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丈八左豹
田儀先前從董卓擊廣宗黃巾時與此人交過手,吃了點小虧。他從軍以來,征戰南北,無論是擊討叛羌,還是鎮壓民亂幾乎沒有過敗績,因此雖然隻是吃了點小虧,卻對此人記憶猶新,遠隔幾裏地就把他認了出來。
“噢?田君認得他?”
“賊中用槊的不多,用槊而黑甲黑馬、猛鷙勇銳的更是隻此一人。”
相比大斧,馬槊製之更不易,而且用之也更難,在漢軍的騎兵裏是一種僅次於馬戟的兵器,也和馬戟一樣,沒有長久的習練,斷難用之如意。也因馬槊用之不易,所以但凡敢使用此物之人大多勇力過人,技藝嫻熟,放在一軍、一營裏邊足為一軍之膽。這個丈八左豹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隻見他馳出營壘,催馬奔入劉校尉部的側翼中,雖隻帶了十餘騎,衝擊數千之敵卻如入無人之境,驍勇無匹,奮槊揮劍,馳突陣中,漢兵不能製,陣型大亂。劉校尉驚急交加,急調了七八個弓弩手過去,亂箭射之。
亂箭沒射中丈八左豹,卻射中了隨從在丈八左豹馬後的一個黃巾騎士的額頭。
這個黃巾騎士反手自拔之,隨手把箭矢丟掉,傷處的皮垂下來擋住了眼,又將傷皮撕掉,血流滿麵,擦也不擦一下,便就撥馬催騎,直奔偷施暗箭的弓弩手而去。那幾個弓弩手哪裏見過這般悍勇的人?驚駭膽裂,丟掉弓弩轉身逃走。
前邊的漢兵太多,這個黃巾騎士追之不及,取出腰劍,猛力擲出,腰劍從擋路的漢兵頭頂飛過,正中一個逃跑的弓弩手之後背,這弓弩手痛呼一聲,一頭栽倒。這個騎士哈哈大笑,打馬轉回,追上丈八左豹,繼續衝突廝殺。
陣前有肉袒持斧的黃巾力士,陣中有馳突無敵的黃巾驍騎,受此兩麵夾擊,劉校尉再也彈壓不住部眾,遂蹈了此前黃巾軍那千餘先鋒的覆轍,其部很快就潰敗奔逃。
目睹廣宗黃巾之悍勇,望樓諸將裏膽氣不足的股栗,皇甫嵩鼻息自如,笑與左右說道:“轉戰數郡,唯此冀州小戇。”
他穩坐望樓,從容下令,命營外的步騎出擊,接應劉校尉部。
潁川、汝南、東郡等地的黃巾軍是各自為戰而冀州黃巾已被張角統和,從數十萬的冀州黃巾中選些死士、勇士出來並不難,所以相比潁川等地的黃巾,張角的部眾就顯得精勇敢戰。細想之下,若是潁川、汝南、東郡三地的黃巾也如冀州一樣合兵一處,波才、何曼、彭脫、龔都、何儀、劉辟、吳霸、卜己等這些人匯聚在一軍之中的話,那麽也是很難對付的。
劉校尉部潰敗奔逃,漢兵營外的步騎雖急奉令接應,到底相距稍遠,待接應到時,三四千漢兵已折損大半。
見漢兵接應的步騎來到,追擊的黃巾兵卒亦不再追,大勝歸營。
此時劉備、關羽、張飛、簡雍也觀戰了,他們沒資格登上望樓,在營門附近觀看的戰事。
關羽剛傲,冷眼瞅著隊亂旗靡,大敗而歸的劉校尉部,不屑地說道:“黃巾賊所仗者不過數百死士,百餘精騎,吾一人便足以盡殺之,何足道哉!今日此戰若有我在,必勝。”
張飛也撇嘴說道:“麾下數千之眾而卻奈何不了賊之數百死士、五十餘精騎,反被破陣,北軍五校戍衛京都,赫赫威名,這個劉校尉卻是這樣的一個無勇之徒!”
張飛和關羽作為劉備起家的班底與曹操日後的班底夏侯惇等人不同,與孫堅的班底祖茂、黃蓋等也不同,夏侯惇是曹之族人,所以得以掌兵權,祖茂、黃蓋雖勇,至多百人敵、十人敵,而關張兩人卻是真正的萬人敵,關羽萬軍之中刺死顏良,張飛長阪坡隻帶二十餘騎驚退曹操追軍,說來都令人不可置信,也正因此,他兩人以勇武自傲,瞧不起劉校尉的落荒敗逃。
劉備如今還年輕,雖有些城府,尚不及日後之深沉,在涿縣他又是一方小霸,身上帶有輕俠之氣,亦小看劉校尉,口中不言,心中想道:“這等庸人也能職掌北軍一校,位居校尉,吾輩英豪卻苦無出頭之地!可歎可歎。”
劉備沒有學過兵法,老實說,他對行軍打仗並不精通,不過雖不精通,卻不妨礙他鄙視劉校尉。
就像曹操、孫堅在見識到了北軍的那幾個校尉和皇甫嵩、朱儁麾下的那些州郡名士的才能後,覺得他們也不過如此,由此少了幾分對漢室和天下英雄的敬畏一樣,這會野心勃勃的劉備和有虎狼之勇的關張在見到如雷貫耳、名聞已久的北軍校尉居然被同等兵力的黃巾擊敗後,亦頓生輕視之意。
這次黃巾之亂不僅動搖了漢家本就腐朽的根基,而且一下挑開了漢家身上的遮羞布,參與平叛的這些校尉、司馬們無不是朝中的“勇將”,地方的“名士”,在戰場上卻大部分表現平庸。曹操、劉備、孫堅、董卓等等這些日後的諸侯裏有很多人也參與了此次的平亂,漢兵的表現盡落入他們的眼中,也不知在他們中有多少人和曹操、劉備一樣從此暗自蔑視朝廷王師?
這些不得而知,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隨後而起的邊章、韓遂等等之亂卻絕對有這個原因在。
……
劉校尉大敗歸營,皇甫嵩於當天下午再次召開軍議。
跟從皇甫嵩後來諸將今天上午親眼目睹了、丈八左豹等騎的勇悍,盡數收起了驕兵之氣,不敢再小看冀州黃巾。盡管上午的大敗略微有損士氣,但在注意到諸將不再輕視敵人、態度改為慎重之後,皇甫嵩還是很滿意的,心道:“驕兵必敗。我部轉戰數郡,平定兩州,部將自恃有功,多有驕兵之氣。冀州黃巾,大賊也。以我驕兵敵之,恐怕會落敗。現如今通過上午一戰,改變了諸將驕傲的態度,卻倒是好事一件。”
別看皇甫嵩在諸將麵前從來都是晏然從容、胸有成竹的模樣,實際上他承受的壓力很大。壓力分兩個方麵,一個是國,一個家。
國即漢室,他奉朝廷之命、統數萬之兵平賊討逆,成,則為漢家功臣,青史留名,敗,重則漢室可能因此傾覆,輕則他本人免不了下獄抵罪。家乃家聲,皇甫氏世代將門,他的父祖們威震西州,這份名望來之不易,如果他戰敗,不但個人受罪,還會連累家族。
國與家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壓力怎能不大?所以自潁川以來,每一戰他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勝仗打得越多,他越是提醒自己要謹慎小心,“行百裏者半九十”,隻要這黃巾還沒有被徹底剿滅,隻要這最後一仗還沒有打,隻要張角還沒有伏法,他就不能大意。
可是,他隻能管住自己,卻管不住諸將,麾下的諸將雖然因為敬愛他的威名而對他畢恭畢敬,可他最多隻能在軍法上約束他們,對他們的常勝驕橫之氣卻是沒有辦法控製的,常為之憂慮。
卻不料今日劉校尉之敗,不但試探出了冀州黃巾的戰力,同時也改變了諸將的驕橫之氣,這卻是意外之喜了。
黃巾力士和丈八左豹的悍勇,一方麵勾起了宗員、鄒靖、董旻、牛輔等的回憶,一方麵震動了後來者諸人。較之昨日軍議,今天帳中的氣氛有些壓抑,聚於帳中的諸將皆沉默不語。
皇甫嵩心道:“過猶不及。沒有了驕橫之氣固然好,可若是因此灰心喪氣、喪失鬥誌卻也不行。”因此笑顧帳中,說道,“今日劉校尉雖敗,在我看來卻是雖敗猶勝。”
梁衍問道:“將軍此話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