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一天之險境(十五)
趙誌強終於轉過頭,注意到了自己。他詫異的眼光投了過來,對那女人說道:“你認識嗎?”
林心暖聽到,身子一顫,很是吃驚。她不敢置信的望著趙誌強,對上他詫異的眼眸,從他的眼睛裏,她讀到的是陌生眼神。
他不認得我了?
女人緩緩的轉過頭,林心暖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竟有種正照著鏡子的感覺。她仿佛看到鏡中的自己,正緩緩的轉過頭來,用她熟悉的動作,眼神,微笑,輕輕的瞥了自己一眼,再用著自己的嗓音淡淡的說:“不認識。”
這短短的一瞬仿佛一種幻覺,但卻不是幻覺。
林心暖見到另一個自己的那一刻,她猛然明白了。是鏡子的報複,是那麵被她砸爛的鏡子的報複!
恍恍然間,她的身子巍巍顫顫,在她搖搖欲墜的同時,她看到了對麵的玻璃窗上,正對著自己的地方,映照出了自己身後的桌椅擺設,卻唯獨沒有自己的影子!
她是從鏡子裏麵出來的,這個長得和自己一樣的女人,是從鏡子裏麵爬出來的,其實她是自己的影子!
“誌……誌強,她不是……她是鏡子裏麵出來的,她不是我,你看清楚啊,看清楚啊!”
林心暖跪在地上,踉蹌的爬到趙誌強的腳下,匍匐著,語無倫次的說道。
她的這一舉動異於常人,早已吸引了無數的視線注意著這裏。看到眾人的眼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趙誌強對跪在自己腳下的人生出了一絲不耐。他踢了踢腳,踢不開女人緊緊抓著自己的手,又見她口口聲聲叫著自己的名字,想到這裏是自己公司來往人員多的地方,不由的心頭惱怒,朝著女人低吼了一句:“放開我,你這老太婆!”
林心暖瞳孔驟然一縮,怔怔然的望著趙誌強。
趙誌強趁她怔愣間,迅速抽回自己的腳,他本欲多罵幾句,又覺得這樣有違敬老道德,於是隻得拉起女人的手就走:“心暖我們走吧,今天遇到的人真是奇怪。”
被趙誌強稱做心暖的女人輕輕的應了聲,眼睛意味深長的飄了一眼林心暖,便手捂著嘴,嫣然的笑了開。
趙誌強走了幾步,頓了下,回過頭來注視著林心暖,一字一句的道:“真不敢相信,這麽老了還穿得如此花俏,這個世界真是瘋了。”他搖了搖頭,又望了望另一個林心暖,對她輕道:“心暖,你馬上去換條裙子吧,記得要買條好的貴點的,別什麽人都能穿得起的牌子,這樣走出去,可不配你。”
那另一個林心暖嬌滴滴的點了點頭,便挽著趙誌強的手,施施然的走出去了。
走出了很遠,林心暖還能聽到趙誌強對她的殷殷切語:“好像你的氣色好很多了……”
過了一會,咖啡館的服務員走上前來:“老太太,你……要幫你叫醫生嗎?或者……你有什麽親人?”
服務生站得遠遠的開口詢問,眼神明顯是用來看精神病人的,隨時做出逃跑對抗或是招人製服她的準備。
林心暖無力的跪坐在地板上,好久,好久,一動不動。直到服務員招來了幾個同事,一起將她“請”出了咖啡館,她仍然是一動不動,呆滯木然的,沒有反應。
她的手,滿是皺褶貼著的骨頭,瘦骨嶙峋,原本貼合著身材的裙子此時空空蕩蕩,風從袖口內吹過,那衣服既像紅旗般簌簌飄揚。她的發,已是蒼蒼幾縷,幹枯而沒有生命。她的唇,幹癟如酸菜,她的眼,深凹而混濁。服務員將她推出咖啡館的時候,本想再斥責她幾句,怪她擾亂生意,但見她垂垂老矣,似不久人世,便擔心她會在館中出事,隻匆匆撇清了關係就走人了。
林心暖茫然的站在街頭,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何去何從。
在咖啡館中的時候,她隻顧注意著趙誌強的反應,因此忽略了自己身體的感受。直到這時,她才想起,那時候,似乎她每往前走一步,自己體內的熱量和力氣就在漸漸遺失,隨著她越是接近那個女人,身體的能量就流失得越是嚴重。這就是她為什麽會直覺到恐懼的原因。那女人是從鏡中出來的另一個自己,她和自己共用著一個生命,但是兩個相同的人不可能同活在一個時間內,所以,當她不顧心中的危機感硬要接近她時,她身上的能量便被轉移到那女人的身上,確切的說,是被那女人吸盡了。
終於,她就像自己那天在鏡中所見到的模樣,枯萎幹老,瀕臨死亡。
她會死嗎?會這樣子死掉嗎?
林心暖茫然著,毫無目的的走著。當她終於回過神來時,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停車場處。
這是一個停放自行車的簡易停車場,出了一個出入口的指示牌和一條繞出一片空地的鐵鏈,一無所有。
在出入口處,一個手裏拿著一遝散鈔和一遝牌子的看車人時不時的往她的方向瞥來一兩眼,很好奇她這麽老了,還能騎車嗎?或者,來偷車的?可若是偷車,她的年紀也太大了點吧,看起來都快老死了……
這個停車場,便是那天,那個便利店的所在位子。
林心暖站在停車場內,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所有人將車子已經領走,看車人已經下班,熱鬧熙攘的街頭漸漸空無,她仍舊一動不動的等著。
包包裏一陣響鈴震動,電話響了。
林心暖木然的拿出電話,緩緩接通。
“喂,心暖嗎?我是劉濤,我已經按你說的,往你帳號裏打了八十萬進去,我求求你,不要搶走誌強,可憐可憐我們母子倆……”
滴。
林心暖摁掉了電話,將手機隨手一扔,繼續望著便利店曾經出現的位置,靜靜的等著。
從那以後,守單車的看車人發現在那裏,突然多了一個身著時尚裙子的老乞丐婆。她表情麻木,眼神呆滯,對人們投在她麵前的錢幣與食物等都不聞不問,理也不理。有時候,即使是好心人投的錢被其他乞丐小子拿走了,她也無動於衷。
看車人幾乎沒見過她吃東西,但很奇怪,她就一直呆在那裏,不病不痛,也不會餓死。就這樣,靜靜的蹲坐在停車場的一角,仿佛影子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有時候,城管裏的人來了,在清理流動人員的時候,也走過她的身邊,但人們就像是看不見她一樣,其他乞丐都被趕走了,她卻能一直呆在這繁華的市中心停車場。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一天,連停車場的看車人也看不見她了。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也沒有人見過她最後一麵。她死了嗎?”我不敢置信的望著千雪,沒想到居然能從他口中聽到這樣一個故事。
千雪搖搖頭,將手上的照真鏡放回原處。
“不知道。”
“誰也不知道她後來怎麽樣了。我也不知道,不過在她消失的那一天,鏡子就突然回來了。”
千雪對我很溫柔的一笑,我便沉浸在他帶來的幸福中。
鏡子的故事很快被我拋儲腦後,原諒我這個沒有好奇心沒有正義感的無良人吧。我不在乎故事中的人為何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也不在乎她最後究竟去了哪裏。更不會去想她並沒有犯多大的過錯,為何最終會以性命來賠付。
我所在乎的隻有一個,多虧了這個故事,使得千雪和我作了有始以來最長的一次談話。
漸漸的,自那天起,我們的談話就越來越多,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