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第十九章 瘋癲和尚
蒼穹盡頭,白雲深處,依稀刻劃出大山輪廓,簇簇雪峰出乎雲天之上,冰雪耀日,光華璀璨。而山頂冰川消融,在廣闊原野上聚成大小海子,水汽氤氳,滋潤一方豐茂水草,儼然一片遠離世俗,純潔寧靜的樂土。
此時,卻見三個騎手帶著一身風塵闖入了這卷祥和畫幕之中,三名騎手一男兩女,而令人驚奇的是,他們坐下所騎的不是奔馬,而是三匹爪牙鋒利,凶神惡煞的狼。
“好美的地方,終於快到昆侖了。”三騎中身材豐盈的女子雙眼放光讚道。
“啐,戈壁行了三日,吃了一嘴沙,總算到了人待的地方。”男子吐了口口水憤然道,口水果然都是渾濁之色。
“活該,讓你嫌棄本姑娘給你做得飯食,不願吃飯,注定你吃沙!”另一身材纖細的女子同樣風塵仆仆,但對男子仍毫不留情的嘲道。
“姬瑤月,你怎麽敢說你做出來的玩意叫飯食?相比你做的那些玩意,沙子至少還能往肚子裏咽!”男子亦針鋒相對回擊道。
此行三人,便是應飛揚,姬瑤月,和楚頌,孔雀公子出手替他們解決了豹額等妖狼騎的追捕後,應飛揚和姬瑤月便受公子翎委托,接出了楚頌,護著她繼續向昆侖山行進。
他們所騎的座狼那日被公子翎的威壓嚇得失禁,失了主人,喪了膽氣,如今已比小狗還乖,又有楚頌用特殊藥水洗去了腥臊氣味,再也不必怕其餘妖狼騎循著氣味追上。
他們一路從蜀地入了西域,途中雖是無甚驚險,但也頗為艱辛,尤其是前三日穿行過一片戈壁沙漠,烈日炎炎,還遭遇了一場沙塵暴,辛苦非常,如今總算眼中見到了綠意,心情皆是大好,姬瑤月和應飛揚鬥嘴時的聲調都昂揚幾分。
“瑤月姐,我們歇息一下吧,前麵有個雪湖,我想去洗洗身子。”楚頌小聲對姬瑤月道。姬瑤月有心和楚頌交好,一路相處下來,二女已親如姐妹,隻是生性爛漫的楚頌哪是小花妖的對手,到最後明明是楚頌年歲要大,卻反是她稱呼姬瑤月為姐姐。
女子哪個不愛潔,尤其是從風沙中穿行了三日,姬瑤月也頗為意動,但考慮到離昆侖山不過兩日的行程,已是危機暗伏的境域,似乎不該這麽大意。
姬瑤月躊躇之際,便聞應飛揚道:“要洗便洗,正好我也餓了,生火煮些粥米。”
“管你什麽事!我們姐妹說話你也偷聽,羞也不羞!”姬瑤月又橫了他一眼氣惱道,楚頌也不禁麵上泛紅。
“大家都是修為在身,這四下又無人聲嘈雜,你們再壓著嗓子聲音也往我耳朵裏鑽,還怪我偷聽?難道非得我把耳朵切了?”應飛揚沒好氣回應道。
姬瑤月道:“再把眼睛刺瞎了更好,這會偷聽,一會誰知會不會偷看?”
楚頌咯咯笑道:“瑤月姐姐放心,他敢偷看我就讓小灰咬他!”小灰是他給狼起得名字。
姬瑤月被楚頌說動,終於同意,二妖說說笑笑攜手到了一片雪湖,卻是用術法張開了一道光幕,擋得嚴嚴實實。隻聞陣陣笑語聲傳來,卻不見一絲春光流露。
“真當來踏春的啊……”應飛揚遠遠躲在一邊嘀咕一聲,在他看來,楚頌未見過風雨,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罷了,姬瑤月最近似也鬆懈不少。
不過這樣也好,過去與姬瑤月初見時,她因姐姐生死悠關,天香穀岌岌可危,重重壓力讓她心神緊繃,如一隻刺蝟般拒人千裏之外。如今逝者已逝,天香穀的事又有了解決的方向,讓她終於能稍緩心神,冷冰冰的外殼也有了裂隙,與應飛揚雖仍是時常鬥嘴,但言語間的親昵默契卻是藏也藏不住。
二女毫無防備,自然換應飛揚全神戒備,但見他將鍋架在火堆上後便盤膝而坐,趁此閑暇之際吐息納氣,修煉真氣,劍則擱置腿上警戒風吹草動。
一段時間後,粥已煮開,陣陣米香傳來,讓吃了幾天風沙的應飛揚肚子咕咕叫,忽而此時一陣喧鬧聲傳來,應飛揚猛然持劍而起,隻感側方腳步雜亂,來者不在少數,但腳步聲輕浮不穩,不像有修為在身。放眼看去,卻見是一大幫牧民追趕著一人。
牧民中老幼婦孺皆有,卻少見青壯男子,而前頭被追趕者腳步極為矯健,撒足狂奔而來,頭上不知為何頂著一個蒲團,讓應飛揚看不清麵貌他的麵貌,但轉眼已到眼前。
應飛揚氣聚雙眼,但看追趕者和被追趕者都不似有修為在身,便隻是持劍戒備並無動作,但三匹座狼卻是被驚動,齜牙咧嘴的衝著來人直叫。
“狼啊!”牧民們被嚇得一跳,勒馬的勒馬,停步得停步,誰也不敢再前進,被追趕者卻是趁機躲在了座狼的後麵,見牧民們不再追大口喘氣道:“呼……呼……諸位施主傾慕佛法,想聆聽佛爺教誨,佛爺我……甚感欣慰啊!但反是緣盡則散,不能強求,呼呼……你們緊追不舍也沒用啊!”
牧民中一個老者怒罵道:“你這招搖撞騙的和尚還好意思說?我族素來敬佛,見你路過,隻當你是有德高僧來請你講法,哪知你這和尚好生無力,竟抓起我族聖物聖僧蒲團邊跑!”
應飛揚側頭看去,才看清被追趕者身著一身髒兮兮的袍子,勉強看得出是僧袍,隻是坦胸露乳,隻以草繩束腰,穿得邋裏邋遢。年歲約莫中年,濃眉大眼頗見粗豪,頭上雖灰蒙蒙的一層灰,卻是一根頭發也沒有,竟是一個和尚,而頭上頂著一個黃色蒲團,應就是牧民口中的聖物。
“哪來的什麽聖物蒲團?佛爺怎麽沒見到?”和尚瞪大眼睛一臉迷茫道。
“你這和尚還裝蒜,你頭上頂著的不就是嗎?那是玄奘大師西行經過我族,在我族講法三日時所坐蒲團,是我族的聖物!”牧民怒道。
和尚恍然大悟道:“我倒你說什麽呢?不過一個蒲團,算哪門子聖物?玄奘嘴裏講得經文不見你們領悟,卻把他屁股下坐得,沾著屁味的蒲團高高供起,日夜頂禮膜拜,祭祀供奉,當真是分不清頭和屁股!玄奘若見佛爺我拿走蒲團,破了你們迷障,死了也都會拍手稱快!”
牧民氣得直打哆嗦,“你出言放肆……褻瀆聖僧聖物,不怕打入拔舌地獄麽?”牧民怒道。
和尚眼睛瞪得老大:“哈?玄奘屁股坐的蒲團被佛爺我頂在頭上,這也算褻瀆?阿彌陀佛的,這不是說佛爺的頭不如玄奘的屁股?豈有此理,這是何等的阿彌陀佛!”
應飛揚原本對牧民口中聖物也頗有興致,隻當是什麽稀奇法寶,但聽和尚這麽一說也覺好笑,此時收了戒心,唯恐天下不亂衝和尚道:“好個狂僧,也夠膽大妄為,不知該怎麽稱呼?”
和尚大咧咧一笑道:“稱呼什麽都好,高興了叫聖僧,大師,不高興叫臭和尚,死禿驢,佛爺還是佛爺,又不會因你稱呼而變換身份。”
應飛揚見他話雖粗鄙,但一言一句都暗藏機鋒,也心中稱奇,“那我便叫聲大和尚好了,大和尚,這是和我無關,我可把我的狼撤了,你歇夠了就繼續逃吧!”
“不行不行,佛爺跑不動了,今個哪也不去了,就賴在這了!”說著把蒲團放下一屁股坐了上去。
眾牧民見應飛揚撤了狼,便有大膽上前拉扯道:“你這和尚給我起來!”
和尚卻似耍賴一般就是坐著不起,而牧民竟是推搡不動他。幾個牧民隨即互打眼色,推著和尚身子,和尚卻依然紋絲不動。
“應飛揚,這一會功夫又怎麽了?”一陣香風襲來,卻是姬瑤月和楚頌聽聞動靜停止了沐浴從雪湖中走出。
二女方出浴,烏黑順滑的頭發還濕噠噠的貼在衣襟上,恍若出水芙蓉,本就嬌美的麵容此時更顯驚豔。
整天風吹日曬的牧民哪見過這等美人,男女老幼都看直了眼,隻當是她們雪山神女。和尚也道:“好俊俏的倆女娃兒,美得很,美得很!”
尋常女子都愛別人誇讚美貌,姬瑤月卻屬例外,身負國色天香神通的她最易招惹狂蜂浪蝶,所以也很反感異性誇她貌美,好像目前也就應飛揚例外,此時果然麵色一沉冷道:“哼,花和尚,紅顏不過白骨,和尚著相了,還得再修!”
“出家人不打誑語,善惡美醜皆入眼中,皮相之美也是美,說什麽紅顏白骨的,一心想堪破執著,卻不知同陷執著!”
姬瑤月對佛法一知半解,一時也無從反駁,但細一想和尚的話竟是若有所思。而這段時間,推和尚的隊伍已經排成一條長龍,一幹牧民手搭肩排成長龍,一個個咬牙切齒使出吃奶力氣,個個憋得頭臉通紅,和尚卻依然不動。反而大笑道:“再用點力,佛爺我就不起來了,今日能推得動佛爺我,明天你們就能移昆侖山了!”
應飛揚眉頭一皺,原本依他來看和尚並無修為在身,但此時卻是使出了佛門的“大威天龍神力”。這“大威天龍神力”是佛門流傳甚廣的法門,此法門效果簡單明了,修為越高力氣就是越大,門檻極低,修起來卻是永無止境,混江湖的把式可能會用,佛門神僧可能也會用,但相較起來,卻是雲泥之別。
在幾十個老弱牧民推搡下絲毫不動,倒也不是什麽高深境界,應飛揚一時心疑多看了和尚幾眼,卻依舊掂量不出這和尚是什麽境界,心中已是躍躍欲試,想要親自出手試試。
卻見一個牧民用力過猛腳下一滑,重心不穩倒落在地,結果一個倒地,其餘也跟著前傾,竟是如滾地葫蘆一般摔倒一片。
和尚大笑道:“佛爺說了吧,推得動佛爺我,你們就可以移昆侖了!這下服了吧!看你們今日誰能讓佛爺起身!”
“服了,服了,聖僧在上,是我們有眼無珠,褻瀆聖僧,還請聖僧莫怪,莫怪!我們給聖僧磕頭了!”
一個牧民順勢跪倒,其他牧民也隨之叩拜,連不懂事的孩子也被硬按下頭,一個個麵上混合著驚恐,畏懼,虔誠,崇拜等諸多表情,向和尚叩頭不止。
“阿彌陀佛的!佛爺不想讓你們拜個破蒲團,你們倒好,改拜佛爺了?”和尚麵上得意笑容消失,大手苦惱的在光禿禿的頭皮上搓著幾圈。
和尚被拜得坐立難安。起身欲逃,忽然又警覺坐穩道:“不對,險些中了你們的計,佛爺說了不起來,你們推不動佛爺,就想騙佛爺起身。這下麻煩了,佛爺起身你們拜蒲團,佛爺不起身你們又拜佛爺我,這叫佛爺如何是好!”
應飛揚三人見著和尚頗為有趣,而姬瑤月聽應飛揚講完前因後果後,也是不由一笑,她覺得這和尚來曆非凡,同樣有心考教他一番,試出深淺,於是道:“大和尚這有何難?我可以讓你起身,又讓他們不用拜玄奘大師的蒲團。”
“漂亮的女娃娃點子倒是多,快告訴佛爺該怎麽做?”大和尚連忙問道。
姬瑤月露出作弄人般的笑容道:“這不簡單嗎?”
卻見姬瑤月盈盈玉手一擺,手中一個火折子飛出,明亮火花隨即飛到蒲團之上,瞬間,濃煙冒起,玄奘大師所留的蒲團燃起了熊熊火焰,連帶和尚的衣襟下擺都被燒著。
和尚連忙慌裏慌張的拍打著火焰,卻聽姬瑤玉道:“這下不就成了,我不光逼得和尚你起身,還讓他們再無蒲團可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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