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第一百四十六章 溯洄流光(十)
搖曳的火舌從碎裂的空間中吐出,將潔白雪片映照成凝血的冰晶,整個天空都被這飛揚的紅色充滿,它們飛旋,起舞、恣意張揚著生命最後的絢爛,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和絕烈的姿態衝毀著它們麵前的一切物體,星辰、月光、雷電、天人的宮殿都在這紅潮中支離破碎,分崩瓦解。
唯有毀滅,方能孕育此等淒豔絢爛之景。
佛與魔皆遺棄之地,再無存在價值,從虛無中誕生,在虛無中湮滅,是屬於天書世界的注定結局。
滿布瘡痍的蛇島隨著空間的塌陷從中斷裂,島嶼傾斜,緩緩沉沒,而島上受五濁惡氣感染的生靈還在無自覺的廝殺。
殺、殺、殺,唯有殺,才是他們存在過的證明,鮮血揮灑,塗滿殘破的世界,殺伐之聲在沉寂的天地間回蕩,像呐喊、像狂歌、像大笑、像控訴這虛無的命運。
佛心舍利,原本眾人殊死爭奪之物,此時與這個世界一並被遺棄,再無人問津。舍利中佛氣已近枯竭,灰蒙蒙的與周遭石礪無甚區別。
而隨著島嶼的斷裂、傾斜。佛心舍利再度滾動起來,它“滴溜溜”的滾下坡,在碎石上跳躍,從石縫中滲透、最後、如冥冥中自有安排一般,落在了它既定的終點。
碎石之下,埋著一具同樣被遺棄的戰敗者屍體,他的胸腔被一劍洞穿,原本該是心髒的位置隻留一個血淋淋的空洞,佛心舍利恰落入那空洞中——原本該是心髒的位置。
“咚咚——咚咚——”佛心舍利再度綻放光芒,有規律的跳動著,就像心髒複蘇的律動,而那具屍身也從沉睡中醒來,再度睜開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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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死亡時人的最終歸宿,那以此衡量,我確實稱不上人。
因為死亡對我不是結束,而是又一個輪回的開始。
三百八十一,是我死亡的次數,也是他殺我的次數,或許。
我誕生在一座霧氣繚繞的黑塔,或許,在那之前我便存在。
我沒有名姓、沒有身份,沒有過去,那塔中除了永遠不散的白霧,便隻有他,所以,他稱我為“魔”,那我便是“魔”。
那時,我並不太明白魔是什麽意思,而他也並不打算告知我,隻揮著劍,想殺我。
但無所謂,我也想殺他。
於是,我們就相殺了。
那是一個漫長、乏味、單調的過程,不斷重複的劍擊聲在空曠寂靜的塔內回蕩,像是千篇一律的樂章,唯有殺或被殺,才能為這樂章劃下終止。
不知重複了多少次,流血、創傷都不能讓我產生波動,甚至連死亡都已漠然,我開始懷疑這殺戮究竟有何意義,有沒有盡頭,而盡頭又是什麽?
有時我覺得我該停止重複的廝殺,而是與他一起坐在台階上,我記憶中有“酒”這種東西,我卻記不起它的味道,隻記得哪怕無話可說的人,喝過它之後也會變得多話,或許我該搞兩壇來,與他一起分享,回憶酒的味道,微醺之後,我有許多事想問他,許多話想與他聊。
但後來還是算了,他應該是一個把自己逼得很緊的家夥,在無數次重複的過程,我曾見過他屢屢被我擊敗時,會崩潰,會失控,會大哭喊著師傅,自責著無用,這種壓抑的家夥,喝了酒隻會更瘋狂,不適合做一個酒伴。
更重要的是,我果然還是更想殺他。
不管在我劍下失敗、崩潰、絕望多少次,他總能再站在我麵前,一次次向我揮劍。
我知道,他不想困在著塔中,在塔外,他有想見的人,有想做的事。
但我沒有,我無名無姓無身份無來曆無過去無未來,我也想走出這空蕩蕩的黑塔,卻不知出了塔後該做什麽,該去見誰,塔外對我來說,隻是一片更廣曠的荒蕪。
所以我羨慕他,恨他,想殺了他。
直到第三百八十次死亡,我再複蘇時,映入眼中的終於不再是永遠籠著白霧的黑塔,終於,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自己的身份,有了自己的過往,有了屬於自己的一切……
我是夜叉族的王,是崇高的八部眾,是萬千生靈寄望,守持佛陀的護法。
這是一個有我存在意義的世界,這是……我的家。
但很快,我的家就被他,和他的同夥毀去了!
他們占據八部眾的身軀,阻礙佛陀涅槃往生,盜取佛陀留下的佛心舍利,他們擾亂天界,造成天界浮島崩潰,天火流星降世,他們挑唆生靈自相殘殺,致使無盡海血流漂杵。他們還獻祭佛心舍利,召喚域外邪魔降世。
他毀去了我短暫擁有的一切,更可笑的是,將我的世界攪得稀巴爛後,他竟還指認我為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便為魔吧!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願我界生靈身雖湮滅,怨念不散,千百紀元後,換我們入侵你們的世界。
那時,定讓你們見識,何謂——
真魔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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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不死的心念,佛心舍利陡然綻放最後光華,一個心形的光罩以屍身為中心無限擴張,帶著悲憫氣息漫天蓋地的伸展,將蛇島,以及周遭海域囊括內中,為這崩潰瓦解的世界,保下了一方殘餘。
佛心之中,濁氣遍染,生靈恍若無感的爭鬥不休,預示著佛心之中,既是一個紀元的殘存火種,又將是一個永無解脫的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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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妙音抬頭,順著釋初心所望的方向看去,卻見半空之中,本該隨天書現世而消散的天書世界,竟然沒有盡數湮滅於虛無,而是留下了一個心形的結界。
此時,結界失重一般從空中墜落,砸向交戰中的正邪雙方!
雖然天書世界對他們來說就像凝縮了千萬倍的盆景,雖然結界隻從湮滅的天書世界中護下了一隅之地。但真降落到頭頂之時,才發現綿延有數百丈。
恍若一個山頭直直墜下,遮天蔽日,不少人察覺視線一暗,抬頭看去時已是麵如土色,素妙音亦是心馳意蕩,回過神來後哪還有猶豫,立時下令撤退,避開砸落的範圍。
六道惡滅一方亦是同樣,帝淩天不知生死,本就無心再戰,此時亦慌亂退後。
兩方人馬爭先恐後。退潮一般退開,而心形結界恰墜入江上,轟然一聲,激起萬丈狂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