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幕
——
劇組的拍攝場地在無錫新搭的民國場景裏。
沈千盞一下車,便覺得氛圍有些奇怪。所有人都仿佛身懷著巨大的秘密,帶著點過了頭的小心和刻意謹慎,絲毫沒有前兩天準備轉場北京時的歡騰與興奮。
沈千盞轉了轉小拇指上的尾戒,不動聲色地與喬昕邁入場內。
邵愁歇正在給宋煙講戲,見她來了,微微頷首,算是招呼。
她也不打擾,徑直入內,坐在監視屏後,靜靜觀察。
她一來,劇組內的風氣瞬間變了。
竊竊私語的人少了,現場搬道具的搬道具,搭軌道的搭軌道,連化妝組也不三三兩兩聚成一堆,紛紛提著化妝包為幾位稍後要進場的演員整理發型,補妝。
她微哂,瞧了眼身後的喬昕。
四目相對,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淡笑。
——
午間。
沈千盞掐算著時間,給季清和撥了個電話。
電話通了將近一分鍾後,那端接起,低低的喂了聲。
隨著電話接通,船行時的發動機聲震耳欲聾,吵得人耳鳴聲嗡嗡不絕。
沈千盞有些詫異:“你們還在海上?”她以為,清晨出發,到中午怎麽也該上岸了。
“出發得比較晚。”季清和避入船艙,噪音少了些,她的聲音也清晰了不少。
他背對著門,從艙室的小窗口往外看去。
遠處碧海藍天,海天一線,是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大概還有一小時到渡口。”季清和說:“到渡口後,我先送伯父回去。”
沈千盞嗯了聲,指尖繞著發絲把玩著:“老沈呢?”
“在休息。”
“他怎麽會被困在北疾島?”
提到這,季清和微微一頓,笑起來:“據說,是伯父租船的船長記岔了來接的時間。”
“當然,這是伯父單方麵的說法。”
他笑聲清越,低低沉沉的,格外磁性:“但據了解,應該是伯父和他的朋友與租船的船長議價不合。船長把人送到,空船離開了。”
沈千盞啞然。
等消化後,又有些咬牙切齒。
隔著電話,他像是能猜到她此刻的表情,又是一笑:“北疾島有個七旬老翁看守,我猜伯父是想搭上島的漁船回去,就沒著急。結果運氣不好,遇上風暴,信號中斷聯絡不上。而且禁漁期,老翁休假,島上除了伯父他們,沒有別人了,這才導致失聯。”
還興師動眾的出動了海上救援隊。
沈千盞頓時無話可說。
她捏了捏眉心,語氣不善:“等今晚我好好給他講講荒島求生的故事。”
“你呢?”沈千盞話鋒一轉,問:“換了種身份和老沈見麵,感受如何?”
“挺好。”季清和尾音微揚,說:“遊刃有餘。”
沈千盞聽出他話裏的輕鬆和散漫,猜他和老沈應該是相處甚歡。雖有些好奇他和老沈這次見麵都碰撞出了什麽火花,但在手機裏講不清,她也沒時間聽他娓娓道來,隻能暫時按耐下好奇心,又詢問了些別的——
“怎麽找到老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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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的拍攝場地在無錫新搭的民國場景裏。
沈千盞一下車,便覺得氛圍有些奇怪。所有人都仿佛身懷著巨大的秘密,帶著點過了頭的小心和刻意謹慎,絲毫沒有前兩天準備轉場北京時的歡騰與興奮。
沈千盞轉了轉小拇指上的尾戒,不動聲色地與喬昕邁入場內。
邵愁歇正在給宋煙講戲,見她來了,微微頷首,算是招呼。
她也不打擾,徑直入內,坐在監視屏後,靜靜觀察。
她一來,劇組內的風氣瞬間變了。
竊竊私語的人少了,現場搬道具的搬道具,搭軌道的搭軌道,連化妝組也不三三兩兩聚成一堆,紛紛提著化妝包為幾位稍後要進場的演員整理發型,補妝。
她微哂,瞧了眼身後的喬昕。
四目相對,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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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
沈千盞掐算著時間,給季清和撥了個電話。
電話通了將近一分鍾後,那端接起,低低的喂了聲。
隨著電話接通,船行時的發動機聲震耳欲聾,吵得人耳鳴聲嗡嗡不絕。
沈千盞有些詫異:“你們還在海上?”她以為,清晨出發,到中午怎麽也該上岸了。
“出發得比較晚。”季清和避入船艙,噪音少了些,她的聲音也清晰了不少。
他背對著門,從艙室的小窗口往外看去。
遠處碧海藍天,海天一線,是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大概還有一小時到渡口。”季清和說:“到渡口後,我先送伯父回去。”
沈千盞嗯了聲,指尖繞著發絲把玩著:“老沈呢?”
“在休息。”
“他怎麽會被困在北疾島?”
提到這,季清和微微一頓,笑起來:“據說,是伯父租船的船長記岔了來接的時間。”
“當然,這是伯父單方麵的說法。”
他笑聲清越,低低沉沉的,格外磁性:“但據了解,應該是伯父和他的朋友與租船的船長議價不合。船長把人送到,空船離開了。”
沈千盞啞然。
等消化後,又有些咬牙切齒。
隔著電話,他像是能猜到她此刻的表情,又是一笑:“北疾島有個七旬老翁看守,我猜伯父是想搭上島的漁船回去,就沒著急。結果運氣不好,遇上風暴,信號中斷聯絡不上。而且禁漁期,老翁休假,島上除了伯父他們,沒有別人了,這才導致失聯。”
還興師動眾的出動了海上救援隊。
沈千盞頓時無話可說。
她捏了捏眉心,語氣不善:“等今晚我好好給他講講荒島求生的故事。”
“你呢?”沈千盞話鋒一轉,問:“換了種身份和老沈見麵,感受如何?”
“挺好。”季清和尾音微揚,說:“遊刃有餘。”
沈千盞聽出他話裏的輕鬆和散漫,猜他和老沈應該是相處甚歡。雖有些好奇他和老沈這次見麵都碰撞出了什麽火花,但在手機裏講不清,她也沒時間聽他娓娓道來,隻能暫時按耐下好奇心,又詢問了些別的——
“怎麽找到老沈的?”
“北疾島能住人?”
“老沈這兩天都吃的什麽?他就沒想想回來的辦法?”
海上的信號不算太好,她的聲音時斷時續。
季清和聽著,有些理解困難。他將單詞單字重新組詞,去猜測她的意思。
於是,兩人經常上句不接下句,聊得虎頭蛇尾。
溝通障礙並沒有打消兩人說話的熱情,眼看著近飯點了,劇務在臨時搭建的遮陽棚下發盒飯。
群演排著隊,依序去領午餐。
除了三素兩葷一湯配置的盒飯外,隔壁的遮陽棚下還擺著一桶降暑的綠豆湯。食桶下方放著保溫用的泡沫箱,箱裏盛著冰塊,正絲絲地往外冒寒氣。
沈千盞轉身倚著牆,半坐半靠在窗台上,看劇務用一次性的紙杯裝了綠豆湯在小桌上碼得整整齊齊,又被接二連三來取綠豆湯的群演漸漸拿空。
這畫麵,有那麽點意思,她看得目不轉睛。
這麽安靜了一會,沈千盞忽的想起一件事:“我媽看見老沈回去肯定喜極而泣,等她哭完了,下一步就該審問你了。”
“你把老沈送到就借口有急事,趕緊走。要是抹不開麵子,或者演技不佳,可以提前給我發個微信。我給你打電話,就假裝是我把你叫走的。”
季清和不置可否。
遲早要見,他奪路而逃算幾個意思?
“沈夫人的嘴很碎,留你吃飯,留你夜宿後就該人口普查了。”沈千盞凹著手指,一條條數:“先問家裏幾口人,是不是獨生子女,兄弟姐妹有幾個。查完一戶口本,接下來就該問你什麽興趣愛好,和我有什麽投機的地方,又是怎麽好上的。”
“如果你表現得比較配合,她會得寸進尺,繼續追問未來的規劃,旁敲側擊有沒有結婚的打算,家裏是不是重男輕女。”
季清和挑眉:“你知道得這麽清楚,往家裏帶過人?”
沈千盞跟被拉響的啞炮般,瞬間偃旗息鼓。
她努力回憶了下,謹慎的回答:“不算帶吧,她之前給我張羅過相親,見我比較抗拒,她直接讓朋友領著對方來我家。我就,聽了幾耳朵。”
季清和忽的笑了下,“諒你也不敢隱瞞不報。”
沈千盞的耳朵莫名一熱,她捋了捋額前有點翹的小碎發,小聲道:“開飯了,不聊了。”話落,又立刻補充:“等你回來再說。”
季清和輕嗯了聲,等她掛斷電話,這才拉開艙門,走了出去。
——
下午,沈千盞見到了陳嫂。
陳嫂四十多歲,個子不高,有些偏瘦。
沈千盞見到她時,她正坐在圍椅上盯著公安機關開具的死亡證明發呆。應該是剛哭過,她的眼睛有些紅,眼白布滿了血絲,眼圈烏青,看上去有些憔悴。
沈千盞坐下後,她才意識到有人來了,微微收拾表情後,她扯了扯唇角,用一口夾著方言的普通話跟她打招呼:“沈製片。”
“你好。”沈千盞伸出手與她相握,兩廂相視時,她看見陳嫂眼底的悲戚,忽感心酸。
為了見陳嫂,沈千盞脂粉未施,一張臉素淨柔和。
她靜靜注視陳嫂片刻,先出言安慰了幾句。
老陳這事發生得突然,以沈千盞的立場,肯定是盡快解決盡快安撫為好。起碼,在見到陳嫂之前,她是這麽想的。
這事如果發生在以前,沈千盞可能無法感同身受。她像個精密的儀器,始終為她的工作運轉著。所有意外都是她前進的阻礙,她隻會冷靜漠然的尋找最佳解決方式,盡快抹平翻篇。
可遇到季清和後,她的心腸好像變軟了。尤其剛經曆過老沈失聯,嚐過親人遭遇意外的心慌急切後,她發現自己無法惘視陳嫂在老陳意外身亡後所遭受的打擊和悲痛。
她再一次向陳嫂解釋了老陳意外去世的原因,並讓蘇暫拿出老陳在劇組的上工時間:“劇組在工作時間的安排上鬆弛有度,每個人都有足夠的休息時間。即使晚上值班照看古鍾,也是可以正常休息睡覺的,不存在熬夜的情況。”
陳嫂點點頭:“我知道,蘇暫在路上時就跟我解釋過了。”她看向沈千盞,神情裏有些不確定:“老陳是在劇組猝死的,你們要賠償損失的吧?”
“老陳屬於自身意外死亡,按照流程,是保險公司賠付損失。”沈千盞解釋完,怕她不信,低聲道:“勘驗和判定的都是公安機關,你來之前,應該已經了解過了。”
陳嫂頷首。
她話不多,大多時候都沉默著,聽沈千盞說話。
隻有在有疑問的時候,才開口打斷。
見她理解,沈千盞鬆了口氣,繼續告知她後續流程。
她並沒有給陳嫂施加壓力,始終耐心。聊完正事,她想起陳嫂與老陳還有兩個還年幼的女兒,問道:“你這趟過來,孩子那邊都有人照顧吧?”
陳嫂有些意外她會關心到兩個孩子,愣了下,抹了下眼淚,說:“有的。大女兒高中住校,還不知道爸爸去世了。小女兒還在上小學,家裏有爺爺奶奶照看接送,不妨事。”
沈千盞沉默了幾秒,讓喬昕去找酒店要塊熱毛巾給陳嫂敷敷眼睛:“老陳的事情,我很抱歉。”
陳嫂搖搖頭:“老陳會走跟你們沒什麽關係,就是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沒法接受。”
“他大伯二伯好吃懶做,跟寄生蟲一樣,他們老陳家全指望著老陳一個人賺錢。孩子她姑嫁出去那麽多年,也常常回娘家伸手要錢,老陳沒骨氣又心軟,公婆一示弱他就答應。”
她說著說著,又哽咽起來:“我跟老陳年輕時很恩愛,陪他吃苦跑劇組。後來有了孩子,漸漸聚少離多,怨言和誤會就多了起來。我就是後悔,早知道他這麽早就走了,我就對他好一點。”
她絮絮叨叨的,又說了很多。像是傾訴,但更像是懷念。
她說她和老陳已經吵架分居了幾個月,不過分不分居也不重要,老陳一年能休息的時間也就五到七天,可能壓根不知道她從家裏搬了出去。
家裏的孩子常年見不到父親,他對孩子的疼愛,全在滿足她們的追星訴求上,前不久老陳就往家裏給小女兒寄了傅徯和宋煙的簽名照。
她和公婆關係不好,一是因為公婆對老陳半點不心疼,二是無度需索救濟其他兒女,導致老陳的工資雖高,這些年女兒還是過著苦日子,連雙五六百的球鞋也買不起。
陳嫂給沈千盞的感覺就是隱忍堅強,有自己獨特的個性。
她的落落大方和知禮識趣也讓沈千盞一改沒見麵之前對她的一些猜測和揣度。
沈千盞覺得心酸的同時,內心深處也升出一股慶幸。
慶幸陳嫂有大是大非的原則,也慶幸她品性正直崇正,賢良方正。
最後,對話結束在陳嫂的苦澀一笑裏,她問沈千盞:“我該怎麽跟兩個孩子說?”
沈千盞沉默不語。
她看著眼前泣不成聲的女人,心頭惴惴,並沒有事情順利解決的輕鬆:“你放心,我會盡快讓你拿到保險公司的賠償款。有什麽困難,你也盡管找我和蘇暫。”
從陳嫂的房間出來後,沈千盞跟蘇暫借了根煙,在酒店後門的雨棚下抽煙。
她心頭煩躁,一根抽完又抽了一根。
再跟蘇暫要第三根時,他不給了。
他握著煙盒在台階上坐下,手裏的打火機一拋一落的在掌心裏把玩著。
蘇暫從昨晚起就很少和她說話,沈千盞這人向來不會遷就,被冷戰就更不願意低頭了。
她剛要伸手去搶,蘇暫敏捷地避開,小聲嘀咕:“季總讓我照看你,給你兩根已經是極限了。再多,他回來非得擰斷我脖子。”
沈千盞睨了他一眼,不以為意:“你怕他?”
蘇暫搖頭:“他對你好,我才願意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