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相濡以沫(三)
給皇上掖好被子,江昭直起身來。
一襲褻衣,在殿中葷黃燭火的照耀下,泛起瑩瑩白光,雖沒有麵前後宮女子身上金銀玉翠的華麗精致,但那優雅的姿態,豈是別人能比的。
待江昭直起身來,也是嚇了宮妃一跳。
女子自從入宮,再也不會見到男子,當然皇帝和太監除外。確切的說太監也不太算是一個男子,起碼不完整。
就算是在宮外,家中府中,也隻是會見到父親兄弟子侄,何曾見到江昭這般,一個男子,衣衫不整!
而江昭本就是女伴男裝,男女大防本就看的不太嚴重,此時也就沒反應過來,慢慢騰騰的給皇後行了個禮:“不知娘娘此番大怒所謂何事?”
很明顯的裝糊塗!可是以江昭現在的身份,除了裝糊塗實在也是沒有別的應對方法了!而且難得糊塗,若是可以,江昭寧願一直糊塗下去。
江昭的行為本就讓那些後宮嬪妃怒火中燒,此時卻明目張膽的裝糊塗,再是一襲褻衣,更是惹得她們怒上加怒。
皇後也是怒了,直接道:“郭公公,直接把此人拖出去,在宮中衣衫不整,也不怕犯了聖顏,辱了眾位妹妹的眼!”
江昭聽到此話,隻是笑而不語,而郭公公嘴角隻是苦笑。
以皇上寶貝江昭的程度,何人敢動江昭一下,別說動了,隻要江昭不願連摸都不敢摸一下。
可是皇後?皇上未醒,這皇後又是後宮之主,郭公公夾在兩人之間好生為難。
可是為難也總歸為難,難不成他真的把江昭江大人請到殿外,即使好生待著,等皇帝醒了,他也照樣沒有好果子吃。而皇後,即使再生氣,也會給他一個麵子,不會拿他怎樣!在怎麽說,他也是皇上的貼身太監,這皇宮內,最大的總管。
所以郭公公儼然不動的站在一個角落,低著頭,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郭公公膽子越發的大了,連娘娘的話也不耐得不聽了。”
要說之前珍妃的挑撥是在暗處,可如今這位可是明目張膽的和郭公公過不去了,不知是實在沒長腦子,還是家大勢大不需要討好郭公公。
其實大多數人都覺得她是沒長腦子,為什麽呢?可能是因為胸大吧!
江昭一般都是淡雅如菊,淡淡的笑,很少有會露出這種鄙夷的樣子,如今就是這樣一副表情,看著剛剛那個說話女子,嘴角撚著一縷笑。
皇後雖然身體不好,懦弱,但,在皇宮中生存,還穩居後位這麽多年,恐怕除了皇帝若有若無的護著,還是有點智商的吧?沒有點智商早都屍骨無存了吧!
皇後聽到那位宮妃和話,也隻是瞪了郭公公一眼,轉頭看向自己身邊的嬤嬤,宮女道:“給本宮把他給我拖出去,仗責一百。”
以江昭的身板,別說是一百杖,就是二十杖下來也夠嗆。
那些嬤嬤是皇後的人,當然聽皇後的話,凶神惡煞的就來抓江昭。
郭公公一看可不得了,誰有事也不能江昭有事啊!看皇上對江昭的態度,皇後和江昭伯仲之下,立見分曉。
郭公公帶著手下的宮婢太監立馬擋在江昭麵前,道:“娘娘,不可啊!”
“大膽奴才,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想造反吧!”
郭公公再怎麽得皇帝信任,也是一個奴才,後宮的嬪妃好歹也是主子,怎能容忍郭公公如此挑屑。
看皇後的眼神,那是極怒的,隻是皇後吼不出來如此中氣十足的聲音!典型又是剛才那宮妃說的……
氣勢緊張,一觸即發。
江昭看著郭公公滿臉的為難,心裏很是不忍,本來此事也是因為他,沒必要讓郭公公為難。
而且他要是再不說話,兩方人馬就要在這殿中打起來了!把皇上寢宮中的奇珍異寶毀壞倒是其次,關鍵是這事傳出去損皇室的尊嚴,讓民間看笑話。當時皇上醒了,一發怒,現在殿中的宮婢,太監都保不住。
不能因為他,讓這些人大動幹戈,損人性命。
江昭心裏無奈的歎了一聲後,給皇後恭恭敬敬的做了一揖道:“皇後娘娘,不知微臣做了什麽事惹娘娘如此動怒?要杖責臣?”
“不知?”皇後被身邊人堪堪扶著,拿著帕子,掩著嘴,邊咳邊問:“江大人真的不知嗎?”
“回娘娘,臣不知。”江昭低著頭,垂著目,這幅模樣做的很是恭敬,可是這嘴裏吐出的話,卻讓皇後怎樣一個惱恨了得。
“做為一個外臣,醜時了還留在宮中,難道不是錯?當著後宮宮妃的麵衣衫不整,難道不是錯?作為一個臣子,皇上麵臨危險的時候,自己全身上下無傷,而皇上此時還生死未卜,這難道不是錯?更別說躺在龍床上,觸犯皇上的龍體!杖責算是輕的!”
皇後平時難得能說出這麽一大串話,如今是被氣的狠了,越說,咳的越厲害,喘的越厲害,手指泛白,捏著帕子抖個不停。
而身後的後妃們,也不是好相與的。若是眼神能殺人的話,江昭早以死了千百次,而且還是淩遲而死。
江昭依舊一身淡然之氣,臉上的神色卻是變也未變。
“回娘娘的話,臣夜半三更留在宮中也不隻這一次了,娘娘難道不知道嗎?”
江昭這話雖然是對皇後說的,可看向的是在這站著的後宮佳麗,江昭也是心裏叱笑一聲,這半夜三更,後宮之人到的這麽齊,不知是來看望皇上的,還是集體準備對付他的。
不得不說,江昭此話之毒,一說出口,在場的宮妃們臉色皆白。
江昭頓了頓,又道:“至於這衣衫不整,皇後並未派人通傳皇後及各位娘娘要來,待各位娘娘進來時,臣想要更衣已經來不及了!這怕不是微臣的錯吧?”
“而且睡龍床是皇上對臣的恩賜,觸犯龍體,也不是微臣的錯。皇上和微臣同在龍床上,睡夢之中難免有些未注意的,在平時皇上也不甚計較,反而龍顏甚悅。”
要說之前江昭的話毒,此話就是膽大包天了,當著後宮嬪妃如此說,這得讓後宮嬪妃多嫉妒。
“更何況,皇後娘娘說過,臣是外臣,若是真做錯了什麽事,也難勞皇後娘娘動手!”
如此說就分明是挑屑了!不知為何,江昭就是想氣氣皇後,氣氣這個可以堂堂正正站在皇帝身邊的女子。江昭心裏滿滿都是苦笑,沒想到,他也有嫉妒的時候。但是卻沒有在高高揚起的麵上顯露半分。
“大膽!你如此挑屑本宮,是不想要命了?”
皇後還未說完,就猛咳了起來,仿佛心肝脾肺腎都要一齊咳出來了似的。
江昭盯著皇後,心中有些難受,也有些快意,但嘴裏卻沒有絲毫的留情,顯現出平時沒有的毒辣。
“微臣的命由自己,由皇上,可是不由娘娘。不要說是杖責了,就是一個汗毛,也是不能讓娘娘任意的。”
江昭說完,依舊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此時臉上的微笑讓後宮之人看的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
皇後被氣的直接喘不過氣來,站在皇後身旁的珍妃,立馬給皇後順背,她手上的絲帕,隨著手劃出優美的弧度,動作溫柔的仿佛要溢出水來:“娘娘不必心急,皇上愛寵著也就寵著,頂多就睡睡龍床,陪陪皇上,又誕不下子嗣。”
睡龍床,陪皇上!這是多少後宮女子爭先恐後,耗費年華,用盡一切都祈求不來的啊!
皇後本來憋黑的臉,聽到此話,能喘上氣了,又猛咳起來了!咳的聲音聽得人心揪,咳著咳著,一口血就直接噴了出來……
“娘娘,娘娘?”麵前又是一陣混亂。
江昭莫然的看著癱倒在珍妃懷裏的皇後,手掌鬆了鬆又猛的攥起,緊緊的似一個石頭,仿佛全身的氣力都在那一雙手上。臉上淡然的笑不知什麽時候放下了,滿臉的茫然。有悔恨嗎?
江昭幽幽踱步走到窗戶前,外麵的雪還未化,皎潔的月光和銀白的雪光相互輝映,江昭卻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孤寂。心裏難受的想要炸開。
不忘初心?初心?當時入朝為官隻是僅僅想做個好官,造福一方而已,如今為了百姓做了幾件有用的事?何時自己變得這樣不可理喻,鐵石心腸?
“郭公公,讓幾個太醫到椒房殿給皇後娘娘就治吧!”
雖說皇後的病不缺太醫,但這守著皇上的太醫的醫術會更高一些吧!江昭也隻是想安個心。
而且江昭不想見到皇後,到椒房殿救治也許更方便一些吧?
此事關乎皇後的性命,任是誰也不敢放肆,手腳麻利,不一會兒,養心殿裏的人就退的差不多了。就連那個無腦的女子也識相的很。
後宮的嬪妃見到皇後暈了,怕惹事上身,該走的也走了。
江昭感到頭暈的難受,走到龍床邊,揭開被子躺了下去,也不再挨著皇帝,愣愣的望著殿頂的彩畫。
“江大人,大人?按太醫囑咐,大人醒了,就該喝藥了!”
“放那吧!”江昭閉著眼睛,一個翻身,背對著郭公公,移到皇上身邊,重新挨著皇帝。
郭公公也是歎了一口氣,現在江大人不肯喝藥,若是病情加重了,受苦的不隻是江大人。待皇上醒了,就又得為江大人操心。
不過眼前還有一件急事。
就算皇後今日沒有探出皇上的傷情如何,待到早朝,也是有老臣會問的。
“大人,再過一個時辰,就該上早朝了。”
“嗯。”
一個輕輕的字若有若無,郭公公搖搖頭,也是走開了,準備要準備的事。
今夜,京城不知有多少地方燈火輝煌,不知有多少人,難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