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入職的第二天，作為一個新來的實習生,林西也得投入工作中去了。
說是工作,實際上就是打雜，沏茶倒水掃地買咖啡、整理資料什麽的。事情瑣碎，但是大家對她也沒有過多刁難,倒是還算照顧。
早上十點多，給大家買完咖啡回來,林西累得灌了兩杯水。補完水，拿著自己的杯子往裏走了兩步，她突然發現，和她同期進來的江續,居然在格子間裏有了一個獨立的位置。這個發現讓她十分震驚也十分羨慕。
躡手躡腳摸了過去,站在江續身後，林西偷偷看了一眼他的電腦屏幕。發現他正在電腦上翻譯一份英文文件。他每讀完一句話,思索一會兒,修長的手指就會開始在電腦的鍵盤上敲擊,微屈的骨節紋理不深,力度合宜,鍵盤的聲音機械有規律。
林西來了,江續沒有回頭，依舊專注地盯著屏幕，隻是低聲問了一句：“我的呢？”他在說咖啡。
林西撇了撇嘴：“都是實習生，憑什麽我還得給你買咖啡？”
江續停下了手中的活，倨傲回頭看了她一眼，指了指電腦屏幕：“那你來翻，我去買咖啡。”
林西不爽他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忍不住啐他：“我告訴你，你少得意，我以後也會被安排在有用的崗位的！”
江續抿了抿唇，保存了一下文件，隨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臨走前，他歎息著拍了拍林西的肩膀：“好好鍛煉身體，未來一個月，買咖啡、整理資料和掃地，也很辛苦。”
林西：“……”
江續起身準備去倒水，一路向茶水間走去。林西對他的態度很不爽，也跟在他身後。兩人剛走出兩步，就聽見部門經理拍手的聲音。
林西一抬頭，竟然在部門經理身後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蘇悅雯。
一段時間不見，她依舊保持著齊耳的短發，發量適中，這個發型看久了還挺適合她。邊分的劉海，露出了她飽滿的額頭和秀挺的鼻子，看上去更顯五官精致。一身白色大衣，氣質好似仙女一樣。
部門經理領著她，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這是蘇悅雯，也是實習生，從今天開始成為大家的同事，大家掌聲歡迎一下。”
“……”
蘇悅雯一出現，部門裏那些在工作中萎靡不振的男生都活了過來，屁顛屁顛地圍了過來，其中以裴玨町最為激動。這種盛況，和林西入職的時候，隻有裴玨町一個人習慣性搭訕一下的狀況對比，真是殘忍極了。
對於蘇悅雯到來，江續似乎不意外，也不感興趣。他倒完水又從林西身邊走過，林西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問他：“蘇悅雯怎麽也來了？”
江續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你應該去問她。”
林西訕訕地：“我這不是八卦一下嘛……”
之後林西都在持續打雜，而蘇悅雯則是在眾多“誌願者”的帶領下參觀公司，這個人帶一路，那個人介紹一段，真是眾星捧月。
美麗的事物到哪裏都是眾人追逐的對象，不論是東西還是人。
作為一個跟妝師，林西是很了解這一點的。她學化妝，成為一名跟妝師，更多的是想讓女孩子因為變美而自信。每一個客人在她的描繪之下，對著鏡子羞澀而甜美地笑出來的那一刻，就是她感到最有成就感，最幸福的一刻。
這想法是不是有點傻？
午休過後，很多人到茶水間倒水。大家都在忙碌，沒人給林西安排工作了，林西看茶水間亂了，主動開始收拾。
她剛把飲水機旁邊擦幹淨，還在洗抹布。也沒人進茶水間，她倒是放鬆。水聲嘩啦，她輕輕跟著水聲哼了起來。
“看樣子，你挺開心？”
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女聲，林西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蘇悅雯。
“參觀完了？”
蘇悅雯隨手找了張椅子，坐在茶水間，和林西聊了起來：“你怎麽會在這？”
林西不想回答，反問道：“那你呢？”
“江續在這，我就來了。”
林西想想，這麽久，江續一丁點表示都沒有，她還能這麽追隨，可真厲害。
不知道為什麽，蘇悅雯也好，單曉也罷，以前知道了她們對江續的心思，林西隻是在心裏祝福，希望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隻要都別再來煩她就行。現在的她卻不是這種心情了，尤其聽到蘇悅雯在她麵前大喇喇承認對江續的心思，她心裏竟有點點不爽。
發現自己有這個想法，她不禁在心裏對自己說：你這想法很危險啊，少女。
“林西，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對你有點不爽。”蘇悅雯的聲音很甜美，柔美的手扣了扣桌子：“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你一邊說不喜歡他，一邊時時刻刻在他周圍，這樣真的讓人不喜歡。”
“我沒有……那是……”
“不用解釋。”蘇悅雯的表情淡淡的：“不論原因，我看到的結果就是這樣。嘴裏說著不喜歡，卻有意無意地勾引著，這種行為，我不想用貶義詞來形容。”
蘇悅雯的話刺耳極了，林西越聽越不爽。明明她就不是這麽想的，也沒有這麽做。包括她到這公司來，這不都是被林明宇給害了嗎？
這讓林西也忍不住生出幾分反骨，倔強地說：“以前不喜歡，現在就不能喜歡了嗎？”
蘇悅雯抿唇，意味深長地看了林西一眼：“所以，你喜歡他？”
“我……”林西看著蘇悅雯那表情，更加不爽，立刻挺直了背脊，爭了一口氣說：“我就是喜歡，我就要勾引他，你有什麽不爽，你就把他勾走啊！”
蘇悅雯聽林西這麽說，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笑：“很好，我喜歡坦坦蕩蕩的競爭。誰輸誰贏，至少主動權在自己手上。”
“真是巧了，我也是喜歡掌握主動權的人！”
……
和蘇悅雯大放厥詞之後，林西還是有些後悔的。
下班之後，部門老大突然說要聚餐，歡迎實習生們。林西倒是覺得大家完全是衝著蘇悅雯來的，林西昨天就入職了，怎麽不聚餐？
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往公司附近的小酒樓走去，一路有說有笑，氣氛倒是很和諧。
林西裹著大衣，走在隊伍的最後。
一個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耳邊有很多聲音，卻覺得那些聲音，都好像越來越遠了一樣。
林西走著走著，肩膀突然被碰了一下。
“到了。”江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林西一看眼前小酒樓的招牌，才緩過神來，趕緊跟著走了進去。
先進去的人走選好了座位，蘇悅雯被男同事們圍住了，林西看了一眼桌上的分配情況，經過深思熟慮，正準備走到裏麵，去挨著部門一個大姐坐，還沒動，大衣的腰帶就被人從身後拉住了。
“嘭、”不等林西反應，江續已經將她按到了他身邊的椅子上。
林西差點摔倒，被嚇了一跳，手還掃到了桌上的瓷質餐具。好在大家氣氛熱絡，說話聲音很大，倒是沒注意林西這邊的狀況。
隻有坐在對角線的蘇悅雯，視線有意無意望向林西這邊。
說是聚餐，實際上就是灌酒大會。幾巡過後，大家更加放浪形骸。部門裏幾個活躍的同事端著酒杯轉到林西和江續的方向，邊打著酒嗝，邊豪爽地說著：“來，我敬你們一杯！”
見有人敬酒過來了，林西趕緊舉著酒杯也站了起來，她一起來，江續自然也起來了。
此時此刻，她和江續一高一矮佇立在那，舉著酒杯，畫麵看著倒像婚禮上新人敬酒似的。
那個同事一來，後麵又跟來了幾個同事。
江續看了看眾人手裏的酒杯，語氣淡淡地說：“她是女孩，又不會喝酒，我來代吧。”
話音一落，酒過幾巡，早已喝激動的眾人立刻起哄起來：“代酒三倍！”
耳邊全是大家起哄鬧騰的聲音，林西也有些尷尬，她的餘光能看到蘇悅雯的眼神有些不爽，也等不得那個敬酒的同事再說話，直接一口就把酒給悶了。
新人，又是實習的，拿喬未免不合適，讓江續代酒更不合適，她不想成為蘇悅雯說的那樣的女孩。
所以之後來敬酒的，她都來者不拒。
她喝得越爽快，來灌酒的人就越多，林西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精下肚，又從肚中衝入腦袋，越喝越暈，到最後，聚餐是怎麽結束的，她都不記得了。
部門裏許久沒有聚餐了，大家都有點趁機玩個夠本的意思。新來的林西，蘇悅雯，江續都被灌了很多酒。
林西和蘇悅雯不勝酒力，沒多久就醉了，至於江續，車輪戰也沒有把他喝倒，整個人像個灌不滿的酒壺，倒是幹翻了一群人。
聚會結束，醉倒在桌上的有好幾個，女生都被還算清醒的男同事送回家了。
蘇悅雯這邊，雖然好幾個男同事自告奮勇，但是都被江續以同學身份阻止了。他把蘇悅雯的手機拿出來，翻出她家裏的電話，讓她家人來接。
大家陸陸續續離開，江續扶著醉倒的林西，一起在小酒樓裏蘇悅雯的家人來。直到蘇悅雯的家人把她接走，江續才扶著林西回家。
林西已經徹底醉得神誌不清，酒品也是夠爛。也不知道從哪裏撿來一個易拉罐，當話筒用，喝醉了就開始放聲高歌。
林西喝醉後，身上出了一些汗，有些燥熱，不長不短的頭發因為汗有些濡濕，發質的關係，濡濕以後更加卷了，看著有種洋娃娃的稚嫩感。
江續見她四處亂竄，怕她感冒，用圍巾將她脖子漏風處全圍了起來。江續一靠近，林西就拉他合唱。
林西墊著腳，扯著江續的大衣領子，噴著滿嘴的酒氣，笑眯眯地說：“一起唱啊！，都給我嗨起來！台下的觀眾朋友！讓我看見你們的雙手！”
江續被她的胡鬧逗笑，一個爆栗敲在她的額頭上：“哪裏有觀眾？”
林西喝醉了，也不知道疼，一直手舞足蹈，憋著美聲一樣的醇厚聲音，“深情”演唱著春晚必點曲目《難忘今宵》。
江續怕林西再亂跑有什麽危險，強行把她背了起來，不讓她跑。
她大約也是有點累了，一被背起來，就不再掙紮了，隻是繼續在江續耳邊唱著歌。
荒腔走板五音不全，完全是穿耳魔音。一曲唱完，她終於嗨累了，手上還圈著江續的脖子，人卻是稀裏糊塗的。
“你是誰啊？”林西迷迷糊糊地問。
江續背著林西，跟著月光的指引，路過一棵棵已經枯頹的樹木，一步一步走著。不論她怎麽胡鬧，江續始終是耐心十足的樣子。
明知道她醉了，江續還是認真回答她：“江續。”
“江續是誰啊？”林西遲鈍地想了很久，突然激動地說：“江續啊！我想起來了！林明宇的室友！頂討厭的那個男的！”
聽到這裏，江續的腳步頓了頓。
他想要往後看，稍稍一移，臉側就擦到了林西的臉頰，她的臉頰很燙，呼吸軟軟的，觸到江續耳朵前麵一點，那塊最脆弱的皮膚上，讓他不由身體一緊。
他趕緊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的路，走得緩慢。
“為什麽討厭他？”
林西越來越醉，說話斷斷續續地：“因為……他老是……耍我……還有……不顧我的意誌……很霸道……明知道我想找男朋友……卻一直搗亂……害我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都一個人過……”
“有那麽討厭他嗎？”江續的聲音帶著幾分不確定的試探，那不是他會用的語氣。
“他可是那樣整過我啊，當然討厭！”林西說著說著，突然激動了起來：“哈哈哈你知道嗎？我最近想到報複他的辦法了！我發了個帖子，別人教我，要我先追上他，然後狂甩，然後再追，再甩！徹底摧毀他的意誌！”林西突然抓了抓江續的衣領，說道：“我都想好了，等我成功了，我要好好羞辱他，讓他知道這種被人摧毀掉自信是什麽感覺，我要他叫我女王大人，還要抱著我的大腿唱‘征服’！哈哈哈哈！”
江續聽到這裏，眉毛挑了挑，繼續和林西對話：“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額……”林西頓了頓聲，回答道：“因為喜歡我？好假的理由。”說到這裏，林西也困惑了起來：“他那麽優秀，我這麽平凡。他要是一時興起怎麽辦？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了，我愛他愛得無法自拔了，他卻不愛我了，那我多慘？”
明知道林西是醉的，江續卻忍不住認真和她對話了起來：“為什麽會這麽想？”
“因為單身太久了，因為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林西說著說著，聲音中竟然帶了幾分哭腔：“不知道談戀愛是什麽樣子，好怕自己會做不好。我很笨，久了被嫌棄怎麽辦？我又粗神經，如果不夠解風情怎麽辦？我不會撒嬌，要是被別的妖冶賤貨比下去了怎麽辦？我愛吃醋，最後被討厭了怎麽辦？如果一段感情最後的結果是沒有結果，那我寧可一個人就這樣下去。不談戀愛，至少不會受傷吧？”
林西突然笑了笑，一字一頓地說：“其實我一點都不堅強，我是個特別怕失敗的人。”
“不試試，怎麽知道會失敗還是成功？”
林西越來越困，已經完全聽不見江續在說什麽，隻是自顧自地說著：“為什麽要在我身上花那麽多心思呢？為什麽喜歡我呢？我什麽優點都沒有啊……”
月朗風清，樹影婆娑，街上車流來來去去，車笛陣陣，卻奇異地讓人覺得心緒平靜。
遠離了白日的喧囂，隻是靜靜感受著這蒼茫大地的深遠。
江續背著林西一步步走著。耳邊是她平穩的呼吸，空氣中仿佛是她身上的酒氣，夾雜著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讓江續覺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為什麽喜歡你？”江續嘴角有一抹淡淡的微笑，自問自答起來。“因為有一天，我知道你喜歡我，我竟然覺得自己那樣高興。”他的聲音百轉流長，帶著幾分懷念：“如果不是一場誤會，多好？”
江續輕歎了一口氣：“傻丫頭，方法都有了，怎麽還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