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第三章 前塵往事(一)
鎮獄明王聞言腳步一滯。
隨後又聞陸天嵐諷刺道:“既然你能鎮壓七妹數十年,又何妨多我一個,來啊,將過往兄弟都關入沉淪心獄內,正可彰顯你洗去血腥、回頭是岸的向佛之心!”
聽聞陸天嵐嘲諷,鎮獄明王默然不語,腳步微滯後,再度向前。
見他不理會自己,陸天嵐氣極反笑道:“哈哈,殺我赦我,擒我放我,這曲折反複的心性,倒有些當年老三的影子,但老子豈是你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
說罷,陸天嵐振落衣襟上塵土,毫不遮掩的大步向船隊方向而去。他惱恨鎮獄明王至極,故鎮獄明王放他,他卻偏生不走。
鎮獄明王見狀神色一動,一閃身從背後搭住陸天嵐肩膀,朝著他不停搖頭,阻止陸天嵐向前自投羅網。
陸天嵐見他有口不言的模樣,隻是愈加氣悶,肩頭猛一抖勁將鎮獄明王震開,道:“你若是那能言善辯的老三,便開口將道理與我說個分明,可你若是佛心禪院的鎮獄明王,嗬嗬,老子我何需領你的情!”
陸天嵐大步向前,鎮獄明王急又追去,一者執意要放,一者堅持不走,二人糾纏之際,此時聽聞一聲佛號傳來,“阿彌陀佛!”
便見一名身著月白僧袍的僧人迎麵走來,貌若好女,顧盼神飛,即便暗夜之下依然如美玉生輝,來者正是釋初心,便聞釋初心邊走邊道:“有時話不出口,隻因不堪言說,鎮獄明王既已以行證言,陸盜首又何必咄咄逼人?”
陸天嵐對佛門之人素無好臉色,冷道:“老子的事,有你置喙的餘地嗎?”
“也是!”釋初心也不惱,隨口附和道:“陸盜首既然不想走,想必是要聆聽聖佛教誨,懺悔前非,難得有此心,明王又何不隨緣?”
明王歎了一聲,雙手合十,他和陸天嵐皆神魂皆需時日療複,狀態不必先前,竟未察覺釋初心跟在他們後麵,本想著趁人不注意私放陸天嵐,現在看來已無可能。
而聽聞釋初心言語,陸天嵐則怒道:“狗屁懺悔,老子倒是要去試試看,不過聽老和尚講講經,你們還能再將一個七凶洗腦成佛門明王不成?”
“不管怎樣,陸盜首願意聆聽佛法總是好的。”釋初心麵帶春風般的微笑道:“小僧還以為陸盜首是自知從外侵入沉淪心獄難之又難,所以另辟蹊徑,打算置身牢獄之災,再從內突破呢,聽陸盜首這麽一說,看來倒是小僧多慮了”
陸天嵐哪會聽不出釋初心的言外之意,他會放棄逃走的機會,一方麵是不願領鎮獄明王的情,另一方麵也確實如釋初心所說,這些年來他屢闖沉淪心獄,卻從未突破過聖佛尊的把守,而近日卻才知曉,沉淪心獄中的鎮獄明王竟是他過往兄弟“巴山蛇君”燭中庭,一個聖佛尊鎮守在外已是難以撼動,如今又多了個和他伯仲之間的大妖鎮守在內,強行突破已是希望渺茫,逼得陸天嵐隻得另行他法。
但此時陸天嵐隻冷笑一聲,反問道:“怎麽,老子敢投獄,你們佛門還不敢收?”
釋初心挑挑修長眉毛,回應道:“如何不敢,隻是提醒陸盜首,沉淪心獄,困得從來都是心不是身!”
“哈哈,不是閉口不言,就是滿嘴玄虛,諾大佛門,當真沒個正經說話的,鎮獄明王,快些帶路吧,我還等著早日入獄與七妹敘舊呢!”
陸天嵐大笑一聲,率先向前走去。
鎮獄明王隨後追上,與釋初心擦肩之際,腳步卻稍停,看向釋初心。
釋初心朝他見禮,道:“算了吧,明王,你攔不住他的,隻盼他入獄之後,能可理解你的一番苦心。”
鎮獄明王麵上憂色卻更甚,無奈搖頭後,緊隨陸天嵐而去。
“我還沒品出門道來,這就散場了?”一旁樹上,看戲的應飛揚心生意猶未盡之感。
此時卻聽聞釋初心清朗一聲,“應兄和許兄,你們要與小僧一起回去嗎?”
釋初心可不像雙妖那般處於心神受損,感知下降的狀態,修習了佛門六識神通的他,顯然是一開始就發現了應飛揚和許聽弦。
悶聲看戲卻被叫破行蹤,二人對視一眼,隨即訕訕得從樹上躍下。
而釋初心輕笑著向他們問道:“方才的事你們都看到了?”
“嗯?這氣氛,這說辭,怎麽感覺是要殺人滅口?”許聽弦小聲嘀咕。
應飛揚忍不住抬頭,便見月黑風高,正是殺人……個鬼咧!
“險些被他帶溝裏了……”應飛揚心中暗罵了聲許聽弦,隨後坦言道:“天書戰後,我和許公子對鎮獄明王確實有些好奇,在船上看到鎮獄明王攜著陸天嵐飛出,便跟隨一探究竟,倒也非是存心想窺探佛門隱私。”
釋初心搖頭道:“無妨,也算不上什麽隱私,隻是鎮獄明王的前塵舊事而已。”
他這麽說,應飛揚反倒放心追問起來,想要一解困擾多時的疑惑,“既然如此,那容我多嘴一問,從巴山蛇君到鎮獄明王,不止佛門是如何將明王前輩洗……洗……”
應飛揚說道此處卡殼了,竭力想著如何用個文雅的詞,替換已脫口說了一半的“洗腦”二字。
“洗心革麵!”飽讀詩書的儒門公子到底比應飛揚文化底蘊深厚,及時遞出援手。
“對,洗心革麵!”應飛揚連連點頭,“佛門是怎麽讓過往七凶洗心革麵的?”
釋初心看破不說破,隻回答道:“這嘛……聖佛尊當年以大胸襟大慈悲,挺身硬接燭中庭四掌,才將他導入佛門,但在此之前,若非燭中庭遇上了足以讓他明悟的契機,任聖佛尊他又通天之能,也無法將七凶變成鎮獄明王。”
“什麽契機?”應飛揚雖對聖佛尊硬接燭中庭四掌的事頗感興趣,但卻知曉,釋初心口中的“契機”才是關鍵。
釋初心搖了搖頭,歎道:“說是契機,但對明王來說,卻是錐心刺骨的悔恨,原本小僧也不該多嘴,但事實上,應公子早已知曉。”
“我知曉?什麽意思?”應飛揚一頭霧水。
“應飛揚,怎麽什麽事你都能攙和進去?”許聽弦也同感疑惑。
釋初心提點道:“應公子可還記得,半年前你化身赤蚺君潛入昆侖,為了應對人間道生尊者的人傀儡之術,當時寄體在我身上的聖佛尊,為你編造了一段記憶?”
“還真是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啊……”應飛揚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眯著眼回憶道:“要不怎麽說聖佛尊是高人啊,一個佛門之人,竟然能給我編出那麽段狗血……”
話說一半,應飛揚忽然一激靈,猛然醒悟過來道:“那記憶,不是憑空編出來的!那是,鎮獄明王的?”
“大同小異吧……”釋初心歎了一聲,道:“當時時間有限,若憑空造出一段記憶費時費力不說,還可能存在破綻,恰巧你所偽裝的赤蚺君也是蛇類,所以,聖佛尊出於保險起見,便化用了鎮獄明王的往事,又借助你腦中人物為原型,偽造出那段記憶。”
應飛揚咽了口口水,那段記憶若是全然編造的,應飛揚大可戲謔其狗血,可若是真有類似的事情發生,那麽那刻骨銘心之痛,讓應飛揚再也無法取笑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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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之中,鎮獄明王與陸天嵐一前一後行進。
無話可說,靜默無言,唯有腳踩落葉的“沙沙”之聲,先前陸天嵐的連番逼問,又讓鎮獄明王想起了些前塵往事。
很久之前,有個女孩撿了條將要凍死的小蛇。
女孩心善,憐惜小蛇性命,將它揣在貼身小襖裏,用體溫才將它暖回,哪怕小蛇複蘇後第一件事就是本能的咬了女孩一口,女孩依舊不惱,反而替它隱瞞。
之後,女孩將當做靈寵,餐同食,睡同寢,日夜不離,小蛇本就是異種,在靈力滋養下一天天長大,從小蛇變成了大蛇。
而女孩亦長成婷婷少女,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有一大門派的紈絝子弟欲強娶少女不成,便肆意輕薄,大蛇見狀凶性大法,咬傷了那名紈絝,卻惹來無盡麻煩。
那個大門派討要說法,逼少女將蛇交出任他們宰割,少女怎肯答應,但也無法保住大蛇,無奈之下便將大蛇放走,大蛇不願離去,少女便又忍痛封印了大蛇記憶。
那之後,大蛇重歸混沌,懵懵懂懂間度過悠悠歲月,天生異種,又曾做過靈寵,使他修行極快,脫胎、蛻身、化形,最後,他成了巴山蛇君燭中庭。
他是天下間屈指可數的大妖,他還有六個和他一樣不可一世的兄弟,他跺跺腳,天下都會顫抖,他的凶名,足以讓小兒止啼。
可他總覺得心頭空落落的,好似遺失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這種空虛感讓化作食欲,讓他貪婪的吞咽見到的生靈,綿延無際,伏殺千裏,即便七凶之中,也屬他凶名最盛。可無論他吞噬再多生靈,始終無法填補心中空洞。
直到有一人,他獨自外出覓食時,一個正道女子攔住了他的道路。
自他闖出凶名後,像這樣要殺他除害的人他見過許多,他讚歎她的勇氣,但這卻並不影響他的食欲。
於是,他如往常一樣,吞食了她。
可入腹之後,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將他的心撕成碎片。
解除記憶封印的方法有不少,最常用的一種就是讓施術者死亡。
那一日,他想起了一切。
那一日,山獸顫栗奔走,群鴉千裏驚飛,錐心泣血的蛇嘶之聲天地共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