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第五十九章 客強欺主(一)
應飛揚還在東海,未返回中原之際,通天道內,亦發生一件轟動修界的大事。
通天道,銳金鋒樓。
銳金鋒樓乃是通天道內一中型門派,雖不比十大門派那般聲勢浩大,但也是曆史悠久,門人眾多,銳金鋒樓擅長百兵鬥術和金係術法,樓主金鉤鑠正當壯年,亦是手腕與修為兼備的傑出人物,但此刻,銳金鋒樓卻是白素高懸,碎銀滿天,整派之人皆是披麻戴孝。
不久前,樓主愛子金燦輝在司天台被應飛揚斬殺,如今方過頭七,才將金燦輝下葬入土。此時,就在金燦輝靈堂之中,頭戴白巾的金鉤鑠用鐵筷子撥弄著銅盆中的黃紙,微風將火星卷向空中,飛旋如細碎的金線。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情景,雖不常見,但也不稀罕,若真如此倒也罷了,可他身邊還有七、八個人,雖來自或大或小的門派,但每一個都是門派中掌門,門主之類的實權人物,竟是在靈堂中召開了一場密會。
“金樓主,令公子之事,還請節哀,但你邀我們來此,是為了何事?”一位掌門覺得靈堂待久了晦氣,忍不住開口道。
此時的金鉤鑠一身白素麻衣守著靈前火盆,神色傷頹,中年喪子之痛,讓他顯得疲憊而蒼老,但充血的雙目在燃燒著紙錢的火盆映照下,卻好像同樣跳動著恨火。便聽他狠聲道:“我打算脫離正天盟,今日邀各位前來,便是想請諸位陪同!”
幾位掌門麵色一變,其中一人道:“脫離正天盟?這可不是小事,金樓主方入盟不久,現在又要退盟?恕我直言,金樓主可別因喪子之痛亂了心神,做出輕率決定!”
金鉤鑠狠狠道:“非是我輕率決策,實在是因那慕紫軒處事不公允,在司天台,在他的地盤,卻放任我兒被應飛揚這小賊所殺,讓我難以心服!”
有幾位掌門已心中翻起白眼,心道你那倒黴兒子本事不大,卻總幹些欺男霸女的勾當,被人一劍宰了也屬罪有應得,但這話不能明說,隻得道:“這與慕盟主,似乎無多大關係吧……”
金鉤鑠雙目一瞪,“怎麽沒有,修界早有傳聞,說那慕紫軒是淩霄劍宗棄徒,我本還不知真偽,直到我兒身死我才確信,若不是有他袒護撐腰,應飛揚那小賊如何敢一人一劍闖入司天台!”
慕紫軒出身淩霄劍宗的傳聞,卻是也在暗中流傳,幾人互看了一眼,又一人道:“但這與我們又有何關係,金樓主為何要拉著我們?”
金鉤鑠冷笑一聲,對他道:“怎麽無關,何掌門,你三個從小帶到大的親傳弟子可全死在了應飛揚手裏,你當真無所謂?”
那人當即默然不語,卻咬緊了牙關,咬得牙齒“嘎巴”作響。
而金鉤鑠又指向一人道:“莫門主,你呢,令弟、令侄可也被應飛揚所殺,你不想報仇?還有水莊主,你的私生子也一樣,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相信你也能體會……”
金鉤鑠指一個說一個,在場每一個竟都與應飛揚有深仇大恨,恨火延燒,每一人麵容都猙獰起來。
金鉤鑠見狀,往銅盆中塞了把紙錢,將火燒得更旺,“在座每一位,都與應飛揚那小賊有血海深仇,豈是一杯了仇酒能夠化消,與其在盟中看慕紫軒變著法袒護那小賊,不如與我一道退出正天盟,咱們共誅應飛揚!”
一人又搖頭道:“金樓主,那應飛揚可是詭詐的很,而且莫看他年歲輕,但他那劍法,簡直向打娘胎裏就練劍的,沒那麽好殺。況且慕紫軒也未必容得我們隨意退盟。”
“慕紫軒,他管得住嗎?不瞞你們說,白水門,飛雁閣以及煙霞派,與銳金鋒樓臨近的這三家已被我說動了,隻等著我帶頭,它們三家便會與我共進退。”
幾人相互對視,似乎被說動,一時,靈堂之中充滿粗重喘息。但很快便又有人搖頭道:“金樓主,你沒喝下了仇酒,自然可以這麽說,但我們可都是飲了酒的,若再尋仇,便是違背規矩,天地不容!”
金鉤鑠猙獰一笑,“天地不容?你我修行之人,本就逆天而行,怕個什麽?天地若真不容,全算我頭上好了,本樓主便不信,還能晴天一道霹靂,劈死本樓主不成!”
話音方落,忽然天地一暗,方才還是陽光明媚,轉眼好似進入黑夜,隻餘靈前火盆搖曳這橘紅火光。
忽而陰風傳堂而入,懸掛的白綾飄飛,火光迅速黯淡,淡黃紙錢從火盆中掙脫飛出,帶著明滅火星如蝶亂舞,但在陰風之下,轉眼隻剩殘灰。
眾人看到這等異狀,隻當老天真要降下天裁,紛紛將身子悄悄挪了幾下,遠離金鉤鑠。
而金鉤鑠麵色也一瞬變得蒼白,但很快激起心頭血湧,大步衝出靈堂,便見頭頂一塊濃黑如墨的黑雲遮天蔽日,蔓延而來,金鉤鑠隨即指著天上陰雲怒罵道:“來啊!賊老天,我寶貝兒子都死了,你還能奈我何?有本事劈死我啊!”
幾個與金鉤鑠交情不錯的,忙欲拉住他,以防他又說出什麽謗天之語,卻忽然,一人連指著遠處三個方向道:“不對,你們看那邊,那邊,還有那!”
卻見所指之處,三股濃煙衝天直上,彌久不散。
“那方向,是白水門,飛雁閣和煙霞派!是烽火傳訊!”
眾人神色一凜,烽火傳訊,從來隻有一個意味,有敵來襲,請求援手。
那能讓三家同時陷危,敵人是——
“那是萬鬼殃雲,地獄道的萬鬼殃雲,六道惡滅,來襲了!”金鉤鑠麵色又變,放聲大吼道。
伴隨烏雲遮天,夢魘般的名字也籠罩眾人心頭,轉眼間樓中鳴金聲四起,眾弟子慌亂集結,一時失措。
“別亂!庚金組開啟聚靈法陣!辛金組燃烽火傳訊,其餘人備戰!”金鉤鑠發號施令道。
正天盟與六道惡滅交戰已久,自是知曉地獄道萬鬼殃雲的厲害,萬鬼殃雲一旦張開,變會封鎖殃雲籠罩範圍內的天地靈氣,使內中靈氣稀薄,終至無法可施,而殃雲內之人若死,修為差的,便會被殃雲吞噬,融為其中一員。
一念及殃雲威力,金鉤鑠便惴惴不安,但好在此時,聚靈法陣開啟,燦然光華下,五行金靈之氣源源不斷聚集,金鉤鑠才稍緩一口氣。
“萬鬼殃雲”雖然可怕,但缺點在於張開的速度略慢,及時開啟了聚靈法陣,總算能抵消萬鬼殃雲封鎖靈氣的特性,剩下的,便是拖到援軍及時趕到……
金鉤鑠開始慶幸,幸好現在還沒有退出正天盟,卻忽見,頭頂殃雲上,有什麽東西如冰雹一般密密麻麻的直墜而下,個頭卻比冰雹大得多,砸得銳金鋒樓煙塵四濺,哀鴻遍野。而一股令人心悸的血戾妖氣蔓延開來。
塵埃散盡,卻見陣前被砸得坑坑窪窪,一隻隻等人高的,帶著濃重血腥氣的血繭立在坑中。眾人未曾見過這等情景,一時不敢動作。
“是妖嗎?”一名膽大弟子小心翼翼上前,欲戳破血繭,忽然血繭開裂,一隻大手從繭中探出,一把扼住了弟子脖子,隨後一張血淋淋的大口,貪婪的咬斷了那弟子的脖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大口嚼咽著血肉。
新鮮血食的味道迅速彌漫,“哢哧”“哢哧”,
一個個血繭裂開。
一條條身影掙脫而出。
一雙雙眼睛閃現出饑餓的血光。
隨後,齊齊衝出!
“餓……餓鬼道!”一名掌門用破了腔的聲音呼道。
不是人,不是妖,是饑腸轆轆的餓鬼,沉寂數十年之後,將最深沉的恐懼再度帶回人間!
恍若一道吞噬生命的滔天血潮,眾餓鬼蜂擁而上,撲向嚴陣以待的銳金鋒樓眾弟子。
處於“血饑”狀態的餓鬼,毫無理性,難以配合,隻有著貪婪暴虐的食欲,要將眼前的生靈撕碎了,塞進肚子中。
血浪撞向人群,強弱懸殊之下,第一道防線幾乎是一瞬間崩潰,
“救我,師傅救我啊!”
“爹,娘,我再也不敢了!”
“啊啊啊啊!我的腿,別吃我的腿!”
最前頭的銳金鋒樓弟子被扯入餓鬼之中,爭食的利爪從四麵八方伸來,在他們撕心裂肺的慘嚎聲中,將他們撕扯成大小不等的肉塊,吞咽入腹中。
恐懼是會蔓延的,何況是發現自己處於食物鏈下端的那種恐懼,看著朝夕相處的同門被吃,眾弟子腿腳發軟,又得當場吐起來,第二道,第三道防線也隨即淪陷,。
“別慌,穩住,不然都會死!”金鉤鑠跳下樓,衝殺到最前線,其他幾個掌門也同樣,一邊在心中怒罵金鉤鑠將他們卷入一場無妄之災,一邊卯足全力擊殺撲咬而來的餓鬼。
不管是掌門還是普通弟子,不管是銳金鋒樓還是其他門派,餓鬼可都一點不挑食,想不被吃,唯有殺!殺!殺!
高手助陣,防禦一時穩住。
但,真也就一時而已。
“撐住!撐住!正天盟的援軍會來的!”金鉤鑠一邊斬殺著餓鬼,一邊嘶聲竭力大吼著,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身旁之人卻是越來越少。
“難道……真是遭天譴了?”金鉤鑠心中漸漸絕望,此時,一隻被他攔腰斬斷的餓鬼忽然雙手撐地彈射而起,抱住了他的臂膀大口啃咬。
金鉤鑠奮力將餓鬼甩開,但這一空檔的功夫,便是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撲在他的身上堆成了一個肉丘,一個個餓鬼張開血盆大口。
“不過罵了天一聲,就要罰我被活生生吃掉,賊老天,你還真是小氣……”
周遭都是令人作嘔的口臭,金鉤鑠又在心中罵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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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差不多同一時刻,司天台中,慕紫軒雙腿交疊幾上,伸個懶腰舒展筋骨,雙目卻看向銳金鋒樓的方向,道:“餐已奉上,你們,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