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誰可憐
金禹坤回來的時候臉色果然不太好,我估摸著他大概還在為和金裕海吵架的事情不開心,我偏偏就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問他,“怎麽,今兒見著咱們的小弟了?”
他哧的一聲笑了,“那是你哥。”
哦,對了,金文柏其實比我大呢,我潛意識裏總覺得那是個少年,一直覺得他應該比我小才對。
我捅捅金禹坤的腰眼,“好嘛好嘛,怎麽樣,你老子總算是把那位給請出來了,你不發表一下感言?”
金禹坤有點慵懶地縮在沙發裏,“什麽感言?我沒什麽感言,反正這也是早晚的事。不過,你倒是可以幫我做點什麽。”
“做什麽?”我沒明白。
“比如說,開車把他給撞了,送到醫院去。”
“你叫我傷人?我不去。”我不高興地扭過頭,這種事,他為什麽不叫手下那些人做去,非得叫我做?我雖然一直都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好人,但是直接動手傷人害人的事,我不願意做,我不願意讓自己的手上沾血。
他輕嗤一聲,似乎在鄙夷我的膽小怕事,“又沒叫你撞死他,撞傷就行,送醫院就行。等到了醫院,我自有安排。這件事,我不能叫我手下的人去做。我爸拿你沒辦法,但他對付我有一百種方法。”
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想借我的手對付金文柏。至於到了醫院以後,反正整個北陵的私人醫院幾乎全是孟家開的,公立醫院多半也跟孟家是有交情的,他會有很多種辦法做手腳。
可我還是不樂意。
金禹坤輕歎一聲,“覺得他可憐麽?”
我低著頭沒說話,金禹坤笑了笑,“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可是折磨了我很多年。我四歲多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病得很重,我媽都以為我要死了。
當時我外公傾盡整個醫院的力量想辦法,但我還是病到了生死一線間的地步。我那時候小,不懂事,我媽說我燒得迷迷糊糊找爸爸,她就打電話給我爸叫他回家。
她跟我爸哭,說我快死了。那時候我媽跟我爸的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但那段時間,我爸很少回家。”
我靜靜地聽著他的故事,他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我爸說他很忙,安撫了我媽幾句,但是沒有回來看我。
一直到兩個星期以後,奇跡發生,我總算是從鬼門關裏爬出來了,差不多好起來了,能下地到處跑動了,我爸才回家,看見我還說我媽大驚小怪。
很久以後我媽才知道,那段時間,我爸在北陵,他在陪他的小情人坐月子,那時候金文柏剛出生,我爸一高興,就在她那裏陪了她二十多天。”
我忽然覺得心酸。難怪禹坤說他並不像我想象的,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他不是,攤上金裕海這麽一個爹,也真是夠他受的。
哪怕他的正室嫡出,這麽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依然沒有感受過多少來自家庭的溫暖。
我忽然想到我小的時候,可能也是幾歲的時候,病過一陣子,好像是因為我比較淘氣,爬到樹上去,然後跌下來,把胳膊給摔斷了。
本來不算太大的事情,可是我媽怕我留下後遺症,所以堅持送我到羅縣最大的醫院去治,說是要打鋼板,得花兩三萬塊錢。那是十七八年前了,那時候兩三萬可不是個小數目。
那時候我媽沒辦法,然後她說去想辦法。
我並不知道當時她到底去想了什麽辦法,但是在後來的很多年裏,從她偶爾提到的一些零零碎碎的話語裏,我慢慢拚湊出一些對於當時那些事情的猜想來,我媽應該是去找一個有錢的舊情人借錢去了。
不過那一次,我媽沒有借到錢,不僅沒借到錢,還挨了一頓打,那時候我看到她身上有傷痕,很多,青一塊紫一塊的,過了好些天才消的。
我不太確定,但是從我媽斷斷續續的一些敘述中拚接出來一些信息,我猜想她去找的人,應該就是金裕海。
我不知道她到底和金裕海說了什麽,也許她誑了金裕海,說我是他的女兒?不過,錢是沒有拿到的。那段時間,我媽舍不得讓我吃苦,也不願意給我轉到更便宜的醫院去,她賣血。
她一個月賣了三次血,弄得臉色白得跟紙一樣,還要照顧我,幾次都差點直接暈倒在醫院裏。醫院的地下血源交易價格並不高,賣一次血也不到一千塊錢,撐不了幾天。
然後她還賣自己。她本來就是開發廊的,那段時間她下午很早就回發廊裏頭去,第二天來看我的時候,帶著煲好的雞湯,每次隻有一小碗,她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喝,看著我一口一口全部喝下去,有一次我看到她站在病房外麵,偷偷地嚼我吃剩的一點點雞骨頭。
那時候我怨過,我怨我爸為什麽從來都不出現,為什麽讓我媽過得這麽苦。但是我媽說,和他沒有關係。
她說,是她自願生下我的,並不是為了一個男人生孩子,我是她自己的孩子,是她的寶貝,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很多年後我懂事了以後,回想起這些事情,從那些破碎的點點滴滴裏,我才慢慢地明白這些事背後的辛酸和無奈,體會了我媽的艱難,也明白了她那種心境。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想著,以後不能讓她再受委屈。
可是我一直都做得不太好。
過去的那些苦難,雖然在當時再艱難,也都一點一點地走過來了。可是回憶起來的時候,一想到那些苦難,我依然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抱住金禹坤,把臉埋在他懷裏。他回抱了我,我忽然覺得我們現在,就像兩隻相互取暖的小動物,彼此心裏都有一隅太陽始終都照射不到的地方,陰暗,潮濕,冷。
我相信金裕海對於金文柏也未必就好到那種地步,畢竟他這個私生子,就算得到的寵愛多那麽幾分,但金裕海本身就是一個愛自己勝過一切的人。
可是對於我們來說,現在他就是站在我們對立麵的,和我們的利益有衝突。
我深吸了一口氣,“禹坤,我找機會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