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第五十七章 心清劍靈
“你是何時來的?”苗淼顯然有些吃驚。
“有一段時間了……”慕紫軒隨口一答,沉穩腳步已向明燁消失的方向走去,一身殺氣若隱若現,“你若下不了決心出手,我倒是可以代勞!”
“不許你動他!”苗淼俏臉一冷,手指如飛蝶穿花,捏出幾個法訣,霎時數條水蟒朝慕紫軒飛去,認得苗淼的人都知道她入淩霄劍宗前還在江湖上學了些粗淺的控水術法,但他們若見到此景便不會再這麽認為,苗淼的控水術非但不粗淺,簡直可稱得上精妙。
可惜她的對手是慕紫軒,慕紫軒身不動,袖隻輕輕一拂,卻生千鈞雄力,水蟒再度被打散成水滴,如雨飄散。
慕紫軒讚道:“不錯,在淩霄劍宗兩年,覆水莊的術法倒還沒丟下,但要阻我,你,做得到嗎?”
苗淼寸步不讓,倔強看向他道:“我表姐她當年救你時,有考慮過做得到或做不到嗎?”
聽到最不願回憶的往事被提起,慕紫軒眼角一跳,卻忽然一笑,衝散劍拔弩張的氛圍。“讓你潛入淩霄劍宗,你倒是真入戲太深了,放心,我隻是隨口開個玩笑。”
苗淼卻不收式,狐疑道:“這玩笑可不好笑。你真的這麽好心?”
“方經挫敗,又經這場變故,淩霄劍宗對我們已無威脅,你在淩霄劍宗的任務也可以結束了,等過段時間就找個由頭離開,之後就不用回來了,嗯,去尋找明燁下落就是個好用的理由,對了,你該不會不想走了吧。”
苗淼怔一下,眼神一瞬慌亂,隨後嗤笑道,“怎麽可能?”
“那便好,莫忘了,你是皇世星天的七殺令主,七殺者,是攪亂世界之賊。”慕紫軒說著,擦過她身子向前走過。
“你要去哪?”苗淼仍然戒備的回望他。
“放心吧,不是去殺他,我是去鑒證一個時代的終結,順便目送我那師尊……走完最後一程!”慕紫軒臉上霎時間沒了一點表情,五官仿佛罩在了一張無形的麵具之下,連唇角翹起的弧度,也絲毫聯想不到半分笑意,足一點,化作一抹流星而去。
另一處,明燁強撐一口氣,拖曳著殘破的身軀踉蹌而行,行了不知多久,確認背後那道脈脈關注的目光再看不到他之後,終於全身力氣用盡般癱倒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遲緩腳步聲傳來,打破沉寂。
一個佝僂老者垂著腰走來,老者身著赤著膀子的破舊麻衣,灰白相間的頭發又油又膩,踏著一雙爛草鞋,本就駝著的背,背後偏又背了一個大藤簍,手中還拈著一個象征著拾荒者身份的長鐵夾子。
背簍裏咣當當的晃蕩,竟是放了許多染血破敗的兵器,應是從方才廝殺場中撿來的,此時看到明燁的佩劍,渾濁眼睛頓時一亮,“好鐵!”老者讚了聲,長鐵夾子穩穩將佩劍夾起,扔入後麵背簍。
“廢鐵!”老者又撥弄下明燁,上下打量他一番後,搖了搖頭走開。
但走上一段路後,老者突又停住,愣了一會又折返回來,眼中有些疑惑,也有些躍躍欲試。“廢鐵鍛神兵,值得一試。”
老者探出夾子夾在明燁腰帶上,老沉的一個人如沒重量一般被他夾起,扔入背後筐中與殘破兵器混在一處,隨後老者繼續前行,依然彎著腰,腳步依然遲緩,好像背後多了個人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
天外有天,劍上有劍,這兩句說得是天劍峰,也是居住在天劍峰上的宇文鋒。
天劍峰本是在春秋劍闕的勢力範圍內,自宇文鋒通神劍藝讓劍中皇者屈膝之後,天劍峰便被越蒼穹割舍,從此成為劍神居所。
向著天劍峰而去的二人,起先是應飛揚拽著顧劍聲化劍光而飛,但隨著真氣以二人緊握的手為橋梁漸漸轉移,沒多久就變成了顧劍聲帶著應飛揚飛行。
淩霄劍宗與春秋劍闕相隔並不算遠,一段時間後,天劍峰已遙遙映入眼簾。
作為通天道的最高峰,天劍峰恍若墜落通天道的劍器,在周圍一片平地中不合常理的突兀而起,直刺雲霄,山體崢嶸,陡峭險峻,隻遠遠看著,便覺一股逼人劍意睥睨眾生,令人莫能仰視。
堪堪看到天劍峰的山尖後,顧劍聲就不再禦劍而飛,而是落在地麵上,閉上眼,一言不發,依循著大地靈脈一步一步的走著,走得不快,動作卻如行雲流水般一任自然。
應飛揚知曉師尊久未動劍,如今正是借著感應天地自然之力,將自身調適到最佳狀態,亦一言不發,緊隨其側。
步法放慢不久,被甩得遠遠的正道諸派又重新追了上來,卻不敢再靠近,或者是不願靠前,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遠遠的綴在了二人後麵。
又一會,商影領著季明霞,謝靈煙等淩霄弟子也來了,卻也同樣沒有上前打擾。
就這樣不疾不徐的走著,走至黃昏,走至入夜,又走至黎明,終於到了天劍峰山腳。
但見山腳下一片黑幢幢的劍影,竟是無數把或新或舊,鏽跡斑斑的劍倒插於地阻成一片劍陣橫擋在前,散發著一股頹敗喪誌之意。晨風吹過,劍音連綿,竟是如泣如訴,修為稍低者隻聞劍聲,便神頹氣餒,恨不得轉身而去。
但凡修者,大抵都知道此劍陣的來厲,昔年宇文鋒以武者之姿闖入通天道,單人獨劍試劍天下修者諸派。直到戰平了顧劍聲之後才停下試劍之旅,居住在天劍峰上,雖一劍淩世,傾壓諸派,但總有人或是不忿他一介武夫淩駕修者之上,或是自是過高的尋劍神試招,或是隻想拿他做一戰成名的踏腳石,挑戰者總是絡繹不絕。
但結果顯而易見,開始的一些人親睹天外天,劍上劍之後,竟是心灰意冷,隻感無顏用劍,於是棄劍於山腳下。而隨著棄劍之人越來越多,劍上頹敗之意彌散四周,又影響更多戰敗之人的心緒,使得他們受到挫敗感的感染同樣棄劍於此,如此循環,山腳下的劍越來越多,成了一片劍林。
後來,或許是宇文鋒不堪其擾,亦或許是他不願挑戰者自絕劍途。所以將這些戰敗之劍結成劍陣,修為不夠者會被劍陣擋下,知難而退,不必親眼見到宇文鋒的神劍,領受挫敗。有能力闖陣者自也有堅定心誌,不會受到劍意影響,至此,劍林規模才沒繼續擴大。
眾人自不認為劍陣擋得住顧劍聲,卻皆翹首顧盼著他是如何破陣,卻見顧劍聲依然閉目前行,直入劍陣之中。
劍陣頹敗之氣凝結,蠢蠢欲動之際,忽然天地破曉,第一縷晨光照來,而顧劍聲也同時睜眼,目光璀璨,戰意似能照亮天地。
“天!快看!”隨著一人驚歎一聲,眾人隻見頹敗之氣急速退縮,天上晨暉灑照,所有的劍似在晨光下洗了澡般洗去劍上鏽跡,露出通透鋥亮劍身,萬劍光芒耀目,如重獲新生一般。
竟是萬劍被顧劍聲戰意感染,一掃頹敗劍意,重燃不屈劍魂。
而後劍陣從中裂開,萬劍恭敬分兩側讓出道路,並同將劍光折射在顧劍聲身上,襯得他光華耀目,通體散發凜然劍威,連眾人看了都生膜拜之意。
不光讓劍陣不戰而破,更用自身劍心讓萬劍重燃戰意,使得萬劍對顧劍聲心悅誠服。連圍觀之人都受到感染,心中確定這一趟絕沒白來。
顧劍聲腳步一直未停,信步上山,卻對應飛揚開口道:“你可知我和宇文鋒為何要一戰?是為了當年沒分出的勝負嗎?”
顧劍聲問著,卻沒絲毫等待應飛揚回答的意思,自顧自的繼續說,“其實此戰勝負對我們毫無意義,但卻必須豁盡生死,因為我和他的劍道都有著共同的阻礙,也有共同的歸宿。我將萬物入劍,卻未能將生死也囊括其中,他的劍外無物,卻也未能隔除生死二字。我和他的劍竟殊途同歸,最後都落在生死二字上,所以,欲要有所突破,找到那超脫生死,不入輪回之劍,我就必須先進入生死之境。”
“外人都說我和他是決鬥,其實倒不如說我們是共同創劍,創出我們共同睽違的那一劍,看看劍道超脫生死之後,又是何等風光,所以不必在自責了。”顧劍聲拍著應飛揚肩膀道,“就算不救你,兩年之後約定之日到來時,我同樣會走上這條路,況且感染天人五衰之氣,慢慢體味死亡的到來,也是一種極為珍貴的體驗,我覺得,我離那一劍越來越近了。”
“都這時候了,別分心安慰我了,專心你的劍道吧。”應飛揚抽抽鼻子道。
顧劍聲笑了,“這不是安慰,你也是我的劍道啊,說起來我這師尊當得也是失敗,對你師兄管得太嚴格,硬生生把他給逼走了,不想重蹈覆轍,結果又矯正過度,對你完全放任自流,讓你叫了我這麽多年師尊,卻一次都沒傳授過你劍法,不過即使這樣,我依然相信,你雖沒學得我的劍,卻繼承了我的道。今日之後,你依然能踏著我走過的道路,邁出自己的新路,這也算是我的生命以另一種形式延續。”
“還有你師兄,他走偏了路,你便替我揍他,雖然你現在揍不過他,不過終有一日能揍得過,因為你是我的得道弟子,而他是個欠管教的別扭徒弟。”
顧劍聲說完,停步頓足,“好了,就送到這吧,剩下的路要我自己走完。”
顧劍聲好看的眼睛閃著光,應飛揚看出他師尊眼中不是生死離別的哀戚,而是期盼已久的渴求,渴求中還藏著一些炫耀,“接下來,讓你見識些了不得的東西,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你麵前演示劍法,一招一式都記清楚,當然,之後忘記也無所謂,你就站在這看好了,千萬別眨眼。”
應飛揚又點點頭,不再眨眼,師尊又拍拍他的頭,笑了笑,轉身而去,就像過往無數次出門買酒時一樣,步伐坦然從容,步步拔升,走向屬於他的結局……
——
天劍峰另一側,草廬之內,宇文鋒似也早有預感,一直盤膝靜養,而在顧劍聲睜眼的那一瞬感受到了他的戰意,亦同時起身邁出草廬。
對草廬外的公孫大娘道:“把劍借我用,可以嗎?”
公孫大娘不知在外呆了多久,山上的清露沾濕了她的衣襟,卻隻輕揚下頷,示意姬瑤月遞過一個劍盒。檀木盒子,雕金紋飾,內中裝得劍卻顯得配不上這盒子。
鐵是好鐵,工藝也不差,但終究是兵器鋪子中能買到的貨色,劍上有些許崩口,劍柄上還極不雅觀的纏著一層布用來吸手汗,如今汗漬已把這布浸成洗不淨的暗黃色。這麽一把尋常的劍,唯一不尋常之處便在於,他曾雖劍神一同試劍天下。
公孫大娘道:“你已經賣身給我,你的人和你的劍都是我的東西,現在賣身契還沒到期,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意味著什麽?”宇文鋒虔誠得捧出匣中之劍,帶著真誠疑惑問道。
公孫大娘展顏笑道:“沒什麽,助你得償所願!”
“多謝。”宇文鋒生硬謝道,轉身而去的身影,沒有絲毫留戀的意思。
“一句話都不多說,大娘,你就不攔住他……”姬瑤月有些替公孫大娘不值。
公孫大娘笑著,道:“不怕你這小丫頭笑話,當年我脫衣服留他都沒留住。”
“啊?什麽!”公孫大娘半點不羞,姬瑤月卻臊得偏過了頭,卻又偷偷瞅著公孫大娘,想要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麽,滿足心中貓撓一樣的好奇。。
公孫大娘眯著眼緬懷道:“我還是姑娘時候的事了,現在他有他的劍道,我也找到了我的舞道,我和他注定不同道,所以,分道揚鑣之前,這樣就夠了……”
而山頂,兩道人影終於同時登頂,劍冠會劍神,傳說對傳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