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第十一章 錦屏山莊(六)
月沒日出,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絲絲縷縷的曙光穿透清晨的薄霧,努力驅散漫長的黑暗,但卻沒能驅散應飛揚心中不安。
策馬擺脫了蒙麵者的追殺,現在他踏入了公子翎的地界,照理來說,該無人趕在孔雀公子頭上動土,應該已經安全才是,但想起公子翎在天書之戰中缺席,讓應飛揚心中始終不安,他知曉,或許真正的危險,現在才剛開始。
以公子翎性情,既然放出話來要爭奪天書,自當言出必行,可天書之戰公子翎卻未到場。那是否意味著,錦屏山莊內已出了不為人知的變故……
伴隨著緊繃的心弦,應飛揚通過一處幽穀,穿過一片法術布置的濃霧,便覺豁然開朗。
眼前山水相連,河流如玉帶纏繞草木馥鬱的群山之間,山勢雖不陡峭,反而頗顯精致,倒和秀麗的江南丘陵頗有相似,能在這西南巴蜀之地看見這般形貌的山體,實是一大奇景。
而其中,又有一山如群星拱月般赫然而立,此山巍巍青蔥,草木馥鬱,滿眼一片碧綠,山頂一抹銀瀑飄雲拖練,從山峰破空直瀉而下,都傾注在山下一汪碧潭之中。
再看瀑布水簾懸掛,濺珠灑玉,折射出一道七彩虹橋,絢爛奪目,令人歎為觀止。虹橋之下,飛簷鬥角隱約可見,乃是一座清幽古雅的山莊。
虹橋點綴著隱幽古莊,渾然天成,就好像一隻孔雀張開七彩尾羽一般,也卻是隻有這等奇景,才襯得上“錦屏”二字。
“七彩虹橋,總算沒找錯地方!”雖與錦屏山莊比鄰多年,應飛揚卻是第一次真正踏上錦屏山莊地界,好在他知曉錦屏山莊旁,有一條經飛瀑折射,四季常存七色彩虹,錦屏山莊便是以此得名,否則,在連綿群山中找到山莊位置還真不容易。
循著彩虹方向,便見一道青石鋪成的石階蜿蜒而上,指引著方向。牽馬上山,隻覺周遭風光明媚,像極了一副慕情寫意的山水畫。
可走了一陣,方被眼前美景衝散的不安感,此刻又再度湧上。
“已過了山門,山莊都近在眼前,怎沿途連一個守備的妖靈都沒有?”
就在疑惑之際,聽聞山上隱約傳來喊殺之聲。
“上啊,給我圍住啊!”
“別放過他,攻他左邊,快啊!”
“好!好的很!他快撐不住了!”
聽聞喊殺之聲,應飛揚心頭一凜,“真讓我猜中了,錦屏山莊出事了!”
原本應飛揚過了山門就下了馬,以示對公子翎的尊敬,此時再顧不得禮節,毫不遲疑的翻身上馬,驅馬疾馳向前,一顆高懸的心更如遭火焚,恨不得立時飛到山莊一探究竟。
可真到了山頂,即便已預料到錦屏山莊慘狀,眼前所見,仍超乎他想象。
青磚紅瓦,樓榭亭台,錦屏山莊赫然聳立。
朱門之前,幾個半大的丫頭們半蹲半踞圍在一個瓦盆四周,烏溜溜的眼睛緊盯瓦盆,還揮舞著粉嫩嫩的拳頭喊道。
“快啊,咬它!踢它!”
“咬緊它,別鬆口!它快不行了!”
“誰不行了,嘻嘻,想跟我的銀背將軍鬥?”
方才喊殺之聲,竟是幾個小丫頭在這“鬥蟲兒”。
應飛揚隻覺大腦受到了衝擊,一片空白,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而胯下馬已慣性的衝向那幾個丫頭。
“唉呀!”
“快閃啊!”
一陣雞飛狗跳,咣裏咣當,幾個丫頭四散閃開,而應飛揚總算在最後關頭拉緊了韁繩,沒有踩踏到她們。
應飛揚慌忙下馬,但隨即遭到了指責。
“你是誰啊!好大的膽子,敢驅馬直闖錦屏山莊!”一個豎瞳仁,生著貓耳的小貓妖揉著被摔疼的屁股,氣衝衝的指著應飛揚問道。
應飛揚自知理虧,忙下馬道歉:“在下應飛揚,有事拜訪孔雀公子和楚頌姑娘,衝撞了幾位姑娘,還請海涵。”
“拜訪?哪有你這麽拜訪的,冒冒失失就衝來,不知道先拜山門嗎?”一個的長著毛茸茸尾巴的小犬妖也站起身子氣衝衝道。
“那個……好像山門就是你和魏萌兒看守的,你們都跑來這鬥蟲兒了,他要怎麽拜山門?”一個雙目通紅的小兔妖怯生生對著犬妖道。
“啊呀,是的哦!”小犬妖恍若大悟,隨即又叫罵道:“不對,阿瞳你個笨蛋,怎麽當他麵說出來了!”
應飛揚聽著這幾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妖你一言我一語,頓時啼笑皆非。虧他還緊張兮兮的以為錦屏山莊遭襲,原來竟是如此。強忍著笑道:“既然如此,可否請幾位姑娘替我通報一聲。”
“我的銀背將軍,我的銀背將軍不見了!”此時又聽一個小姑娘帶著哭腔道,應飛揚一看,便見一個身著豎領紫裙,鬟角雙髻的俏美丫頭跪坐在地上,一邊翻撿著瓦盆碎片,一邊帶著哭腔道。
“不見了就不見了唄,對了,方才勝負未分,趕緊把錢退給我。”小貓妖圓溜溜的眼珠一轉,趕緊搶地上的銅板。
她一動手,其他幾個小妖也生怕慢了,也一並動手搶錢,那個紫裙小妖見狀,“你們……你們怎麽這樣啊……嗚嗚……”說著說著,竟是坐倒在地,哭出聲來。
小兔妖先不好意思,道:“那個……萌兒,別哭了,錢不要了,我們都給你。”
小犬妖也從小貓妖那將錢奪來,放在魏萌兒身前,“就是就是,錢都給你,算你贏了好了。”
小貓妖噘著嘴道:“有什麽好哭的,不就是蟲兒跑了嗎,我們的蟲兒也都不見了,也沒像你這樣哭。”
“不一樣……你們的蟲兒哪能跟我銀背將軍比,三個打一個都打不過呢……你還我的銀背將軍。”紫裙女妖仍哭個不休。
“這感覺……怎麽像同時對付四個沐小眉……”應飛揚年幼時曾頗受沐小眉那小惹事精的荼毒,最不擅長對付這種半大的女孩,此時強做柔聲的勸慰道:“小姑娘,你先替我通報一聲,待我事了,賠你十隻蟲兒,好不好?”
“我不要,我隻要我的銀背將軍,你不把我的銀背將軍還我,我才不替你通報呢。”紫裙女妖瞪著未幹的淚眼,氣鼓鼓道。
應飛揚頓覺頭疼,找十隻蛐蛐代替簡單,可瓦盆一破,原來的蟲兒早已跑得沒影,要他將一摸一樣的銀背將軍抓來,這談何容易。
頭疼之際,應飛揚忽然注意到,小姑娘豎領紫裙上豎起的“衣領”並非真的衣領,而是從她白皙頸後生長出來的花瓣。應飛揚眼睛一亮,問道:“聽她們方才稱呼,你是不是你姓魏?”
“是又如何?”
“牡丹一脈,姚黃魏紫,看你衣著,再結合你的姓氏,你是天香穀來的?”
“你認得我們天香穀的?”魏萌兒睜大眼睛反問道。半年前,姬瑤月為天香穀眾妖掙來一片棲身之地,大部分婦孺都從天香穀遷徙到錦屏山莊不遠處的疊翠穀,魏萌兒便是其中之一,又因生得甜美可愛,得機緣被選入錦屏山莊。
“不,沒有,不認識!”應飛揚想了想,果斷放棄了認親套近乎的念頭,換個方法道:“這樣吧,衝撞了你雖是我不好,但也是你擅離山門,有錯在先,你去替我通報一聲,待會見了孔雀公子,我就不告發你,怎麽樣?”
“好卑鄙的人族!”小貓妖道。
“壞心眼!”小兔妖道。
“還不都是阿瞳你方才說漏了嘴!”小犬妖埋怨兔妖道。
應飛揚厚著臉皮,權當沒聽見,看著緊咬著嘴唇的魏萌兒,追問道:“怎麽樣,成交嗎?”
正要得逞之際,忽然聽聞一陣狂傲之聲傳來,“在本公子的地盤,威脅本公子家的女娃,你這小子,當真越活越出息了!”
聲音清晰入耳,卻好似渺渺傳來,辨認不出出聲的方位,而發聲者自是公子翎。
“是了,在門口喧鬧這麽一陣,公子翎怎麽可能毫無察覺。”應飛揚心頭一凜,忙恭謹行禮道:“應飛揚拜見公子,冒昧來訪,是有一事相求。”
“有事相求?但本公子為何要應你所求?”
聽公子翎這般反問,應飛揚反而稍稍寬心,知曉公子翎並未真的怪罪,否則以孔雀公子性情,哪會與他多言,直接便轟他出門了。隨即道:“事情非關乎我,而是與佛門天女有關……”
應飛揚簡明扼要的將事情原委一說,靜默片刻,便聽公子翎不屑的聲音傳來:“佛門天女,還真是代代相承,可悲可憐的一脈,愛不能愛,恨不敢恨,便是蘇醒過來,也不過行屍走肉而已,與現在何異?”但隨即話鋒一轉,道:“不過大好年華,就此凋零,本公子亦是不忍,阿瞳,你先將天女送至客房,萌兒,你去請你楚頌姐姐,讓她來觀視天女狀況。”
應飛揚舒出口氣來,公子翎是出了名的喜女惡男,對女子則如世家貴胄,雖傲氣仍存,卻從不失禮數,更頗有憐惜之心。何況天女這般鍾靈毓秀的女子,公子翎自然不會將她拒之門外。
魏萌兒氣鼓鼓得瞪了應飛揚一眼,起身去尋楚頌,而小兔妖瞳兒則笨手笨腳的從馬背上將天女抱下,要帶她至客房。
應飛揚見她小小的妖兒抱著天女淩心頗為不便,忙跟上前去欲幫手,“交我吧。”
卻聽公子高昂聲音傳來:“本公子隻說接待天女,有說允你進入嗎?”
應飛揚一隻腳已跨過門檻,此時尷尬的懸在半空。
“本公子的錦屏山莊不接待男賓,你自便吧。”
應飛揚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要他把天女淩心一人丟在山莊他也不放心,不由小聲嘀咕了一句,“那我住哪啊……”
哪知這輕聲嘀咕也被公子翎聽去了,便聽他戲謔道:“修行之人,幕天席地不是尋常?再不然,往東不遠便是疊翠穀,算是姬瑤月娘家,你可以去那借宿,若找不到路,本公子還可讓魏萌兒領你前去。”
那種丈母娘家般的存在,尋常人避之都唯恐不及,哪會真送上門去,好在此時,一陣輕柔女聲傳來,替他解圍。
“好了,夫君,別再戲弄他了。好歹是我晚輩,都上門拜訪,怎能不讓他來見我一麵?”
聲音淡雅婉轉,仿若清穀鸝聲,但輕輕一語便令應飛揚如聞驚雷,精神一震。那女子稱呼公子翎為夫君,好像還是他長輩。
難不成公子翎續弦娶了他認識之人?
“夫人有命,本公子哪敢不從?妙兒,你領他進來吧。”
聽聞公子翎放行,小貓妖便領著應飛揚入了莊,繞過一處假山,步入九折曲廊。
山莊之內清雅別致,一草一木都花了心思,但應飛揚心有疑問,無心觀賞。
終至曲廊盡頭的水榭,水榭之內,一男一女坐著對弈觀景,一道身影隨侍在側。
正對著他的是公子翎,公子翎身著世家公子打扮,一身清貴之氣難言,連眉眼中桀驁都似柔順許多,見應飛揚到來便對與他對弈的女子柔聲道:“夫人,你惦念已久的後輩到了,今日便下到這吧。”說著,信手攪亂了桌上棋局。
女子輕嗔道:“堂堂孔雀公子,又使者憊賴手段,罷了,今日先放過你,讓我先看看顧劍聲收的徒弟。”
女子扔下棋子,回身笑盈盈的看向應飛揚。
可看到她麵目,應飛揚如遭電觸,驚聲呼出。
“師姐!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