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第六章 辭舊迎新(三)
新年已至,鑼鼓喧鳴。一場同樣的對話在淩霄劍宗正殿淩霄閣展開。
“二月二,龍抬頭之日,你們要重建皇世星天!”清嶽掌門雙目爆閃精芒,對麵之人輕輕一語,對他的震動已不啻於山外遠遠傳來的喧囂鑼鼓。
“清嶽掌門聽差了,我說的分明是在皇世星天遺址上建立司天台,而非重建皇世星天。”在淩霄劍宗掌門逼視下,策天機依然不緊不慢道。
“哼,司天台、皇世星天、不過一丘之貉,有何區別!”殿中除清嶽掌門和策天機外還有第三人,此時說話者乃宿沫峰首座陸真吾,此人是派中耆老,論輩分比清嶽掌門仍大上一輩,此時一臉敵意道。
策天機搖頭道:“區別大了,若重建的是皇世星天,那或許會向貴派一討當年滅門之仇,但如今建立的是司天台,奉的呢,是皇帝的旨意就意味著我們仍有合作的空間。”
陸真吾嗤道:“哦,司天台與皇世星天過往雖為仇寇,但終歸出於一源,如今也歸於同流,而領導者恰是我們淩霄劍宗的背門棄徒慕紫軒,我倒看不出與一背門逆徒有什麽合作空間?”
“背門棄徒?哈哈哈!”策天機大笑道:“陸首座,咱們說話可要將良心,當初究竟我家門主背叛了師門,還是師門背叛了我家門主?你難道不知!”
“在百嬰血祭下誕生的紫薇帝子,被淩霄劍宗撫養長大,卻不聽教誨,反為皇室星天餘孽妖女所迷惑,做下毒害師長之舉,自然是慕紫軒這逆徒背棄門派。”陸真吾怒道,隨後冷笑道:“對了,貧道一直納悶,慕紫軒如何能做了司天台的首腦,不知當今皇帝若知曉他的身世,能不能容得手下有一個改朝換代命格的紫薇帝子!”
策天機道:“那本仙也想問,不知今上若聽聞清嶽掌門自封道皇,以淩霄劍宗風水鎮壓大唐龍脈,竊取皇朝帝氣,今上又當作何反應?”
陸真吾勃然大怒:“信口開河,淩霄劍宗何曾做過此事!”
“沒錯,現在確實是我信口開河。不過若是本仙回去寫在司天台奏章之上,再扣上司天台的印璽,那便不是信口開河了,而是我們司天台精心調查後得到的線報。”
陸真吾道:“好賊子,無憑無據,想要汙蔑我淩霄劍宗!”
策天機笑道:“二十多年過去了,人事兩非,你們說我門主是紫薇帝子,又還剩什麽證據?以前還有一本你們看不懂的《太易玄經》,但如今,連那本書也被你們淩霄劍宗的賀孤窮和應飛揚不遠千裏送到門主手中,被門主銷毀,同樣無憑無據,你猜當今皇帝最後是會聽淩霄劍宗的,還是聽司天台的?”
“好,你想寫奏章,也得先等你回得去再說!”陸真吾憤然起座,作勢拔劍,欲殺策天機。
“陸首座!夠了!”久未發言的清嶽掌門一拍桌案,陸真吾狠狠瞪了策天機一眼,憤然做下。
策天機瞥了陸真吾一眼道:“還是清嶽掌門沉穩,陸首座,你可知你方才差點為淩霄劍宗謀逆之事添了條實證?”
“策道友也是,皇世星天昔時擾亂天命,倒行逆施,我派滅皇世星天乃為天下蒼生,而非一家一姓。如今我派沒興致打些小報告,你也莫拿天家壓我們,莫忘了,我派可是以‘淩霄’為名!”清嶽掌門肅然一指,直指殿前匾額,上書“劍氣淩霄”四字。
筆走龍蛇,一股淩人傲意透字而出,清嶽掌門的話意已顯露無餘。皇族們雖自稱天家,但淩霄劍宗卻猶要淩駕天之上,非同上清觀、天師派那般需借皇權傳教的來聚攏眾生願力的派門,也不比一些小門小派,更不像依附皇權的司天台,淩霄劍宗是遺世而立的派門,數一數二的道門大宗,對皇權雖有尊重,卻無畏懼。
“說得好,好一句為天下蒼生,而非一家一姓!”策天機讚了一聲,道:“既然同是為天下蒼生,那咱們就有合作空間。如今六道禍亂天下,此次相邀不光是請諸派來參加司天台建立之禮,更是以此契機,統合正道派門,結盟共同應對六道惡滅!淩霄劍宗作為道門大派,為了天下蒼生,豈可缺席此會?”
“結盟?”清嶽掌門目中閃光一抹深沉光芒。
而陸真吾則道:“笑話,六道邪徒人人得而株之,但對付他們也未必就要參加你們的會盟,莫非離了司天台,我淩霄劍宗就奈何不得六道惡滅了?”
策天機道:“哈,那本仙倒要請問,貴派這半年來可曾為消弭六道之禍做出什麽貢獻?是打殺了帝淩天?還是重創了修羅道、畜生道、人間道、地獄道?甚至擊殺六道中的小兵小卒也可算上,貴派可有半分建樹?”
陸真吾一時語塞,隨即強辯道:“六道惡滅潛匿不出,我等……我等又有何辦法,隻能先按兵不動,隻需他們敢露頭,定要他們見識我派的利劍!”
“好,有陸首座這句便夠。敵人潛藏不出,隻有癡愚者才會養虎為患,放任敵人壯大。”策天機說此句時,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陸真吾,結合陸真吾方才言語,分明意味著他便是癡愚者。
正待陸真吾要發作,策天機又道:“而聰慧者會選擇引蛇出洞,讓奸邪再藏匿不住,清嶽掌門,你若是要參會,可一定帶足人手,因為,帝淩天可能會——一同到場!”
大殿門被吹開,正月初一的冷風載著鑼鼓聲破門而入,似是為策天機的話加注重音,陸真吾無由的打了個冷顫。
“我知曉了。”而清嶽掌門將拿在手中的請柬,不動聲色的攏入袖子中。
一個簡單動作,表明清嶽掌門回複,策天機起身道:“風吹開門,看來天也不想留客,話已帶到,那本仙也就不多呆了,清嶽掌門,陸首座,咱們二月二再見!”
說罷,在寒風中揚長而去,風灌起一身方士袍子,遠去的身影飄然若仙。
直到確認已在淩霄劍宗之人視線外,策天機才裹緊袍子打著寒顫道:“真他娘冷誒,門主你躲在山下吃菜喝酒,讓本仙來這替你逞嘴皮子,真拿我當縱橫捭闔的辯士用啊……”
而殿中,陸真吾積怒爆發,一掌將坐案震成齏粉,道:“沒想到慕紫軒這小崽子竟這般命大,跌入‘沉淪深淵’竟還能再活著爬上來,掌門,當時是我們逼他墜崖,淩霄劍宗他最恨的便是顧師侄和我們,隻怕宴無好宴,咱們何必去?”
清嶽掌門歎了聲道:“策天機方才說了會盟,蛇無頭不行,但凡會盟,總要有個盟主,咱們若不去,你說這盟主會落在誰頭上?”
陸真吾愣了愣,推論道:“若在往日,除了曾誅殺帝淩天的衛無雙不做第二人之想,但衛無雙坐鎮青城山,穩固陰陽封禁,無暇分身。優曇淨宗宗主素妙音亦是個人選,但如今佛道相爭,飛赴寺的嫌疑尚未撇清,素妙音為此在飛赴寺建立防線,以防六道惡滅從山下攻上,應也不會參會。聖佛尊依然和北龍天保持敵不動我不動的僵持,也不會到來。越蒼穹麽,春秋劍闕曆來和皇帝關係極差,也未必會賣司天台麵子……十大派門的其餘幾派,根底都不在通天道內,離得太遠太偏,對付六道時使不上太大勁,咱們若不去……”
陸真吾身形一震,若有所悟,但隨即猛然搖頭道:“不可能,他才多大年歲!就算他是主導者,就算有皇帝在他背後撐腰,也難讓天下修者信服!”
“道門雙秀聲名鵲起時,比他也還要小上幾歲呢!承認吧,陸首座,那孩子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你該知道,他和咱們不是一類人,而是與他師傅一樣,皆非常理可估之人……”清嶽掌門歎了聲,繼續道:“從去年開始他就嶄露頭角,借著職務之便賣了不少人情,在散修那便頗有人望。如今又恰有些小道消息方傳起,說是胡不歸之死,是有他在背後布計促成的。胡不歸已死兩年,早不傳晚不傳,偏偏在現在傳起這消息,焉知不是替他造勢?我若參會,憑我的聲名十有八九可以壓住他,但我若不去,恐怕盟主之位真要落入他手中!”
“那便讓他做,什麽盟主,出力不討好,何必稀罕!”
清嶽掌門搖頭道:“對咱們來說是出力不討好,對他?未必!因為門戶之隔,咱們可無法吸納散修入門派。但他不同,司天台本就不同於我們這種靠師徒傳承的門派,而是以吸納外力為主,隻要正道出身,司天台都來者不拒。而且人皇既然在通天道再建一處司天台,必也存了擴大司天台實力的念頭。慕紫軒若對上六道惡滅時贏下幾場漂亮仗,再拿朝廷提供的資源做招攬,那些受過他恩惠的散修還不一一入他司天台,等他勢力膨脹後再向淩霄劍宗報複,咱們如何再製得住他?”
思索一番,陸真吾下定決心,“那便拚了!管他是不是鴻門宴,咱們這一次定不能讓他得逞!”
“好,那具體細節明日再商議,今天太晚了,陸首座也去休息吧,唉,過年嘍,還想舒緩幾天呢,終究是不得安生……”清嶽掌門起身步出大殿,卻又在門前駐足遠望,星輝與遠天的孔明燈交輝,映照在他蒼白頭發上。
清嶽又開口,傳來倦怠之聲,“陸師叔,你說,咱們七年前,不對,現在是八年了,八年前那麽逼他,是不是真的錯了……以他的修為和才幹,如果還在門中,如果……”說到一半,突然停下自嘲一笑道:“哈,事情都發生了,還說什麽如果?果然是老了……”
說罷,搖著頭走開。
陸真吾恍然察覺,修道之人壽命綿長,他仍是滿頭黑發之際,但這個年歲比他還小上一些的掌門師侄,不知不覺間已是發鬢霜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