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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尾聲(一)

  方經一場秋雨,衝散殘夏最後一絲暑氣,龍虎山上落葉成毯,盡顯蕭索。走落葉之上,發出‘沙沙’腳步聲,與從厚實落葉下傳來的蟋蟀聲交融一道,盡譜一曲秋聲。


  不知不覺,應飛揚已至天師派門府之前,正門前一對巨大的石獅子巍峨威武,神駿之極,各有一人多高,更襯得身後朱門巨大無比。大門兩邊掛著一對對聯門匾,金漆字、紅木底,貴氣逼人。各寫著“麒麟殿上神仙客”,“龍虎山中宰相家”,字如天鬥橫陳,氣勢如虹。那透過這金漆紅木,隱隱還能見得龍虎山舊時風采。如今,門府中更是張燈結彩,滿目紅的耀眼,連那兩個石獅子胸前也紮了兩個紅繡球,似是發生了什麽喜事。


  隻是府中往來之人,麵上多帶著僵硬之色,好似麵上的笑容都是硬堆上來的。


  應飛揚在門前駐足許久,卻久久無法邁足踏出,直到一個天師府老家人來回經過幾次,見他還站在那,便問道:“這位小哥是何門何派?可與我張家人認識?”


  應飛揚點頭道:“在下淩霄劍宗應飛揚,與貴派天師是……朋友!”


  “天師的朋友?莫非是來給我們賀喜的?”那老家人道。


  “這……”應飛揚心中苦笑,可惜他這次非是來賀喜,而是來報喪,看了看滿眼炫紅,已經猜到老家人口中喜從何來,“看來張潤寧的孩子已經出世了……”


  隨即問道:“不知天師夫人所出是男是女?”


  “自是男孩了,昨天生的,大胖小子一個,嘿,咱們天師派下一任天師有著落了。如今正在左偏殿為他點七星魂燈,客人可是要去左偏殿觀禮?”


  “七星魂燈?那是什麽?”


  “原來客人不知道哦。七星魂燈是龍虎山的秘法,每逢天師一脈有新生嬰兒誕生,就要施展此法以嬰孩魂力燃七星燈,來檢驗嬰孩的先天靈魂之力,靈魂之力天生,各有強弱,若要修習龍虎山禦鬼驅神的術法,自是先天魂力越強越佳,越純越好,否則,就隻能靠後天補拙了,就像咱們現今的天師,出生時就隻……”老家人說到這,自知多嘴了,及時止住話頭,“總之,七星魂燈可檢測先天魂力,天師一脈得天獨厚,先天魂力勝過常人,一般都能點上四盞燈,五盞便屬不差,六盞更是罕有,若能點燃七盞,使得七星共耀,那便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原來如此,隻是這方出生的嬰兒,就要靠這方法分出個優劣,未免沉重了……”應飛揚仰著頭,看著頭頂“天師府”三字門匾,略略感受到了這三字的分量。


  老家人帶狐疑之色,道:“客人竟不知曉這些,是了,客人既是來賀喜,不知可帶請柬?又或者其他憑證?”


  隨後覺得語氣太重,有幾分逼問的色彩,歉意笑了笑道:“客人莫怪我多心,隻是你該知道,我們龍虎山方經了一場大難,幾乎各家子弟都有親人慘亡,別看現在張燈結彩,其實也就是借著天師傳人出世,辦場喜事衝衝喪氣,來振奮下精神,所以,總要多注意些防止再出了什麽岔子……”


  “罷,該來的還是躲不過。”應飛揚心中歎了聲,掏出天師法印道:“請柬在下沒有,不知這個可否做憑證?”
——

  片刻後,應飛揚已在天師府內殿,幾個管事的長老陪坐,個個麵色凝重。


  原本天師滯留鬼界,他們還可自我安慰,“陰魍魎已死,幽冥鬼城群魔失首必然大亂,而劍皇越蒼穹也在鬼界,有劍皇照應,鬼界之行應是有驚無險。”


  但前天傳出消息,越蒼穹已自酆都出鬼界,途中並未與天師相遇,天師派之人就已經開始暗暗擔憂,而今日,這個喚作應飛揚的少年拿著天師法印來到龍虎山,眾長老已是心中暗暗發涼。


  “這位應公子,您可知曉天師下落?還請不吝告知,天師府上下感激不盡!”一名長老道。


  應飛揚看了看周遭,問道:“天師夫人可在?”


  長老搖搖頭道:“應公子,夫人剛剛生育,如今還在坐月子,怎可能來此?”


  話音未落,便聽一陣女聲傳來,“我在這!”


  應飛揚朝聲音來處看去,便見一婦人甩開侍婢的攙扶大步走來,婦人穿著寬大衣服,頭上纏著一層防風的汗巾,麵龐周正耐看,隻是猶帶著幾分孕產期婦人特有的臃腫,曾聽說她是徐未央的侄女,此時看起來,眉眼與徐未央倒真有三分相似。


  幾位長老見她剛生完孩子沒一天就下床,幾乎嚇得跳起,急要勸她,她卻不管不顧,

  隻對應飛揚道:“我夫君現在怎麽樣了,還請公子告知!”


  應飛揚歎了聲,從儲物袋中一一取出天師法印、龍虎雙劍、徐未央的骨灰罐,給孩子的金鎖兒等物件擺放案上。


  天師夫人,見到骨灰罐,當即身形一晃,顫聲道:“這……莫非是我夫君的……”


  應飛揚知她想差了,搖頭道:“這是徐未央徐長老的骨灰……”


  天師夫人一聽,想起叔父過往諄諄教導,眼淚立時止不住的流,但派中之人皆當徐未央已死,這幾日來,她也早有心理準備,終是壓下淚水,又目光盈盈,帶著畏懼又希冀之色問向應飛揚:“既然不是夫君的骨灰,那是不是說我夫君還……還……”


  應飛揚似被那目光刺痛,實在不敢再看向天師夫人,瞥過頭咬牙道:“張天師,他……他自爆氣海,沉於忘川河底,現在應是……屍骨無存!”


  “啊!”一語既出,滿座驚呼,一些長老被驚得跳起。


  天師夫人更是險些跌倒,扶著門框才穩住身子,指甲卻掐在門框中,滲出了血來。她想哭,卻覺內心空落落的哭不出來。


  修道之人多是等道基穩固才成婚,但她十七歲那年,便嫁給了張潤寧做妻子。


  與她同修的少女,還在做著不切實際的綺夢,想著以天師道的劍術道法仗義行俠,再遇上一個英俊瀟灑的少年英俠,能與他共乘一騎遍走天涯,塞外秋風牧牛馬,江南春雨看杏花……


  她曾經也與那些少女一樣,卻早早得被從綺夢中叫醒,從此長劍封塵,嫁為人婦,洗手做羹湯。


  而他夫君,與想象中的少年英俠亦相去甚遠,算不上英俊瀟灑,也不風趣灑脫,與她雖幼時便認識,但也談不上感情,關懷體貼更是半分沒有,偶有的幾次長談,亦是句句不離振興天師派。


  日子不好也不壞,她也開始漸漸習慣,得過且過,不過就是多了個一同吃飯的人,直到她發現,她完成了嫁給天師的最大任務,懷上天師血脈。


  雖然一開始不以為意,隻當是她義務罷了,但看著日益豐盈的腰身,她的幸福感也隨著隆起的肚子漸漸膨脹,開始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挺好。


  於是她又開始做夢,夢想著她做個賢妻良母,相夫教子,他想複興天師派,她就為他開枝散葉,壯大張家血脈。直到七老八十,兒孫滿堂,樂享天倫,頭發花白的他卸下天師的擔子,與掉光牙齒的她在天師府牌匾下悠哉悠哉的曬太陽,看著稚齡的重孫兒不知疲倦的追打嬉鬧,最後,他會握著她的手,口齒不清的說上一句,“這些年,你辛苦了……”


  那便,夠了。


  可事實襲來,那個叫張潤寧的男人,那個該陪伴她一生的夫君,竟是第二次毀了她的夢……


  她想怨,想恨,想揪住應飛揚問清楚他的夫君是怎麽死的,但問到嘴邊,卻是,“我夫君一心想振興天師派,他死時,定沒墜了天師派聲名吧。”


  應飛揚愣了愣,決定把張潤寧死前留下的天師諭令爛在肚子裏,堅定的點頭道:“張天師為阻邪鬼禍世,傾盡最後之力,其言其行堪稱天之師表,至死,無愧天師之名!”


  “是嗎?那便,夠了……”天師夫人倚在門框上,也不再聽事情後續,隻閉上眼睛,回想著她紅蓋頭被掀起的一瞬,張潤寧紅著臉,麵容上的露出的羞赧與窘迫,那是她夫君給她留下的唯一鮮活的表情,淡淡笑了……


  其他長老繼續追問應飛揚,張潤寧身死的經過,應飛揚將鬼界之事一一說出,卻隱去了五千厲鬼是被張潤寧誤放出來這一事實,而是將責任皆推至地獄道之上,

  待應飛揚講述完,天師道眾人或是咒罵地獄道之人,或是惋惜天師的英年早逝,或是擊節讚歎張潤寧死得其所,但到最後,都化作一聲歎息,不管死得光彩還是慘淡,天師終歸是死了……兩代天師,皆不得善終,之後風雨飄搖,誰又來撐起天師派?一時滿屋盡是愁雲慘霧!

  “大喜!大喜!左偏殿著火了!”一時不合時宜的聲音傳來,便見一名長老,帶著半邊焦黑的眉毛,摟著一個嬰孩,卻是一臉喜色的衝來,而順著他來得方向看去,左偏殿的屋頂正冒著濃煙,火舌吞吐著,屋頂滾滾燃燒。


  一名白胡子長老登時氣不打一出來,怒道:“瘋瘋癲癲!成何體統,左偏殿燒了算哪門子喜事!”


  眉毛燒掉半邊的長老自知方才太高興沒表達清楚,但依舊平定不下激動之心,將手中孩子抬高示意道:“左偏殿的火是被他點起的!”


  “又再瘋話,一個孩子怎麽能會放火!”


  “沒錯,是他!就是他!我們為他檢驗魂力,七星魂燈他不但一下就點燃了七盞,達到七星共耀,而且每一盞火苗都一下騰了兩尺高,燒了垂下來的帷幔,連我這眉毛也是被七星魂燈燒掉的!”


  說起眉毛被燒,那人也沒半點在意,而是繼續道:“這天生魂力之強,簡直曠古爍今!聞所未聞!隻以魂力論之,都快能趕上鬼王一級的了!”


  那人說得起興,卻見其他人依舊眉頭不展,盡是沉鬱之色,疑問道:“你們怎麽了,為什麽不高興?咱們的小天師,是奇才中的奇才,咱們龍虎山天師派複興有望了!”


  “把‘小’字去掉吧,以後,他就是咱們龍虎山的天師了.”一名長老歎道。


  那人愣了愣,又看到案上天師法印,龍虎雙劍,登時明了一切,“天師他,死了?”


  其餘長老點了點頭。


  “死了?死了?”那人便像被在心口打了一拳般,踉踉蹌蹌後退,退至門檻處亦渾然未覺,結果被門檻絆了一下,嬰孩竟脫手而出。


  “小心!”在場不少高手,自不會摔了這孩子,但最先護主的竟是天師印!

  案上天師印化作一抹昊光自行飛出,漲了數倍,淩空托住嬰孩的繈褓,隨後應飛揚才閃過來接住孩子,而天師印自行化光沒入孩子眉心。


  “天師印,認主了!”長老們驚駭得無以複加,天師印雖是天師法器,但作為祖天師張道陵遺物,道門數一數二的法寶,早已通用靈性,要讓它認主並不簡單。曆代天師需得在根基打牢後,沐浴齋戒,虔誠供奉,才可能得它垂青,這般一出生就認主,簡直就像是上輩子有緣。


  隻應飛揚笨手笨腳的抱著孩子,目光看著他,盡是垂憐同情,不管魂力是高是低,今後前途如何,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失了父親的可憐孩子。


  應飛揚怕嬰兒受了驚,笨拙的摟著小嬰孩晃蕩著身子,忽覺胸前一陣濕熱,低頭看去,發現胸襟已被尿濕了一片,而嬰孩沒半點驚怕的樣子,正揮舞著小手,蹬著小腳丫,咯咯笑著,好像計劃得逞一般。


  而應飛揚突然認出他了。


  難怪有這麽強的先天魂力,難怪能讓天師印自行認主。


  “小家夥,原來是你啊!又跟我淘氣!挨打沒夠是麽?”應飛揚笑罵著,輕拍他的小屁股道。


  “對了,應公子,夫君生前,可曾替孩子起過名字?”天師夫人睜開眼道。


  “起了!”應飛揚點點頭,“張天師說過,這孩子叫莫離,張莫離!”


  ps:鑒於某種情況一再發生,必須強調下,這是卷五尾聲,不是全書尾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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