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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第三十六章 蒼茫誰主(七)

  至極一交擊,強弱兩分明。


  驚天掌擊之後,帝凌天力屈一籌,身形如砲彈一般被擊得飛退。


  但畢竟當世最頂尖高手,帝凌天雖退,卻依舊法度莊嚴,絲毫不亂,他調整身形,借力化退,背部砸到惡水聳立而成的「牆壁」時,順勢將無邊勁力卸在了水牆之上。


  「嘭!」


  擎天巨浪被這卸力之擊砸得潰散,五濁惡氣迸濺八方,化作暴雨傾盆而下。


  帝凌天后退的身形穿梭暴雨之中,濁雨不染身,他冷視著追擊而來的六道創主,口中嘲道:「竟讓自己進入天人五衰的境地,換取力量的提升,但能支持多久?只怕,你將先一步魂飛魄散!」


  只一交手,帝凌天已看破六道創主力量提升的緣由,「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流汗」、「身體臭穢」、「不樂本座」,此為天人五衰,是天人壽命將盡時所出現的徵兆。


  方才六道創主一語接一語,以類似自我詛咒的方式,讓天人五衰之相在自身身上出現,在這一瞬,天人五衰功才算真的「功與意合」,令功力突破極限,再度提升,但是代價也顯而易見。


  看六道創主那蒼顏白髮,以及迅速污濁穢臭的軀體便知,一旦進入天人五衰之境,便無法扼止,更無可逆轉,六道創主是以獻祭自己僅存的神魂為代價,換取速勝帝凌天的機會。


  「這才是天人五衰功的真正用法,你對天人五衰功了解仍是太少。」縱身而來的六道創主冷冷回應,「而敗你,也不需太多時間!


  捨棄漫長的壽命,捨棄享樂的生活,與初代天女一同降臨下界,永封天門,自那之後,陷入天人五衰之境,衰退、死亡、永墜輪迴,便是註定之事,天人五衰功是他所創的功法,亦象徵他所選的道途。


  為護天女,不惜自毀,這是天人五衰功創立初衷,亦是功法得名的真意。


  天人五衰功本就可以通過讓自身陷入五衰之境,換取功力的再度提升。


  只是功力提升的代價實在太大,而且歷經千年,最初的守護之心也早已雖隨歲月時光而淡去,終使這最後提升功力的法門,成了不為後世所知的禁忌。


  而如今,天人之魂復甦,再現五衰之態,為護天女轉世,六道創主千年之前無悔,千年之後亦無悔,終讓這禁忌之姿跨越千年,再現塵寰!


  五衰之姿,絕殺之態,六道創主一頭白髮飛舞,與帝凌天一退一進,鑽入紛然而降的暴雨中。


  進身同時,六道創主元功飽提,招意催生,足尖點落黑海瞬間,一股殺伐怨氣瀰漫天地,宛若萬古兵荒不停,帶來絕望而恢弘的殺戮。


  招意所至,便聞鏗鏘激蕩,足下黑海化作巨大的刀槍之林,如犬牙交錯,從下刺出,而頭頂飄散濁雨則化作無盡箭雨,遮天蔽日,向著帝凌天傾瀉而下。


  兵災降臨,屠戮眾生,正是六道創主施展「災臨諸天劫」的中象徵刀兵災的「兵禍戡天」。


  眼見刀兵上下齊至,帝凌天不減從容,一襲白衣如穿花引蝶。


  足微點,遊走於兵峰之上,身游移,穿梭於箭雨之間。


  刀槍雖密,未能加身。


  但避開刀槍箭雨,也令帝凌天步伐為之一慢,避不開六道創主疾來的身影,六道創主趁他身形滯礙之際,已欺身追上。


  便見六道創主足踏聳立的槍山,近身同時,信手向天一抓,天上數股箭矢被吸入手中,一捏一扯,箭矢被捏成最源初的五衰之氣,又被拉出一柄漆黑戰戟。


  腳步未有稍停,六道創主旋戟踏殺而來,戰戟靈動,舉重若輕,竟如飛燕繞身輕靈,刺、旋、點、劈、掠招式變化無端,妙絕巔峰,便是同使戟法的血千秋見此,亦要自覺汗顏。


  戰戟快攻連環,連取帝凌天胸腹喉頸等要害,帝凌天亦無法輕攖其鋒,只得以步伐游移躲閃,但一步退,步步退,轉眼之間,已險象環生。


  而六道創主單足一頓,高舉黑戟,陡由輕靈轉雄渾,轟砸而來!


  戟勢如隕星天墜,令帝凌天宛如置身凌絕山巔,受狂暴自然之迫,戟勢所及,無可避閃!


  帝凌天急運強招,霎時穢風大作,風中似有末世哀嚎,形容可怖,匯於帝凌天晶瑩如玉的手掌,一掌,直迎當頭戟鋒。


  同使災臨諸天劫,「兵禍戡天」一對「風禍彌天」,掌戟相交,氣勁爆竄,威懾混沌星海。


  身後,那獨自綻放的聖潔曇花受餘波衝擊,瞬間,數片花瓣被勁風從花骨朵上撕落,卷攜著飛入無盡黑暗。


  而阻隔應飛揚與六道創主神魂的壁障,僅剩的三層壁障此時再被震碎一層!

  「轟!」


  神魂屏障崩碎,應飛揚整個神魂被震顫得一片空白。


  恍惚雖只一瞬,卻好似在寥落如白雪的空白中歷經了千萬年歲月,孤寂、凄冷、疲倦,直到一串關於她的記憶在浮光掠影間閃現,才讓這漫長時光出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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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私下凡界,這些朝生暮死的螻蟻有何吸引力,能引得你屢屢違反天律。」


  「譬如虹橋經空,流星划夜,正因短暫,方鐫永恆。人生雖只五十年,卻遍歷生老病死,苦樂悲歡,濃烈而燦爛,我總覺得比之我等天人,更見生命真義。」


  「難怪會被視為天人中的異類,你當真墮落,竟然羨慕命短福薄的凡人。」


  「是啊,我就是羨慕他們,羨慕他們喜則長笑,悲則當哭,雖最終孑然而死,卻不孤獨而活,而我等天人,雖享千年壽載,卻也只是循規蹈矩,一成不變的,將同一天重複活了千萬年,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生命,意義究竟何在?」


  「,不必多言,履行職責,不管搜尋到天涯海角,不管多少次,將你再度抓捕回去,便是我生命意義所在。」


  「其實,不用費力追逐我的身影,因為我願意停下腳步,與你同行,在凡人的語言中,這叫朋友。好了,此地風光人情已暫且看盡,你可以押我回去了,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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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被關在天牢之中,你還不安分,是在寫些什麼?」


  「開始關心我的舉動,你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朋友了。」


  「,我是職責所在,杜絕你設法逃脫。」


  「別擔心,我並無逃脫的打算,只是在人間行路中,又結識了許多新的人,我在記錄他們的名字。」


  「名字?」


  「嗯,那是人有別於其他個體的標誌,每個人出生后,他的雙親或宗族都會給他們取一個稱謂,這就是他們名字。名字伴隨他們從出生到死亡,是他們與這個世界的聯繫,當一個人的名字被所有人遺忘,便是他存在的痕迹全數被歲月抹消我不想那一個個鮮活的名字消逝,所以,至少由我來記住他們曾經存在過。」


  「真是不受眷顧的可悲種族,竟還需要這種所謂『名字』的東西,不像我等天人,每一個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與生俱來便有天授神職,神職便是唯一,神職便是稱謂,何需名字?」


  「神職雖是唯一,你卻不是唯一,天人縱然福壽綿長,也有壽盡的一天,我們現在稱你為天巡神使,但你壽盡之後,又會有新的人接替你的神職,我們將再稱呼他為天巡神使,不變的是神職,而不是你,那千萬年後,還有什麼能銘記你的存在?」


  「」


  「不用思考了,不如我效仿下界之人,為你起一個名字,此後,我將你與他們一同銘記。」


  「不需要,我只需要你留在這,留在我監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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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次竟變本加厲,越獄出逃下界,可知若被發現,定會被判神形俱滅。」


  「我願領受罪責,但下界忽起洪水滔天,哀鴻之聲入耳,實不能充耳不聞!」


  「荒唐!人間之事,自有人皇決斷,帝禹集人族氣運於一身,自有治水能為,輪得到你來插手嗎?」


  「帝禹之能通天徹地,自非我所能及,但他只有一人,急待拯救的蒼生卻是萬萬千千,帝禹要做的是分波定河,而我願做水上浮木,哪怕渺茫,也是即將溺亡之人能抓取的僅存希望。」


  「他們不過三五十年的性命,救得了這次,亦是轉眼即滅,根本不值得你賠上一切。」


  「雖是短暫,但卻是他們的一生,若連一件窮極一切都想做的事都找不到,縱然享壽千載,也及不上凡人三五十年,而現在,我就要去做我想做的事,你攔不住我。」


  「,我明白了,我與你一同去,只要你仍在我視線內,便不算出逃。」


  「你,這是為何?這樣做,會連累你。」


  「你說的,那窮極一切也想做的事,其實我,已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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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聽說了?天門將要封閉了,這是你最後一次履足人間。」


  「不,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負責留在人間,關閉天門的那個天選者就是我。」


  「,你可想清楚了?天門封閉,你將無法回歸,此後受人間法則限制,再無漫長壽命!」


  「唯有關閉天門,才能斷絕戰火再次擴散兩界,為了天上天下的故友知交,永世難回故土,我亦無悔。」


  「天下且莫論,天上你並無故友知交,天人感情皆淡漠,皆視你為異類,又都對封閉天門這差事避之唯恐不及,若知曉你主動承擔封閉天門的責任,定是暗自舒了一口氣。」


  「是嗎?我以為在這空曠的天上,至少還有你一個朋友。」


  「我不算,因為我已經決定和你一起去下界。」


  「!!,你什麼時候決定的?」


  「就在方才,封閉天門不能只靠你,你需要一個幫手,而天地斷絕後,便再也不需要巡視九州八荒的天巡神使,除了你身邊,我再找不到存在的價值」


  「何苦?你知曉此行的後果」


  「你亦知曉我的心意。」


  「可我最終,能回應你的只有虧欠。」


  「皆是無悔,便無所謂誰欠誰,若你覺得虧欠,我已失神職,再無稱謂,能否先為我取個名字?」


  「你好吧,如你所願,從今以後,我便稱呼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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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一聲脆響,如雷霆驚夢,將應飛揚從千年流逝的歲月中拉回。他知曉,方才是屏障破碎,他和六道創主的神魂衝突加劇,即將融合,才令六道創主的記憶震入他的識海。


  眼前現實,是強招互拼之下,黑色戰戟難承雄力,在脆響之中從柄桿處斷裂,上半截戟頭旋飛上天。


  而另一方,帝凌天倉促迎擊,更是足下失穩,再度被得擊退飛!若先前的退還有些接力化退的成分,此時這一退,便是潰退的開始。


  下一瞬,便又見六道創主旋身而起,抄過斷裂的戟頭,雙腕一翻,斷裂的兩桿戰戟隨之形狀一變,再化雙刀一對,雙刀凌空斜斬,瞬間兩道刀氣斜掠而出,破空呼嘯,直追帝凌天。


  刀氣未至,勁風已刮體欲破,眼看刀氣將追上倒飛的帝凌天,帝凌天掌擊下方刀山槍林,借力變向,堪堪將身子拔高,從刀氣的間隙中穿梭而過,兩道刀氣各從胸前背後刮過。


  但未能稍有喘息,那比刀氣更凌銳的身影已再度逼臨,白髮三千,濁氣繚繞,六道創主雙刀在背後交叉如翼,足踏刀山槍林,破空而至。


  隨後雙刀交錯,又是一連串不及眨眼的攻勢,凌厲無鑄,迅猛無匹,兩把黑刀如索命凶牙,便是善使刀法的萬壽春見到此等刀術,亦要自愧不如。


  「兵禍戡天」之招加持下,六道創主儼然兵災之主,帝凌天趨於下風,守勢漸潰,終於首次見傷!

  便見單刀斜挑,從帝凌天下腹處上撩,帝凌天躲閃不及,雖免去開腹之險,但肩頭已留下一處割痕。


  痕深寸許,卻不見血,而是汩汩黑氣流散出,纏繞在刀鋒上,沒入六道創主體內。


  這黑氣是世界本源的象徵。


  一旦世界本源大量被掠奪,就意味著帝凌天將失去主宰這世界的權柄,在這場天意之爭中宣告失敗。


  帝凌天哪能允許敗北?當即忍傷不退,厲掌橫出,拼得受傷,也要還以顏色,卻見六道創主雙刀一合,再化一面盾牌,左臂舉盾,右臂橫撐,咫尺之間架下帝凌天的反撲一掌。


  渾厚盾牌卸去帝凌天勁力,卻也被擊得自左臂脫飛,六道創主卻巧勁順勢一撥,盾牌在他身後滴溜溜迴旋繞飛半圈,延著臂彎繞到了他右手之上,而他抓緊盾牌邊沿,舉盾奮力一砸,

  帝凌天回招不及,再受一擊,雖舉臂擋住盾牌的當頭砸落,卻也令守式再度潰散,足下失穩,胸腹空門徹底大開。


  刀槍盾戟,變化無端,隨手就是上乘之招,下一瞬,盾牌在六道創主手中已再化一柄的戰斧,隨之,一股絕殺之氣,充斥瀰漫這方天地,昭示著此招是最強一擊,便見劃出一道完美弧線,以縱劈乾坤之勢直劈而下。


  催生至極致污濁之氣宛若滅世黑炎纏繞在戰斧之上,身後,那潔白曇華的花瓣還在飛速剝落,花瓣碾成細微白芒,飄零在永夜的黑暗中,宛若一場細雪。


  細雪中,僅剩的兩道屏障神魂屏障也滿布裂紋,令應飛揚已能清晰的感受到這一斧中的情緒。


  六道創主已捨棄了先前的優雅,他在嘶吼,在咆哮,將全身力量灌注在這一斧中,似乎這一斧要劈開的不止是眼前帝凌天,還有千年的時光,還有輪迴的壁壘!

  他的記憶殘破,是大量寂寞如雪的空白,故然是因為宿世輪迴,消散了他絕大多數的記憶,但還有另一個原因,是那數千年歲月中,本就不存在太多值得他銘記的事。


  天人就是這樣,漫長的生命總令他們變得冷情而淡漠,在漫長的生命中,逐漸迷失生命的意義,身為天巡神使的他日復一日的巡視周天,不記得從何而始,亦不知何時而終,千年歲月,如一潭死水般毫無波瀾,若非遇到她,他也不知,這死水還能再掀起驚天波瀾。


  而今,人間道、地獄道復原在即,其餘各陣卻遲遲無法突破,破陣希望,盡繫於一身。


  六道創主已有決斷,孤注一擲,賭注一招,要在舉世沉淪前,在神魂屏障崩碎前,絕殺帝凌天,再破天道凈世陣!


  但這執念的根源,並非是源於救世大願,僅是因為,他想見她。


  她令他的生命鮮活,她賦予了他存在的意義,他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可他相信,她還記得,就像約定好的那樣,銘記千萬年,永不遺忘。


  為此,他要劈開這虛偽的天地,再睹她的容顏!

  「嗤!」


  開天闢地的戰斧以無可阻擋之姿,壓入帝凌天肩頸,斬開他的胸膛,不可一世的天道之主帝凌天,終也要在這一斧之下化作兩段


  但,一雙手掌卻在最後關頭,夾住了已沒入胸膛的斧刃,純銀的假面如鏡子,映照著六道創主的面容,而鏡面之後,傳來的是帝凌天虛弱而又堅定的聲音,「或許吾對天人五衰功的了解仍不足但你,對帝凌天的了解也是,同樣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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