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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任憑海有時枯,石有石爛(3)

  陸則靈在這麽想的時候,腦海裏躥過了千百個念頭,最後停在了最錯最錯的一個。她怨恨著葉清,恨她的自私和不妥協,卻沒有想到,她所做的一切,又和葉清有什麽兩樣?

  陸則靈輕手輕腳地走到了KTV走廊盡頭的窗戶前,葉清正站在窗前吹風。


  “葉清學姐。”陸則靈輕輕地喚著她的名字,她卻沒有回頭。


  “剛才你都聽到了吧!”葉清的聲音充滿了篤定,她總是聰明得叫人慚愧。


  “有些話,我本來不想說,我以為你會好好待他,可你卻沒有做到。”陸則靈抬起了頭,深吸了一口氣,借著酒勁,一字一頓地說:“如果你不愛他,請把他給我,我不能就這樣放他走。我們曾發生過關係,他不能就這樣跟你走。”


  仿佛全世界的喧囂都靜止了,陸則靈終於感覺不到羞恥,她的耳畔隻有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葉清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陸則靈的身後,無比冷靜地問:“她說的是真的嗎?”


  陸則靈終於如夢初醒,她猛地回頭,看見盛業琛眼中深重的怨恨和痛苦。


  見他不答,葉清又問:“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陸則靈的手緊緊地攥成拳頭,她屏住了呼吸,一個字都不敢再說,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軟弱地退讓。她不能,說出口的話不能再收回,一切都已經覆水難收。


  就讓她成全這一切的罪孽,等她死了,她自會贖罪,她既然活著,就沒辦法對這樣的盛業琛放手。


  她很壞,太壞了,壞到自己都放棄自己了。


  葉清眼中的最後一絲光彩終於熄滅了。她一步一步地走過來。路過陸則靈的時候停了停,那樣強的氣勢,讓陸則靈幾乎要落荒而逃。她最終什麽都沒有說,隻是走到盛業琛的身邊。冷然而決絕地說:“這次,我們終於可以彼此放手了。”


  “啪——”重重的一巴掌,葉清毫不留情地扇在了盛業琛的臉上:“盛業琛,再也不用冷靜了,我們,徹底結束了。”


  暗戀到了陸則靈這個地步,純粹成了一種自我縱容,她自暴自棄,縱容自己逐漸沉淪,失去心智。當寢室的姐妹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為後,沒有人再願意理她。她們都有男朋友,對葉清感同身受,沒辦法原諒她的插足。隻有夏鳶敬還願意和她說話,隻是再不如從前親近。


  當她形單形隻地吃飯,打水,洗澡,夏鳶敬隻是說:“陸則靈,看看你自己,多可憐,值得嗎?”


  不需要再多說什麽,她心如明鏡。她徹底毀了葉清和盛業琛的關係,斬斷了他們幾年感情的羈絆,葉清那樣高傲的人,怎麽能容得下這麽大的瑕疵,她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會說出那樣的話。她不知道值不值得,她隻知道,隻有這樣才能留下盛業琛,哪怕他恨她入骨,她也在所不惜。當盛業琛對她說“也許這輩子再也不回來”的時候,有誰會懂,那時候的她,到底有多害怕?

  那天葉清離開的背影很決絕,盛業琛沒有追過去,他隻是整個人崩潰地跪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拽著自己的頭發,發出野獸一般的嘶鳴。那一刻他大概是痛極了吧,一時之失,便要付出這樣慘重的代價,失去自己最愛的人。


  陸則靈同情他,也理解他那樣深厚的感情,隻是她是個自私的人,她更多地遵從了自己的心。


  他沒有怪她,也沒有說任何一句重話,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盛業琛也起身了,他背對著陸則靈,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他低低的聲音,緩慢地說:“人果然是不能有一絲僥幸心理,那天我迷迷糊糊地覺得不是葉清,可是聽到你說你是的時候,我僥幸地想,也許就是吧。和你說要離開的時候,你沒有怪我,我也僥幸地想,你真是個好女孩,這樣委屈自己成全我,是我對不起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吧,這個世界上沒有僥幸的事,人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隻是我沒想到,代價這樣大。”他停了停,最後才問道:“這樣,你滿足了嗎?是不是我們可以兩不相欠了?”


  陸則靈沒有回答,他也沒有耐心等她的回答。他走得決然,頭也不回,自然看不到陸則靈綿綿如雨的眼淚。她一直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還有什麽好哭的?隻要他不去美國,隻要他和葉清分手,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對她來說就是最好的消息了,不是嗎?

  她以為是這樣,以為事情的發展會和她想的一樣,卻不想回校後沒幾天,盛業琛還是遞交了退學申請。陸則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不敢相信盛業琛的執著。她慌張地找到了盛業琛的家,她趕到的時候盛業琛剛好從家門出來,看見她來了,完全沒有多看她一眼。那麽漠然。


  “為什麽要退學?”陸則靈固執地跟著盛業琛,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麽資格問這個問題,但她就是想要問。


  “我以為我們已經兩不相欠了。”


  “不——”陸則靈也不知道是哪來的狠勁,突然大聲喊了出來:“你欠著我的,你說過你會補償我,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盛業琛看她歇斯底裏的樣子,終於停下了腳步,眼中盛滿了疲憊,“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你還想要什麽?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也不可能喜歡你。”


  盛業琛眼底青黑一片,一貫愛整潔的他下巴青須一片,甚至,他身上還有濃重的煙酒氣息,不用問就知道他這幾日過得有多頹廢。陸則靈抬起頭看著他,那樣無畏的眼神,攔著他的去路,“為什麽要退學?告訴我!”


  盛業琛微微撇開了視線,看著遠方:“我要去美國,葉清還有四天就要走了,我準備跟著去,我想求得她的原諒,哪怕用一輩子的時間。”


  陸則靈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心中酸澀一片,悲哀得如深秋蕭索的天氣,她忍不住問:“那我呢?”問完她就後悔了,這問題,簡直是在自辱。


  “陸則靈,你心裏明白,我們注定什麽都不是。”說完,他繞開了擋在身前的陸則靈,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陸則靈失魂落魄地定在原地。一貫軟弱執拗的陸則靈終於有了一些恨意,她緊握著拳頭,突然抬起頭,對著那個大步流星頭也不回的盛業琛大聲喊著:“你想去找她是嗎?你以為你在她心裏又有多少位置!她改了機票,今天就走了!她根本不打算告訴你!她根本不愛你!這樣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她喊著喊著,喉嚨都哽咽了,聲音也越來越小:“盛業琛,為什麽,為什麽你那麽傻,她根本……不愛你啊……”


  那時候的陸則靈並不知道,她忿恨不理智說出的話,之後會造成那樣嚴重的後果。


  很多很多年後回想起來,陸則靈仍然不知道,這一切之於她,是幸還是不幸。


  盛業琛聽到陸則靈的話,整個人懵住了,半天他才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死死地抓住陸則靈,不斷地追問著:“你在說什麽?”他不依不饒地問著:“你說葉清怎麽了?你再說一次?”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陸則靈說的一切。還不等陸則靈說什麽,他已經突然衝向了車庫。等陸則靈反應過來,他已經開了車離開了她的視線。引擎嗡鳴的聲音刺耳尖銳,刺痛了陸則靈的神經,直到那一刻,陸則靈才終於清醒過來,要知道盛業琛駕照才拿兩個月不到,根本沒有開過幾次車,他以這種速度衝出去,不是找死嗎?

  她拚命追著他的車,跑得心肺幾乎要從嗓子眼吐出來,空氣好重,一寸一寸從血液、胸膛中擠出,仿佛下一刻就會暈過去。她盡了全力去追,可是盛業琛的車速太快了。不過幾分鍾,陸則靈已經完全看不到他的車影了。


  好不容易招到出租車,她卻不知道到底該往哪裏追。她哭得太厲害了,那司機沒辦法,隻能沿著去機場的路一點一點地找。


  陸則靈盯著前方一輛一輛陌生的轎車,她慌張得幾乎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她找不到他了,這次,她真的找不到他了。


  葉清改了機票的事是她親口告訴陸則靈的。一貫修養良好的葉清主動找到了陸則靈,兩人在陸則靈家附近的麥當勞見的麵。臨著窗,葉清的表情坦蕩而清明,她的語氣沒什麽特別,仿佛隻是說著一般的話:“我改了機票,準備提前走了,沒有告訴他。”


  陸則靈心虛不已,一直握著拳頭給自己壯膽,努力學著電視劇裏那些“盛氣淩人”的反角,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關我什麽事?”


  “業琛……”葉清叫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停了一下,突然笑了笑說:“盛業琛,他把你當妹妹,我也把你當妹妹,卻不想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你就是這樣的人。可惜了,臉長得這麽漂亮,心卻這麽醜陋。””


  葉清的眼神中流露出鄙夷,明明是那樣不屑,卻沒有任何失禮的舉動,她從來都是那樣高潔那樣白蓮花的形象,而陸則靈,在她的襯托下,愈發顯得卑劣。陸則靈緊皺著的眉頭一點一點地舒展,她努力讓自己理直氣壯地說:“我承認,業琛對你是有感情的,但是他對我也一樣,他是什麽樣的人,你心裏很清楚,如果沒有感情,他又怎麽會碰我?我不想我們三個人再這樣痛苦下去了,所以,我來替他做決定。”


  “嗬——”


  陸則靈被葉清笑得頭皮發麻,如臨大敵:“你笑什麽?”


  葉清看著窗外霓虹閃爍的街道,輕笑著說:“如果他真的愛你,就不會發生了那樣的事,還要跟我去美國。”她雙手交握,微笑著轉過頭來,一瞬不瞬地盯著陸則靈:“何必要此地無銀?他真的愛你,又怎麽會需要你說這些來證明?”


  葉清是聰明的,三言兩語就掐住了陸則靈的要害,她陸則靈就像一隻被抓了七寸的蛇,再怎麽掙紮也隻是徒勞。


  “隻是,我對感情的事很苛刻,追求完美,不忍瑕疵,所以,他,我放棄了。”


  陸則靈覺得自己在葉清麵前就像個赤身裸體的人,她好像什麽都不需要說,反正葉清什麽都知道。


  她不記得葉清是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葉清來找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甚至她想過她也許是想來打她一巴掌也說不定,隻是她什麽都沒有做,隻是對她說了這些話。陸則靈聽不懂葉清話裏深奧的意思,她隻聽出了兩個信息。


  一,葉清要提前走;二,葉清放棄盛業琛了。


  不得不說,兩個消息對陸則靈來說,都是好消息。


  她一直是這麽以為的,隻是失去理智的情況下,她卻忘了,對她來說的好消息,對盛業琛來說,卻是足以讓他心神俱滅的噩耗……


  盛業琛的車出事故的時候,陸則靈坐的出租車離得並不算遠,出租車被紅燈攔下,而盛業琛已經駛過了十字路口,陸則靈幾乎是眼睜睜地看到他的車一頭撞向二環線公路橋的橋墩。


  就像拍電影一樣,遠遠的,黑色的轎車像橡皮泥塑的一般,鐵皮車頭向司機的方向凹了進去,引擎蓋彎曲了,整個車扭曲得陸則靈幾乎分辨不出原本的形狀,盛業琛以血肉之軀撞向擋板,安全氣囊彈開,將他死死地控製在狹窄的範圍裏。陸則靈怎麽都記不起那一天她是怎麽從出租車裏爬出來,又是怎麽走向盛業琛的。每次努力去記憶,卻始終隻有些碎片,模糊而淩亂,隻記得,仿佛在那一刻,全世界的山啊海啊,全都向她襲來,將她的心神靈魂全部壓在黑不見底的廢墟之下,耳朵裏什麽都聽不見了,眼睛裏什麽都看不見了,旁邊因她而驟停的車也阻攔不住她的腳步,她像一陣輕盈的風,跑向了盛業琛的方向。


  旁邊有停下來看熱鬧的司機,議論紛紛的聲音傳到陸則靈的耳朵裏。


  “安全氣囊關鍵時刻還要人命,你看看他被擠的,這根本不能呼吸了。缺氧又失血,這不死誰死?”


  “救護車也真是夠慢的,等救護車來人早沒了。”


  “這種事太多了,我都見了幾次了。”


  “能自己撞橋墩子,八成是醉駕。”


  “……”


  車體嚴重變形了,門從裏麵鎖了,她怎麽都拉不開車門,她以為她會哭的,可是那一刻她竟然出奇的冷靜,她從花壇裏撿了一塊鐵圍欄的大石頭,哐當一聲砸開了車門,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把已經血肉模糊完全昏迷的盛業琛救了出來。


  她是那樣瘦,可是她卻背起了比她高一個頭的盛業琛,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力量來自什麽。盛業琛像個毫無生氣的人偶,癱軟在她的肩背上,她不知道他有沒有死,她腦子裏是沒有意識的,隻是背著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用身體攔車,也不管別人害怕的眼光,平靜地譴著不認識的司機:“醫院,最近的。”


  盛業琛被推進急救室時,陸則靈才終於有了幾分反應,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她的臉,手,甚至身體都是冰冷的,如同剛才在她背上毫無生氣的盛業琛。


  急救室的紅燈醒目而刺眼,她發怔地盯著,仿佛隻是好奇心很強的孩子。她滿身都是血,任誰看了都觸目驚心,有醫生護士要過來拉她去檢查,她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誰拉都拉不走,甚至還粗魯地把好心來幫她的醫生推倒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腦袋裏究竟在想什麽,她隻知道自己不能離開,她隻是很渴望知道答案。


  盛業琛是不是死了?


  他死了嗎?


  他,會死嗎?

  陸則靈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媽媽,急性白血病,陸則靈直到現在都沒鬧明白是什麽病,隻知道媽媽天天都睡在床上,看病看得頭發和牙齒都掉光了。


  她一直記得媽媽去世的那一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媽媽還親了親她的臉蛋,溫柔地摸著她的腦袋說:“我的寶貝,這次考試要是考雙百媽媽就給你買新裙子”,可是中午的時候,爸爸單位裏的一位阿姨卻沉重地來到了學校,匆匆忙忙地把她接到了醫院。她最終沒能見到媽媽最後一麵,等她到病房的時候,隻看見爸爸跪在病床前哭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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