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順其自然
場麵突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視線焦點都在花父身上。
才這麽一會兒功夫,他已經是臉色蒼白,臉上全是痛苦。兩步之外,陳安琪在花錦懷裏瑟瑟發抖。
花父緩緩看過去,苦苦央求:“放下吧,這麽多年了,放下吧。”
陳安琪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一樣,悲憤交加。“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你憑什麽!一次,一次又一次!我到底有哪裏對不起你?我盡心盡力,你不爭的我去爭,你不願意去做的事情我去做,都是為了你們,可是到最後我又得到了什麽!”
“是,你真的做了很多事!”花父濕了雙眼,“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需不需要這些!我們不需要的,最後全部都變成了痛苦!我,我們的孩子……你有沒有問過,我們想要的到底是什麽!現在這一切,統統都是你想要的,不是我們!你為的是你自己,為的是權勢虛榮,從來都不是為了我們!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陳安琪怔住,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如果換成是我,從來不發一語的丈夫說出這樣的話來,也會像是晴天霹靂。
“不要說了。”花冥低聲勸了句花父,“安靜等救護車來。”
“阿冥。”花父抓住了他的手。
“爸。”花冥喚他。
“一直以來,我這個爸爸都不稱職,對你不好。你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得來的,我一直很為你驕傲。錦和小甜,你也會照顧,我很放心。”
花冥沉著麵容,我知道他心裏並不好過。
這時,花父眼神開始尋找,誰都知道他在尋找童宇。從剛才那一刹發生之時,童宇就像木頭人一樣立在那個位置,在花父身後一動不動,他眼神裏有太多的驚訝,還沒有回過神來。
花甜哭成了一個淚人,向童宇乞求:“宇哥,你快過來好不好?讓他看見你還在。”
童宇上半身動了動,但腳步還是遲疑了很久才過來。
花父的五官因為疼痛扭曲成了一團,額上不停有汗珠滲出來。見到童宇的這一刻,他卻是笑了,喃喃念著:“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你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感激你?”童宇眼神空洞地注視著。
“感激的人,不是你,應該是我。就算是一廂情願,總算保護了你,哪怕隻是這一次,我也覺得是老天可憐了我,我真的很感激。”
童宇眼睛紅通通的,強忍著情緒。“沒用的,你做什麽都沒用的。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童宇。”花冥臉色終是沉了下來。
花父立即攔住他,要他什麽也不要說,自己對童宇說:“我做任何事,都不是為了得到你的什麽。從今往後,你依然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不管我為你做什麽,你都不必有任何負擔。我隻是做我早就應該做的事情,隻希望你真的不要有任何負擔。小宇……”
他滿是鮮血的手顫危危地抬起來,眼神期盼又卑微地看著童宇,但童宇始終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不一會兒,救護車就來了,花父被帶走。
花冥讓我送童宇回去,自己跟著上了救護車。
救護車一路鳴著笛越駛越遠,童宇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體會得到他心裏複雜的情緒,摟過他肩膀拍了拍。
回到拳館,我買了些宵夜,還買了些啤酒。等他換了衣服收拾幹淨出來,我已經在擂台上麵輔好了酒菜。
“來吧,可以吃了。”我吆喝。
童宇過來,在我對麵盤腿坐。
“知道你肯定沒有吃好,所以彌補一下你。”我給他一杯啤酒。
他沒說話,接過來一口幹了。
我又給了他一杯,他又幹了。
“你口渴啊?”我吐槽,“我跟你講,你要是喝醉了明天被師傅罵,可別賴我。”
他笑笑:“不賴你。”
我一邊吃麵一邊拿出手機來看上一眼:“花冥發消息來了,說伯父沒事,隻不過失了不少血,所以要住幾天院,已經在病房裏麵安頓好了。”一邊說,我一邊瞄童宇那事不關己的臉色。說他不關心這個消息,他又沒有完全掩飾得很好。
我沒有再說,隻是陪他喝酒吃菜。
童宇的酒量不算差,但有心事的時候就會醉得比較快。
看他抱著酒瓶子,臉上已經有了顏色,我就知道,他已經有些暈乎乎的了。
“可可。”
“嗯,我還在,沒走。”
“為什麽最後變成是我絕情?我有說錯,有做錯嗎?”
“沒有。”我這個回應不是哄他,而是感同身受,“別人不清楚,我最清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我認識的童宇不經曆一番心理鬥爭,這樣就解開了心結,那隻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可能?”
“第一種,他隻是表麵上在作秀,要麽就是為了報仇要麽就是為了家產。第二種,他失憶了,忘了以前所有的事情。”
童宇噗笑:“你提醒了我,我應該要做第一種。”
我托著腮幫也笑:“你啊,就是放不下過去。如果放得下的話,你就不是童宇了。”
聞言,他笑著笑著卻濕了眼角:“我認真想了想,我還真的有點希望自己失憶了。那些記性不好的人,才會是幸福的人。像我這樣的,腦子裏心裏記著的事情太多,記得還都那麽清楚,注定是很難放下的。”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人家不是常說,給別人機會就是給自己機會?”我變認真,“童宇,你真的想要恨他一輩子嗎?”
童宇伸手抹了把臉,表情很是複雜。
“如果不恨,可能我早就把他給忘了。”
聽到這句話,我心裏一揪。
愛和恨,誰又真正說得清楚,分得清楚?
“童宇,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很慎重地想了想,“就在剛才,我想了想,如果我是你的話,麵對這一切會怎麽樣。我真的很認真地想完之後,發現……我也會像你一樣。因為過去的事情無法挽回了,所以談不上什麽原不原諒,更談不上什麽彌補。
“彌補這種事情也是有時效的。想彌補就來彌補,想挽回就挽回,誰真正有那麽偉大的胸懷?估計十個人裏也就挑得出一兩個吧?”
童宇點點頭。
我繼續:“不過我和你不一樣的是,我不會阻止他想要做的一切。因為這些事情,本來就是他欠了我的,他做得再多,也是我應得的。我會隨他便。”
說完這句,童宇的表情就有了點變化。“開了一個這麽長的頭,不就是想勸我給他一個機會?”他看著我,臉上是明了的笑容。
我先是一愣,然後笑:“我發現你比以前聰明多了,換作以前,反應弧沒可能這麽快的。你最近都吃什麽了?”
“少來。”
“真的。”我笑嘻嘻地看著他,“童宇,不過說認真的,你知道我最想送給你的一件禮物是什麽嗎?”
“什麽?”
“吸塵器。”
“哈?”
“能把你所有不好回憶都吸走的吸塵器。”我一點也沒在開玩笑,“一個人的過去,是好是壞雖然都是寶貴的,但我隻希望你留下好的。我不想你再被過去折磨,不想你帶著怨恨繼續過以後的人生。如果每個人的人生都必須有一個動力的起源,我希望你的起源都是正能量的,而不是因為恨。”
童宇沉默了,隻是看著我。
“可可,我一直在想,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以前,我覺得想要的就是三件事。讓你和外婆過上好日子,拿個冠軍,拿了冠軍之後就在他們麵前證明自己的存在。
“後來,發生了那麽多的事,又重新回到這個拳館,重新有了可以回到這個擂台的機會,我又再問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我才發現,以前的這三件事其實是一件事。我想要的,就是勝利。勝利的那種快感,證明了我的價值。
“但是擂台上的勝利隻是擂台上的,不代表我的人生也是勝利的。還有很多的事情,比這樣的勝利更加重要。比如,放開你讓你去找真正的快樂,我釋然了,這是一種勝利。再比如,我在這個地方重新從零開始,也是一種勝利。
“當我對那個人說,從此兩清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報複,而是真的想結束以前那樣的心境,放了自己,這對我來說,原本也是一種勝利。可是現在……我不確定這是不是正確的。”
這是第一次,我聽童宇說這樣感性的話,第一次不敢再用‘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來形容他。
“你沒有做錯。”我知道他現在心裏麵不好過,輕聲安慰,“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童宇看著我苦笑:“但是要我原諒他,真的好難。”
我想了想:“童宇,我不是為了幫誰說話。隻是想告訴你,血緣親情這個東西是很難說清楚的。既然是這樣,不如真的就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
“對,順其自然。這個不代表你給了他機會,因為你給不給他機會,他都會做他想要做的事情。你拒絕不了,也改變不了。就像今天,他為你擋了那一刀。你不想勉強自己去原諒或者感謝,就順其自然。如果哪一天,他為你擋了第十刀,你自然知道要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