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第四十二章 蠱惑人心 (七)
本想來找韓賦,但門扉開啟,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卻是謝安平……便權且先叫她謝安平吧。
應飛揚糾結了幾下,一聲夫人還是沒敢叫出口,隻道:“你怎麽在此?”
謝安平微微皺眉,隨後用略帶埋怨的輕聲道:“有什麽好奇怪的,我怕韓賦妹妹想不開,來看看她,跟她說說話。”
謝安平說著,略略欠開身子,讓應飛揚看見屋內情景,便見韓賦正坐在床上,雙目紅腫,麵色憔悴,但雙目比起昨日的瘋狂,今日已顯平靜,隻是太過平靜了,反而有種寂如死灰的感覺。
而謝安平又問道:“你呢?來這做什麽?”
“有些事情,需要問過韓賦。”
“她現在的狀態,哪還經得起問,不如改天再……”謝安平說到此處,卻有了停頓,穀玄牝潛伏山莊,過了今天是否有明天都兩說,何來改天?
而韓賦恰在此時道:“主母,我已無事,便讓我與公子談一談吧。”
謝安平隻得點點頭,同時輕聲對應飛揚道:“韓賦甫遭巨創,你說話莫要刺激到她。”
“本公子自有分寸。”應飛揚回到,此時,忽聞“當當當”的鍾聲鳴響。
“呀!已經午時了!”隨行的苗兒呼道。
應飛揚也眉頭一簇,隻感時間短暫,尚未查明頭緒,匆匆半日已過。
謝安平歎道:“看此情形,公子是無心用午膳了,但我泡了蓮子,晚上的蓮子羹,公子再怎麽操勞,務必來飲上一碗,清心去燥,或可讓公子看得更清明。”說罷,謝安平便退出門外。
而應飛揚亦對苗兒說,“苗兒,你也先在外頭等候吧。”
苗兒點點頭,聽令退出門外,可從外關上門,卻發現謝安平正在等她。
“主母!”苗兒行禮。
“你認得我?”謝安平秀媚輕挑。
“我來山莊雖短,也快滿兩年了,怎會不認得主母。”
謝安平道:“哦?任舉一例,可還記得我上次與你說話,是在什麽時候?”
“自然是在……”苗兒張口欲答,卻卡了殼,苦惱的敲敲頭道:想不起來了,呀!主母!你該不會因此懷疑我吧!”
“哈……果然是一片空白。”謝安平輕聲一笑,似在自嘲,眼神中卻有一閃而過的悲涼和落寞。
“主母說什麽?我沒聽清。”
隻一瞬間,謝安平神情恢複如初,“沒什麽,我說公子出行,獨帶你在身邊,定是對你最為信任,我又怎麽會懷疑你。”
“這……也不能這麽說啦,我隻是沒有做壞事的時間,嫌疑比她們低一些而已。唉……隻盼公子能早點把那什麽穀玄牝揪出來,不然我連和主母相關的記憶都記不起了。”
謝安平莞爾一笑,問道:“你這麽想恢複記憶?為什麽?”
苗兒眼睛睜大,疑惑道:“什麽為什麽?記憶是存活的明證,若是沒了記憶,不就和死了一樣嗎?”
“也是。”謝安平笑了笑,“可若對些人生已走至盡頭的人而言,失去過往記憶,便等於擁有了重新選擇的機會,或許,能開啟一段全新的人生……”
苗兒更顯困惑,“主母,你說得什麽,我不太懂……”
“你年歲尚輕,未經曆過抉擇,也未有憾恨追悔之事,自然不懂……嗬,我與你說這些幹什麽?”謝安平自嘲的搖了搖頭,又道:“還是說些別的吧,公子他調查了一日,可有什麽發現……”
她看著苗兒,目光沉靜,不見波瀾。
——
屋內,應飛揚欲向韓賦問詢,目光卻先被一本書冊吸引,書冊攤開在床上,顯然剛剛韓賦翻閱過,更確切的說,是謝安平和她一起翻閱過,不由問道:“這個是?”
“公子可能忘了,我有些念舊,總是將往來書信裝訂成冊,隨身攜帶。”
“方才你們一起看過它?”
“是,夫人用它開導我說,曾經發生的都不會變,鐵山他雖有事瞞著我,但這些年的夫妻生活,卻不是假的,這些書信皆是明證。”韓賦平靜說著,也不知是釋然了,還是心死了。
應飛揚眉頭輕蹙,“借本公子一觀,如何?”
“不過是些書信往來,倒也無不可,隻是……”韓賦平靜麵容終露出幾分窘意,但仍是將書冊遞出。
應飛揚一目十行翻閱書信,隻覺韓賦半生光景都縮入書信之中,前半本大多為她和鐵山的書信,隻言片語中,可看出他們間相識、相知、相戀的軌跡,而後半本則是她遷出山莊後,與山莊的往來信箋。
應飛揚翻看往來書信的字跡,想了想問道:“山莊邀請你做客的信箋,皆隻戳山莊的印記,不署私名,你能分辨是誰寫的嗎?”
“這倒不難,從筆跡上可以分辨,最開始十年,都是夫人親手書寫的……後來書信斷了三年,夫人也沒再給我寫過信,這些年來,都是雅姐和秦風給我寫的信。”韓賦說著,略帶疑惑道:“公子?我印象不清了,你可記得夫人是為何不再親筆給我寫信?”
“你方才可有問過她,她怎麽說?”
“夫人她什麽也沒說,隻是沉默了許久,好像……”韓賦皺眉,斟酌了下詞句,才道:“好像失魂落魄般。”
“哦?”應飛揚輕咦一聲,卻沒回答韓賦問題,隻翻閱著書冊繼續道:“本公子猜上一猜,開頭稱呼寫為‘韓賦賢伉儷’的信是秦風寫的,而隻稱呼“韓賦”的是趙雅寫的。”
邀韓賦來訪的書信內容上大同小異,隻稱謂不同,信頭寫為“韓賦賢伉儷”的書信,字體揮灑肆意,像極了秦風的性子,而信頭稱呼為“韓賦”的,字體娟秀典雅,應是出字趙雅手筆。字如其人,應飛揚雖對她們字跡不甚了解,但也能猜得出來。
“認出她們倆的字體,對公子不難,但也不盡然。秦風因和鐵山他交過手,當初鐵山求親時,就是通過了她的考驗,所以對鐵山有些欣賞,邀約時總把他也算上,雖然鐵山他畏公子如虎,大多時候不會與我同來山莊,但秦風一直使用的都是‘賢伉儷’的稱呼,。而雅姐在稱謂上沒這份講究,多數隻寫給我,但偶爾也有幾封用‘賢伉儷’的稱呼,公子往後翻翻便能看到。”
應飛揚翻了一翻,見果然如此,又問道:“那這次呢?這次的書信,並未裝訂在冊中,你此次來山莊,是誰寫信相邀?”
“這個……我不記得了,待我找找這次的書信。”韓賦說著,四處翻找一番,卻無所獲,隻得道:“我應該有帶來的,怎麽找不到了,可能在……被鐵山帶著了,在那客房中。”韓賦雖然平靜,但這次提及到鐵山喪命的客房,麵上還是閃過一絲掙紮。問道:“那封信,是很重要的線索嗎?”
“不,隨口一問而已。”應飛揚一帶而過道,苻有書私下抄錄的書信中倒有那一封,因是苻有書抄錄,字跡上看不出寫信者是何人,而信頭稱呼是“賢伉儷”,從此觀之,多半是秦風所寫。
應飛揚暗記在心,卻沒將書冊歸還,而是理所當然般的塞入衣襟之中,他隻說了借來一觀,卻沒說要借多久。隨後回到正題,問道:“昨天你傷心過度,是秦風送你回房休息的?”
“應該是,我記得是她給我蓋上被子沒錯。”
“之後你便一直睡著,沒有醒過來?”
韓賦點頭,“是,一直到昨日下午,才剛醒轉過來。”
“之間沒有離開過房間?”
韓賦苦笑一聲,“我這樣子,怎麽離開房間,公子難道懷疑,是我殺了我夫君?”
應飛揚不言,他確實懷疑過韓賦,鐵山喪命當晚,還是應飛揚的他帶著魏萌兒在客房院內抓蛐蛐,卻無意間聽到鐵山和一女子對話,言談之中提及了穀玄牝,似在山莊眾妖察覺前,便已知曉穀玄牝的存在,女子聲音壓得很低,分辨不清身份,但應飛揚理所當然的認為,能深夜出現在鐵山房中的,自是他的妻子韓賦了。
可經曆諸多事,見識到韓賦兩度傷心到昏厥後,應飛揚又不禁將他先前的判斷推翻重來,如果那晚房中女子就是韓賦,那她的偽裝真是深沉到令人害怕,但如果不是韓賦,那女子又會是誰呢?
思慮如此,應飛揚嘴上卻輕描淡寫道:“非也,隻是秦風說她午時與你在一起,若你一直昏迷,便無法證明她所言真偽。罷了,看來本公子空走一趟。”
應飛揚說著,起身欲離,韓賦卻又將他叫住,“那個……公子,我雖昏迷,但也非全無知覺……”
“哦?你想說什麽?”應飛揚聞言回身。
韓賦猶疑了一下,咬咬牙道:“公子當知,便是昏睡也有深眠淺眠之別,淺眠之時,便是閉上眼,也能感知到周遭動靜,昨日我昏睡時,不知睡了多久忽聽一陣鍾聲傳來,讓我有了知覺,迷迷糊糊,將醒未醒的,卻能聽到一陣急促腳步聲,從我房中向外步出,過了沒多久,好像又傳來一陣鍾聲,鍾聲結束後,那腳步聲才又回來。”
“兩聲鍾響,那是午時前後。”應飛揚眉毛一挑,“你是說秦風曾在午時前後離開過房間?”
韓賦垂首道:“我隻說那陣腳步曾經離開過。”
“本公子明白了,你且繼續休息。”應飛揚說著,大步邁出房間。
“苗兒,跟我走。”應飛揚喚著,卻發現苗兒並不在門外等候,而是從側麵慌慌張張出來。
“來了來了,咳咳!”苗兒方跑來,就咳個不停,領口還一大片水漬,看來是正喝著水呢,就被應飛揚喚來。
“怎麽回事,等得久了,口渴了?”應飛揚失笑道。
“是啊,跟主母說了老半天話,嘴巴都幹了.”
應飛揚心頭一疑,“哦?她和你說話了,都說些什麽?”
“沒什麽,就是問我們查探出了什麽沒……”苗兒說著,臉色忽然一變,害怕道:“公子,我是不是多嘴了,不該說出去的。”
應飛揚搖搖頭,“說便說了,也沒什麽,先做正事,和我一起找秦風去。”
“找秦風姐?她不就在那嗎?”苗兒一指,恰見秦風和楚頌正從側麵一同走來,二人手上各抱一大摞書。
從她們往來的方向,可猜出是楚頌從她房裏搬來些書籍,要帶到鐵山身亡的客房,參照著遺體細細研究,路上正好碰上應飛揚。
應飛揚見狀,道:“苗兒,你去給秦風幫把手,秦風,慢一步,本公子有話與你說。”
“好勒,我正不想當苦力呢!”秦風順勢將一大摞書都壓在苗兒手上,緩下腳步與應飛揚走在一處。
而應飛揚單刀直入,道:“你說你昨日午時前後,都在照顧韓賦,但本公子問了韓賦,你在那段期間,曾外出離開過。”
“啪!”
秦風輕盈腳步陡然止住,落在石板上發出悶實一聲。
應飛揚轉頭,看秦風用既煩厭又無奈的眼神看著他,“你確定要問得這麽清楚?再問下去,我可沒法為你打掩護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