活動,但是我們走過的和我們未走到的地方,則全是一副副靜止的畫麵,那就是照片。”
靜止是照片的常態,而活動隻是因為有生命力。一旦生命力被消耗盡了,我們也就成為照片中真正靜止的一部份了。
聽完小麗的解說,我才發現前方十步之外的草和樹,真的是一動不動的。再回頭,身後亦是十步左右的距離,原先我們走過時的地方,一隻白色的蝴蝶在路邊的草叢中輕輕飛舞,現在那隻蝴蝶仍在那裏,卻像是停駐在某枝樹稍上一般,合上了翅膀靜靜的立著。問題慢,它並非停在樹稍,而是仍在草叢之中啊!
張傑拾起地上的一顆石粒子,朝蝴蝶的方位扔了過去,石粒子一到,蝴蝶立刻撲扇著翅膀動了起來,可它隻飛到一半,又停住了。就像是一顆電池耗盡,小汽車勉強的駛出一段後,再度回歸寂靜。
難怪,在我們跳下山茶花的照片時,大黃蜂為何沒有一開始就攻擊我們,我們三人那麽高的距離從天而降,正在汲取花蜜的黃蜂沒有理由不發現我們的。原來是因為,它是一隻靜止的黃蜂,是當我們的生命力傳達到它之後,它才有了活動的能量。
但是……但是我們的生命力能有多強,足夠我們行走多遠?相機無時無刻不在汲取我們的生命,如果在生命耗盡後,我們仍然沒有找到出去的方法,那麽我們是否將會就此成為照片的一部分?
這就是林飛儒說的……恐怕會來不及嗎?
真是太可怕了。
首次,我感受到了生命受到威脅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