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二章


  沈千盞會不會遭現世報是不知道,但蘇暫口無遮攔的報應眼下就來了。


  要不是沈千盞還有一絲理智尚存,沒忘記蘇暫今晚要替她代酒,估計得揍得他高位截癱半身不遂滿地找頭。再不濟,也得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下場。


  騙炮的渣女?

  你就是這麽想也不能給老子出來!


  不過顯然,暴力輸出是發泄情緒的最佳方式之二。


  沈千盞國內國外攢的幾千公裏的氣,在暴揍完蘇暫後,得到了十分良性的釋放和紓解。


  她神清氣爽,連今晚鮮肉無法作陪的遺憾也不計較了,抬腕看了眼時間,調低椅背,吩咐道:“快到酒店了提前十分鍾叫我,我起來補妝。”


  北京的下班高峰期從下午四點半開始,如一簇沾了油星的火苗,自二環三環的主要幹道開始蔓延,一路席卷高架、閘口和支道,將四環內的所有主幹道堵得水泄不通,一路飄紅。


  商務車擠在返潮的車流中,磨磨蹭蹭地挪了將近五公裏,終於魚入大海,暢通起來。


  沈千盞沒等蘇暫叫她,自己醒了過來。


  她在工作上向來自律,這種自律不止是精神方麵的要求,還嚴苛到她的個人著裝和整體形象。


  起碼,在沈千盞的狗窩之外,蘇暫就沒見過她出門在外有過任何不合時宜不合規矩的行為。她永遠精致,得體,光鮮亮麗。


  沈千盞管這叫職業操守,品質追求。


  要不是蘇暫見過她光鮮亮麗的背後還不如橋藝人一個鋪蓋的生活水準,可能真要被她忽悠得深信不疑。


  他輕車熟路地給沈千盞遞去一盒高光和粉刷,看她從額頭、眉尾、鼻梁、兩頰、下巴一路掃下,最後拉低衣領,往鎖骨上掃了幾筆泛著珠光的高光蜜粉。


  向淺淺走紅毯都沒她這麽精致……


  沈千盞旁若無人地補完口紅,對鏡輕抿了抿唇角,左右四顧。確認自己的顏值扛得住每個死亡角度後,她把鏡麵一壓,笑得風情萬種:“走吧,盞姐帶你去顛倒眾生。”


  ——


  季春洱灣酒店。


  沈千盞是這家酒店的常客,到吃飯攢局、宴請貴賓下榻,大到千燈影業每年的年會和交流峰會,全在季春洱灣舉辦。


  酒店上下,從大堂經理,到客房服務,沒一個不認識沈千盞的。


  要不是蘇暫跟了她兩年,知道沈千盞就是單純喜歡季春洱灣的刷臉賒賬服務,就她對這家酒店的鍾情程度,他都要懷疑他盞姐是不是在中間大吃回扣,賺取差價了。


  一如既往的。


  從沈千盞下車起,門童、安保、大堂經理紛紛上前問候:“沈姐,你很久沒來了。最近很忙吧?”


  沈千盞笑得如沐春風,一一寒暄。進包間前,還不忘回頭跟蘇暫感慨:“你看,好的酒店就是這樣,讓顧客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蘇暫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個笑容,腹誹:你要不是個財神爺,你看還能不能賓至如歸。


  ——


  沈千盞到包間後,留意了眼時間——六點二十。


  時間尚早。


  包間內除了她和蘇暫,就是負責服務這個包間的酒店服務員。


  她招手要了份菜單提前布菜,又花了點心思換了包間內點綴用的鮮花。等精心調好室溫和濕度,閑得打算再換塊順眼的地毯時,這包間總算來人了。


  先來的這位,是視悅視頻的副總艾藝。


  艾藝四十來歲,保養得宜,氣質出眾。她臉型偏方,眼尾微吊,光看眼睛,長相略顯刻薄。好在鼻峰挺直,唇形秀氣,生生拔高了五官的高級感。再搭上一頭利落短發,一身大牌職業裝,女霸總的氣勢顯露無疑。

  視悅作為國內視頻行業內的翹楚,與千燈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合作互動。


  沈千盞和艾藝的組合更是業內收視率保障的黃金搭檔。


  一個負責電視劇的創作生產,一個負責作品上線後的渠道輸出和流量曝光。隻要兩人合體,無論上線作品是青春夢想劇也好,還是激情抗戰片也罷,一旦開始招商,金主爸爸們一個賽一個的積極。


  兩個女人一坐下,自然滿滿都是話題。


  蘇暫剛開始還聽沈千盞在一本正經的聊著項目進展,宏圖展望,一晃神的功夫,她已經和艾藝從時裝周最新款的高定聊到了限量款的包包,又從限量款的包包聊到了艾藝備孕的注意事項。


  等兩人的話題跟脫韁的野馬一般奔向分娩去哪家醫院、月嫂哪家更好、孩子的幼兒園去哪上時,出品方爸爸終於踩著準七點的時間線,來了。


  獻禮劇的出品方是具有唯一授權,且擁有總局頒發的甲等電視劇製作資質,專為製作發行主旋律影視劇的柏宣影視。


  今晚出席飯局的正是柏宣影視的二把手蔣業呈。


  蘇暫下意識的,先看向了沈千盞。


  通常,沈千盞麵對出品方爸爸的笑容燦爛程度是與項目收益的火爆程度掛鉤的。她的笑容越燦爛,明項目質量越高,公司的投資收益也就越大。


  單看沈千盞現在的殷勤態度,顯然,今年籌備明年開機的這部獻禮劇,在她心目中是穩如老狗一般的存在。


  畢竟與數十家影視公司廝殺啃下的大餅,到誰那都得是香餑餑。


  全員落座,客套寒暄後,沈千盞看向蔣業呈身側的空位,似不經意般帶問了一句:“這個時間剛好撞上下班高峰期,路況不好,蔣總的朋友是還在路上吧?”


  蔣業呈年逾五十,從業也近三十年,哪聽不出沈千盞的言下之意是問他:今晚好要引薦的投資方是遲到了還是放鴿子了?

  他含笑,解釋道:“季還堵在機場高速上,不用管他,我們先吃。”


  遲到啊。


  能理解能理解。


  隻要資方不鴿,她還能繼續叫爸爸。


  缺了個人,沈千盞之前準備的開場白也就沒派上用場。


  好在蔣業呈和艾藝也不算完全陌生,幾人光聊影視行業明年的流行趨勢和總局的新指標就聊了半個多時。


  柏宣影視因在圈內的地位特殊,一向被奉為座上賓。


  起初沈千盞還擔心蔣業呈作為大佬,氣場會過於迫人。不料,他為人親和,不止沒端一點架子,反而非常善於傾聽圈內輩對行業發展的看法和建議。


  要不是中途蔣業呈帶來的助理接了個電話,起身離席,沈千盞險些忘了今晚還有一位重要人物沒登場。


  她側目望向助理離開的方向,抬腿用腳尖踢了踢還沒反應過來的蘇暫。趁蔣業呈和艾藝在低聲話,壓著聲提醒道:“去。”


  “跟蔣總的助理一塊出去接人。”


  話落,她微笑頷首,不露半點痕跡的重新加入兩人的話題中。


  蘇暫恍然,低調離席。


  沒過多久,沈千盞掌下壓著的手機嗡聲震動,有新消息提醒。


  她垂眸,上滑解鎖。


  微信列表內,蘇暫的消息一躍躥上了榜首:“我艸,盞姐,你絕對猜不到投資方是誰!”


  沒等她回複,嗡的一聲,又一條微信消息。


  “給你個關鍵性提示。”

  “就我最近很崇拜的!”


  看到這,沈千盞微微挑眉。


  蘇暫這狗腿子,隻要遇上比他更有錢的富二代,他就能五體跪拜,誰知道他現在的是名冊上的哪一位?

  ——“前陣子,對你三顧茅廬還能堅持不屑一顧的那位泰鬥大佬。”


  沈千盞蹙眉,努力回憶了片刻。


  像她這樣的,大多是上輩子搶過銀行守過牢房幹過拆遷,這輩子才會風水欠佳,做了製片。


  早年她剛入行時,流年不利,運勢不佳,實力不濟,四處求人那是常有的事。


  即使是如今,有爆款劇傍身,遇上個恃才傲物的導演或自視甚高的藝人,那照樣要豁出臉去談合作。


  是以,蘇暫這寥寥數字的描述,壓根沒能成功喚醒她向來月拋的記憶。


  ——“他曾孫你跟盤絲洞蜘蛛精一樣纏人,還讓他叔快點回來收了你!”


  ——“季慶振季老爺子啊!”


  ——“靠,爺這嘴就是藏不住話。”


  沈千盞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後,臉上那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的表情險些崩裂。她咬牙,心中暗記了一筆蘇暫口無遮攔的筆記,麵上若無其事地舉杯與眾人遙遙相敬。


  季慶振,國內頂級的鍾表修複師。


  這位國寶級的鍾表修複師早年無償修複了一件海外歸來的木梵鍾,因木梵鍾歸國的意義重大,柏宣影視專門策劃出品了三集木梵鍾修複實錄。


  也是因為這個紀錄片給她提供的靈感,沈千盞才拿下了柏宣影視以工匠傳承為主題精神的獻禮片。


  為此,她出國前特意抽空跑了趟西安,就為了請季老爺子出山當獻禮劇的特聘顧問。


  人是見到了,收到的答複卻是:“我老頭子忙碌了一輩子,已經退休養老了。”


  沈千盞心存遺憾,並未徹底放棄,陸續又去了兩趟。


  第二次去時留下了項目策劃案,原以為季老多少會有所動搖,不料第三次沈千盞做最後爭取時,回回能遇到的季老曾孫口吐芬芳,她跟盤絲洞的蜘蛛精一樣纏人,還讓她以後別再來了,省得他太爺晚節不保。


  雖是童言無忌,但季老爺子的態度顯而易見——不感興趣。


  蔣業呈日理萬機,非項目之事根本請不動他,今晚主動攢局出麵引資已令沈千盞驚訝不已,座上賓怎麽可能會是對項目一事毫無興趣的季老爺子?

  沈千盞百思不得其解,難得回了一條:“季老?老爺子不是退休養老了?”


  季慶振雖是鍾表修複師,但背靠世界級奢侈品牌——不終歲。為其旗下鍾表品牌打造過“歲暮”係列的腕表及十分具有收藏價值的三大藏鍾。


  季老爺子對項目沒興趣,不代表不終歲沒興趣啊!


  蘇暫沒想沈千盞這種時候竟轉不過彎來,對她在自己如此激動的時刻所表現出的不同頻的愚鈍非常不滿,憤憤然撂下一句:“愚蠢!太愚蠢!”


  沈千盞一哂,那笑意剛漫上眼角,包間大門往裏側一開,蘇暫這條狗腿子的聲音極其富有穿透力:“……我們製片剛還您不懂什麽叫秀色可餐呢。”


  沈千盞的眉心狠狠一跳,循聲望去。


  年輕男人眼中的清冽笑意還未徹底收起,似笑非笑間,第一時間捕捉到了她的目光。那是她曾熟悉的,欲潮退去後總顯得過分冷靜的眼神。


  一如既往的,遇風則嘯,遇火則焚。


  沈千盞的笑容在瞬間,涼在了唇邊。


  滿腦子都是——


  日,真他媽遭現世報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