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敗露
二樓的陽台上站著一個人,當我對上他目光的時候,隻覺得遍體生寒,一股沒來由的涼意從腳底瞬間湧向全身。他站在那裏沒動,眼睛卻在死死地盯著我,好像要把我的身體穿透,然後碎屍萬段。
我僵在那裏,拿在手裏的包掉到了地上,而我卻恍若未覺。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終於緩緩地走過來,穿過客廳和陽台之間的碩大玻璃門,慢慢地走到我麵前來。
“蔣清歡,你才是蔣清歡。”
他的語氣十分肯定,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壓迫著我的神經。我覺得自己仿佛被剝光了衣服丟在人群中一樣,所有的秘密一並曝光在大庭廣眾之下,無處遁形。
空氣近乎凝滯。
“你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我不是早就叫你離開北陵麽,走得越遠越好,我給過你錢,你為什麽不走?”
我沒答話。
金裕海當初的確是給過我錢的,他一次性給了我三十萬,叫我離開北陵,走得遠遠的,永遠也不要回來。我當時答應了的,可是後來,我沒走成。
我原本打算用那三十萬,找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一個小城,去買一套房子,帶著我媽,好讓我媽安度晚年的。我可以出去找一份工作,隨便做什麽都好,能支撐日常的開銷就夠了。然後,我可能慢慢的找一個還算靠得住的男人,嫁人生子,從此和那段地獄般的歲月永遠地告別。
但後來呢,那個計劃,成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我媽並不知道我從金裕海那裏拿到了錢,她也許隻是心疼我,覺得我跟著一個老頭不合適。她想讓我過更好一點的生活,所以在她來北陵以後,漸漸的,就染上了賭博。
從一開始的幾十幾百,到後來的幾千幾萬,越賭越大,也慢慢地陷入了盛老大他們的圈套裏。
那一回,他們把我媽給抓過去了,要我還錢,否則就打死她。我哭著跪在地上求他們開恩,然後把手裏的三十萬全數都給了盛老大,但他說還差二十萬,於是打瞎了我媽的一隻眼睛。我媽也就是這麽落下一個“獨眼邵”的外號的。那一次我哭到差點暈過去,我一直都知道,我媽年輕的時候是很愛美的,打瞎了一隻眼睛,對她來說除了身體上的痛楚,還有心理上的,不知道該有多痛。
也正是因為那次的事情,我們母女的錢已經被盛老大徹底搜刮幹淨,我連一張離開北陵的火車票都買不起了。而且,就算是有了一張火車票,我也根本就沒有剩餘的錢來安身立命,倘若漂泊到異鄉,我們恐怕都隻能睡天橋下麵了。
在來北陵之前,我從來沒有出過遠門,我媽也幾乎沒有離開過羅縣。在北陵,幸虧一開始有金裕海幫忙,所以我沒有費太大的勁,就適應了這個城市。對於全然陌生的他鄉,我心裏懷著一種恐懼和不安。
好不容易適應的地方,我也見過北陵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我想,也隻有在北陵這個地方,有太多人可以暴富,有太多的機會可以爭取。
那時候,我咬咬牙,決定繼續留在北陵。
我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拿出身上的最後一百塊錢,到火車站附近買了一張新的身份證,改換了身份,躲過金裕海,搖身一變成為了蔣清歡的。我到華苑去找了一份賣酒的工作,成了一個包廂公主。
金裕海不知道,也許這幾年他也早就忘記我了,他可能一直都以為,我已經拿著錢遠走高飛了。
我就這麽出現在他麵前,而且還是以這種尷尬的身份,我知道,他相當的憤怒。
對於他來說,我就是一個陰魂不散的女人,我偷偷地留在了北陵,懷揣著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蔣清歡——嗬,邵伊妮,你這些年來一直都在北陵對不對,你處心積慮潛伏在了禹坤的身邊,你——你這個恩將仇報的東西!”金裕海指著我,那雙粗糲而蒼老,皮膚鬆弛的手,也曾經貪婪地撫摸過我當年比現在更嬌嫩的肌膚。現在,他對我恨之入骨。
他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在他看來,我接近他的兒子,從一開始就是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將要把金家推往火坑。
我沉默地往後退了一步。我知道這樣尷尬的場麵,總有一天我是要麵對的,可我沒想到這麽快。
我還沒站穩腳跟,書房裏又衝出來一個人,跑到金裕海身邊,又看了我好半天,終於雙手叉腰,爆發出了一陣歇斯底裏的哭喊:“是你!你這個小賤人,你——你——”
孟淇雲心裏的憤怒比金裕海更強烈,現在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當然是認得我的,當初我被金裕海包養的時候,不知被誰告的密,被孟淇雲知道了,帶著好幾個人打上門來,砸了不少的東西,逼得金裕海把我送走。那時候她恨我,是因為她覺得我是個破壞她家庭搶她男人的小三。而現在,她一定更恨我,恨不得把我食肉寢皮。
我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而孟淇雲因為我的沉默而顯得更加憤怒和受傷,她抱著金裕海的胳膊,絲毫不顧貴婦人的形象,嚎啕大哭起來。
我想離開。至少這個時候,我不管是上前去勸慰,還是站在這裏冷眼旁觀,都不太合適。我繼續後退了幾步,退到門邊,打算下出去,不管發生了什麽,我先出去再說。
我的手剛碰到門,就聽見祝嬸在樓下用一種帶著特殊恭敬的聲音說道:“金先生,您回來了?”
就是這種奇怪的聲調,跟我方才回來的時候一模一樣。我是這會才明白的,那是一種幸災樂禍,一種非常做作的表演。當著金家二老的麵,仿佛她真的一直很恭敬一樣,事實上,她隻不過在旁邊等著看好戲而已。
孟淇雲的大哭依然沒有停止,我想樓下的金禹坤已經聽見了,這個時候我連躲起來都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他的腳步聲已經落在了樓梯上,而且因為孟淇雲的哭聲而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