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2)
當她再回到那個鋪子的時候,卻被無良的老板告知,那鐲子已經被人買走了。那一刻她是恨極了的,難以自控地摔了老板的茶杯和擺飾的植物。那老板大概也沒想到一個柔柔弱弱的姑娘爆發起來這麽可怕,趕緊喊了人來吧陸則靈拉走了。
最終還是把那鐲子弄沒了。說不清是什麽感覺,陸則靈隻覺得心裏空蕩蕩的,也許是上天注定吧,老天把她和盛業琛最後一絲聯係也切斷了。
她找不回盛業琛,甚至一隻鐲子都保不住。
她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這個鐲子,心裏酸酸的,她知道這個要求很不該,還是問出了口:“白楊,這鐲子,你賣嗎?”
白楊在開車,車窗開著,外麵有些嘈雜,也沒聽清陸則靈說話,以為她是問這是什麽,隨口回答:“前幾天隨我爺爺逛古董店買的,聽老板說是晚清的東西,顏色挺潤的,我媽好這一口,買來送給她的。”
陸則靈咬了咬嘴唇,認真地又問他一遍:“這鐲子,你能賣給我嗎?”
白楊這回終於聽清了她的話,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說:“你找我買?你知道這玩意花了我十萬嗎?你還買嗎?”
陸則靈沒想到這鐲子原來可以賣這麽貴。心裏對那無良老板的怨恨更深了幾分。她硬著頭皮說:“我分期可以嗎?這鐲子你賣給我。”
白楊噗嗤一聲笑了,“傻子,喜歡就拿去,反正我媽也不一定看得上。”
陸則靈沒想到這鐲子還會失而複得,心裏酸酸的,觸手之處,皆在顫抖。
見她愛不釋手,白楊了然地說:“早知道你喜歡這個,我給你送一打,我還以為你真無欲無求,和我們凡夫俗子不一樣呢!”
雖說沒有鄙視的意思,但陸則靈知道他已經把她和那些愛珠寶首飾的女人劃上了等號,她不介意自己在他心裏是什麽樣子,她隻是感激,感激白楊把她最珍視的東西又送回來。
她感激地說:“錢我一定會給你的,謝謝你白楊,真的謝謝你。”
和他分別,陸則靈緊緊的抱著鐲子往家裏走,越走越急,一頭紮進了黑暗的樓道。古舊的社區,聲控燈早就壞了,也沒有人來修繕。她確定自己完全進入黑暗了,才停了下來,緊靠著牆。
懷裏的鐲子像一團火,燒得她撕心裂肺的疼。明明說好了忘記了。明明說好了祝他幸福,為什麽還是會難過?
她過著這麽難捱的日子,明知不想他就不會難過,可她沒法控製自己,所以每時每刻都這麽難過。
什麽是理智?什麽是忘記?什麽是從頭再來?陸則靈壓根都不懂,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偏執狂,她學不會不愛盛業琛,學不會放過自己,學不會愛上別人。她現在所有的堅強都是不得已而為之,除了堅強,她又能怎麽辦呢?她已經一無所有了不是嗎?
平息了許久,她收起了情緒,一步一步地朝家裏走,爬完最後一階樓梯,她低頭從包裏拿鑰匙,再抬頭,黑暗裏發出窸窣的聲音。
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什麽是危險,陸則靈隻是疲憊地站在原地。
黑暗的角落裏,打火機摩擦,一道火光燃起。
有那麽一時半刻,陸則靈覺得這火光像賣火柴的小女孩最後點燃的那支火柴。
真虛幻呐,她在光影中竟然看見了盛業琛的臉。
她有些恍惚,連做夢都吝嗇出現的人,怎麽會在這火光裏出現了呢?眼淚一瞬間便壓迫於眼睫,所有的浮光都破碎了,那晦暗的火光裏,他的眼,他的鼻,甚至連皺起的眉頭都是她所熟悉的,太不真切了,眼前的一切,一點一點的,在視線裏裏逐漸變成虛空而模糊的影子。
火光熄滅了。
陸則靈拿著鑰匙的手在顫抖。
黑暗裏等待許久的人淡淡地說:“開門吧。”
陸則靈不知道是怎麽把他迎進屋的,也許她更該把他關在門外,可是她永遠也學不會拒絕盛業琛。
他穿著白色的襯衫,明明眼角眉梢都有成熟的痕跡,可她卻固執地覺得還是記憶裏的那個他。
那個毫不設防,會對她燦然一笑的男生。
她一直緊緊地攥著自己的手心,指甲刺破了手心也不覺得疼。她像對待許久的朋友一樣,給他倒茶,甚至和他寒暄。
她想,她應該是個很好的演員,即使胸口已經痛得翻江倒海,卻依舊能對著他笑。
“你眼睛好了?挺好的。恭喜你。”她說:“你怎麽來了?這麽晚是有什麽事嗎?”那麽平常的口氣,她做得真好,她在心裏都忍不住要表揚自己。
盛業琛一直微微蹙著眉,也許時間過得還不夠久,還不夠他們相忘於江湖,不夠他們將一切愛恨泯然一笑。
盛業琛一直沒有抬頭看她,隻是盯著茶幾上,陸則靈自己折的紙花,每一朵都是用了心的,就和以前一樣。良久,他才說:“我剛來的,下飛機沒多久。”
“嗯。”陸則靈沒有問他為什麽來,也沒有問他怎麽知道她的地址。這些問題也沒什麽重要。
盛業琛手心裏握著陸則靈倒給他的茶,一直沒有喝。
“換個房子吧,我給你找。”盛業琛說。
她一直看著盛業琛,心裏難受極了,她不想盛業琛眼中流露出這樣的表情,那是憐憫和愧疚。這比怨恨還讓她覺得淩遲。
陸則靈扯著苦澀的笑容笑了笑:“謝謝你的好意,我現在挺好的。你呢?結婚了嗎?”
盛業琛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反問一句:“你呢?”
“我總歸……”陸則靈覺得這對話太難以繼續,鼻子酸酸的,聲音也有些變了調:“我總歸也是會嫁人的。”後麵的話真有幾分難以啟齒,可她還是說了出來:
“盛業琛,你別怕,我不結婚不是因為你,我已經……我已經想通了,我……我以後再也不會纏著你了。”
陸則靈一個人住的時候真的不覺得這房子小,甚至她每次失眠噩夢的時候還會覺得這房子很是空曠,可是此刻她卻覺得這房子很小,小到她真的不想和他再待在這形同牢籠的逼仄空間裏,她覺得自己快無法呼吸了。
好像無形中有一張蛛網自四麵八方襲來,將她縛綁了起來,一層一層的,讓她無法動彈,喉間好像一直含著腥甜,她不敢動,隻怕一動就會嘔出血來。
她還是強扯著笑,表情漸漸有些麻木,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也再也說不下去,隻是靜靜地等著盛業琛。
良久,盛業琛抿了一口茶,才緩慢地說:“我來這邊出差,聽說你也在這,就來看看,沒有別的意思。”
說不失望是假的,可是轉念想想也覺得自己心裏哪些想法很是可笑。盛業琛怎麽可能特意來找她?哪怕是順便看看也已經值得她受寵若驚了不是嗎?
“謝謝你。”陸則靈低著頭道謝,無形地隔開了兩人的距離。
兩人都不再說話,沉默像一個魔鬼,扼住了兩人的咽喉,過了許久,盛業琛才站了起來,“那我走了。很晚了。”
陸則靈急匆匆地站了起來,“我送你。”她不敢在維持同一個姿勢,她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
盛業琛的腳步並不算快,她跟在他身後,兩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穿過了黑暗的樓道,盛業琛走進了昏黃的路燈下,破舊的路上路燈佇在路兩邊,有些燈已經壞了,陸則靈癡癡地盯著盛業琛的影子,時明時暗,漸行漸遠,像褪了色的畫卷。
直到……直到那影子徹底消失。
兩人沒有告別,沒有說再見。
再見是太奢侈的念想,她說不出,也不敢期待。
像個傻子一樣,她一直站在樓道口看著盛業琛離開的方向,很久很久都不願意離開,仿佛他的身影還一直在那裏,又仿佛他的氣息一直不曾消散。
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忍了那麽久,她終於可以放縱自己哭一場了。軟弱地坐在樓道髒亂的台階上,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她不知道愛會是這樣的,像一種深入骨髓的毒,總是疼著,疼起來五髒六腑都在翻攪,生不如死,卻還是苟且地活著。
她在心裏卑微地對那個已經離開的人說:
盛業琛,此生,除了你,我沒有想過嫁給別人,明知你不會愛我更不會娶我,還是偏執地期待著。我知道,這樣的我讓你害怕。
可是我能怎麽辦呢?我隻能這樣而已。
偷偷地愛你,偷偷地想你,最後偷偷地哭。
盛業琛一直知道陸則靈的好脾氣。她對他的耐心和溫柔是絕無僅有的,從前盛業琛失明,連指甲都是她給他剪。她像對待嬰孩一樣小心翼翼,剪完手直接再剪腳趾甲,從來不曾猶疑,反倒是他非常不適應,他不習慣讓她看見太多不堪的一麵,總是無聲地抗拒。她也不會強迫他,隻是安靜地在一旁等候,仿佛什麽事都沒有,慢慢地等他適應。
不曾尷尬,也不曾有過任何怨言。
很久很久以後,盛業琛都在想,也許這輩子都不可能找到比她對他更好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找她,連夜的飛機,到酒店後又挨個找人問她的住址。
當他找到這個破舊的筒子樓的時候,他說不上自己是什麽心情,隻覺得心髒隱隱作痛。
再見麵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覺每分每秒都很難熬,卻怎麽都舍不得離開。
她的眉眼依稀還是從前的樣子,隻是充滿了疲憊,和從前那個生機勃勃的姑娘完全不一樣。她在他身邊待了四年,可他卻不曾看過她一眼。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忍不住想用手去觸碰她的臉。
仿佛已經等待了很久,隻為這一刻的重逢。
真瘋狂,所以他逃走了,狼狽地連頭都不曾回一下。
走到停車的位置卻發現自己車鑰匙沒拿,他又回頭了,不知怎麽了,心裏覺得慶幸極了。快走到樓道的時候,他雙手插袋,卻又觸到了車鑰匙,原來是被手機壓住了。他有些失望地準備回頭,餘光一瞥,竟然看見了陸則靈。
她還沒有上樓。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樓道口,頭埋在手臂裏,肩背微微地抖動,像一隻落了水的貓,看著讓人心疼。兩人明明還有些距離,盛業琛卻聽見了她低低嗚咽的聲音,在這暗夜裏久久回蕩,那聲音像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心髒。
他膽怯了,不敢上前,隻是久久地站在那裏,直到陸則靈抹掉了臉上的淚水,毫無生氣地上樓。
她在哭,記憶中她從來不在他麵前哭,僅有的幾次也是這樣不意的發現,也許是她覺得哭也沒有用。
他不是心軟的人,可是此時此刻,他好像能感同身受她的悲傷,似乎被觸動了心底最脆弱的心弦,他隱隱覺得胸腔酸脹的疼著。
心底好像有一個聲音,淡淡地念著陸則靈三個字,好像全身的細胞都在呼應著這個名字,激動又雀躍。
他被這樣的自己嚇到了。
整夜失眠,陸則靈盯著一雙微腫又青黑的眼睛去上班。小仙還是和平常一樣,活蹦亂跳的。她早早地就到了,黏在她身旁。她從櫃子裏拿出製服,就聽到小仙在耳邊聒噪。
“則靈,你知不知道昨天有人來找你啦?是個男人誒!”
陸則靈沒有說話,安靜地換著自己的工作服。
“那個男人長得可真好看!像電視明星似的,我問他是誰啊!他說是你以前的朋友。”
陸則靈正在換製服的手停了一下。
朋友,原來是朋友嗎?陸則靈覺得有些心酸,四年了,換了一聲朋友。她該慶幸嗎?
“他後來去找你了嗎?”小仙跟著陸則靈,還在八卦:“我覺得他那眼神有些不對勁,是不是你以前的追求者啊?”
陸則靈眉頭皺了皺,最後停下來,“小仙,上班了。”
小仙撇撇嘴,孩子一樣:“哼!領導架子!不和你好了!”
小仙蹦蹦跳跳地走了,一天就這樣開始了,陸則靈覺得有些恍惚。
陸則靈現在主管梅宴,其實可以不需再那麽辛苦,隻是她為人踏實,習慣了親力親為。梅宴今天有預定,是城中的一個考古工程的高工和領導,聽說城郊房地產開發商打地基的時候挖掘到了一個商代群墓,政府緊急幹預,派了很多專家配合挖掘,旨在完整的保護文物,報紙上渲染得厲害,據說是非常了不起的發現。
當然,這和陸則靈沒什麽關係,隻是沒想到,因為這個事,她和盛業琛又見麵了。
葉清的父親是國內非常有名的考古學教授,這次特意將他請來配合挖掘研究,他已經在這待了一兩個月了,領導們請客吃飯,自然少不得他,而他又很巧合地帶上了正在這城市裏出差的盛業琛。
席間一行人都酣暢淋漓,陸則靈一直從旁伺候,忙碌地傳菜,偶爾也聽他們聊天說幾句。
葉清的父親介紹盛業琛的時候說:“這是盛業琛,我女兒葉清的同學。”
他話音一落,旁人立刻笑嗬嗬地一語道破:“這是女婿啊?長得一表人才啊!”
一桌子的人都跟著笑了,大家都適時地恭維了兩句,葉教授隻是笑,沒有再辯駁。
陸則靈覺得這笑聲非常刺耳,頭皮發麻,她很想逃開,卻沒有理由。
早該知道的不是嗎?他會和葉清結婚的,從前就知道的。他們男才女貌,家世也登對。
可是她還是覺得疼。一陣一陣的,疼的後背全是冷汗。
以前她看了那麽多小說,那些主角拿得起放得下的瀟灑姿態她怎麽都學不會,她的愛是一條絕路,走下去是死,不走也是死。
所以她放縱自己在絕路上越走越遠,直到沒有力氣直到再也走不下去,便孤寂地死去。
傳完了菜,她離開了梅宴,一個人回了員工休息室,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腦海裏滿是方才盛業琛抬頭看她的那一眼。
她真傻,連笑一下都忘了,那麽慌亂的,她撇開了視線,真沒用啊。
手機響了起來,是夏鳶敬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頭扭扭捏捏地問:“最近有沒有奇怪的人來找過你?”
陸則靈一下子恍悟過來:“是你告訴他的?”
“盛業琛真去找你了!”夏鳶敬也有些慌了:“我就是氣不過!憑什麽他和葉清那麽好你那麽倒黴啊!我就想讓他看看你,讓他內疚!”
陸則靈輕歎了一口氣:“你這次真是糊塗啊。”
掛斷了電話,陸則靈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也許是報應吧,這一年多還不算,苦難的報應還沒有結束,所以上天讓他們再見,讓她繼續痛苦,怪不得誰,是她自己放不下。
她心不在焉地走著,低垂著頭,直到撞到“一堵牆”,才揉著額頭停了下來,一抬頭,入眼的是白楊眯著眼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