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我想和我的女人談談（6）
黑鱉穿著他爸爸的5200解放鞋，在起跑線上蓄勢待發。
“各就各位!”運動員的屁股隨著廣播聲音的響起而翹起。
“砰！”發令槍響了，運動員像飛翔的子彈向終點射去。
“黑鱉，加油！黑鱉，加油!黑鱉，加油……”我們聲嘶力竭地幫助黑鱉同學助威。
黑鱉不負眾望，咬牙切齒一馬當先衝斷了終點的白帶。我們高聲歡呼，“黑鱉贏了”“黑鱉萬歲”“黑鱉第一”“黑鱉無敵”。無論男女，使出吃奶的勁來相互擁抱以示慶賀。我也使出擠奶的勁熊抱住一個素不相識的女生，當她男友把我拉開的時候，她給了我一串白眼。
那個時候，我很霸氣。即使抱了別人的馬子，別人也隻能假裝看不見默默忍受。
主持人站在主席台上拿著麥克風大聲說：“我宣布，本屆學校運動會高3男子組100米決賽第一名是……”“黑鱉，黑鱉，黑鱉……”我們的呐喊聲覆蓋了半個體育場。
“安靜，安靜！”主持人有點不悅，“第一名是……”他停下定定望著人群3秒鍾不發一言。
這時觀眾群裏飛出一隻釘鞋砸向主席台，“幹你姥姥，別賣關子，快說！”
主持人戰戰兢兢，顫抖著聲音說：“第一名是，藍，傳，投！”
觀眾嘩然，怎麽會，黑鱉是第一名啊？不公平！所有人都看見黑鱉第一個衝過終點，怎麽？？難道主席台上的白癡前列腺肥大胡言亂語？
藍傳投，父親曾效力CBA，是勤勤懇懇的衛生員，負責拖地板洗廁所。藍傳投父親喜愛籃球，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兒子也能在CBA賽場揮汗如雨，成為一名像科比那樣的傳奇投手，所以給兒子取名傳投。
藍傳投打球時人模狗樣，是真正的打鐵王。但是，他是重點班的班長，也長有一張酷似流川楓的臉皮。所以，每每有他的比賽，球場邊都不乏一幫穿著超短裙的小女生為他手舞足蹈加油打氣。“傳投傳投我愛你，傳投傳投你最帥……”那幫可愛的小花癡總念著惡人心的句子。
黑鱉，鄉下人，穿得很土，梳著七八十年代流行的中分頭。開始大家叫他土鱉，因長得黑，又叫黑土鱉。我們和他談得來的親切地喚他為“黑鱉”。
黑鱉曾暗戀一個很白的女孩子。但因為自己太黑，一直沒有勇氣表白。況且，一個鄉下的土孩子怎敢奢望得到城市裏靚麗女孩的青睞。當時，黑鱉的處境是：錢沒有一分，命隻有一根。
我們鼓勵黑鱉，愛需要勇氣。不說，怎麽知道她不喜歡你呢？至少，讓她知道你喜歡她。
黑鱉不聽我們忠告，隻是一味傻笑。他怕拒絕，也怕傷害，更怕心碎。
有時候，喜歡她，靜靜想念，遠遠望著，是甜蜜，是幸福。
黑鱉不想破壞這種靜靜喜歡的安謐所帶來的淡淡甜蜜。
“表白，你們還可能在一起，不說，你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是男人，拿起勇氣，追尋真愛。如果連基本的勇氣都沒有，那就是懦夫。女孩子不會喜歡懦夫的。勇敢將愛說出口吧！我們支持你。”雞八不斷慫恿黑鱉去表達愛意。
雞八家庭背景是養雞專業戶，家裏排行老八，所以大家親切稱呼他為“雞八”。雞八父母反偵察力很強，每次計生找上門，雞八母親都能安全逃離追捕，這樣就保證了自己的輸卵管不被結紮。逃過計生搜捕的結果是：雞八家庭有八個兄弟姐妹。熱烘烘的大家庭，一餐要煮幾大鍋飯才夠他們狼吞虎咽。
黑鱉經過劇烈的思想鬥爭，最終無法忍受雞八三寸不爛之舌所噴出的源源不斷的口水的攻擊，遂決定將愛說出口，向心儀已久的女孩表白自己的愛意。
黑鱉不計血本花了幾天的夥食費買了11朵嬌豔欲滴的紅玫瑰。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黑鱉隻能躲在某銀行門前的走廊裏避雨，同時一位流浪漢也在同一屋簷下，黑鱉無心顧及他。此刻的黑鱉幻想著表白的情景，訓練著表白時的台詞。他拿著11朵愛的信物，期望換來一份純真的感情。雨一直下……
一朵小紅傘從黑鱉眼前飄過，小紅傘下麵是兩個熟悉的身影，男的正挽著女的小蠻腰。黑鱉看得清清楚楚一清二楚，那個女的就是自己心中的女神。那個男的，是處女殺手藍傳投。
那場雨淋濕了黑鱉的世界，澆滅了黑鱉愛的火焰。黑鱉惡狠狠地發誓：藍傳投，我要打敗你。黑鱉把紅玫瑰送給了和他一同躲雨的那個流浪漢。
藍傳投往年裏，一直是學校男子100米短跑項目的冠軍。他也以此為傲，深信自己是下一位世界飛人。
為了這次校運會，為了打敗藍傳投，為了證明自己。黑鱉處心積慮，每天早上吃6個饅頭外加2個雞蛋，每天放學後在體育場風雨無阻瘋跑5000米，每天睡覺前做200個仰臥起坐，每天再也不像以往一樣蓋著被子打飛機。經過一個月的磨練，黑鱉渾身肌肉線條完美地展現出來。
苦心人天不負，黑鱉終於第一個衝過終點線。裁判卻取消他的比賽名次，因為他穿著5200解放鞋，而不是跑步比賽專用的跑鞋釘鞋。裁判說，穿解放鞋是屬於違反比賽規則的行為，好比使用興奮劑。裁判不信黑鱉能跑這麽快，裁判也看不起成績不好的學生，黑鱉屬於三壞學生，抽煙喝酒打架挨處分不是一兩次了。最終黑鱉被記大過處分，因為他穿著解放鞋嚴重影響校容校貌，學校認為他是非主流。學校早就規定不能留中分，可黑鱉不給一點麵子，跟學校對著幹。班主任曾對黑鱉說，和學校對著幹會被幹死。黑鱉卻把老師的話當成屁一樣輕易放掉了。
雞八不服學校判決，幫黑鱉揍了裁判，把裁判打得口吐鮮血，裁判假裝昏迷不省人事。雞八不得不付給學校一筆巨額醫藥費。
那時候，一說到雞八，女生都很害怕。雞八雄性激素分泌旺盛，每星期都打開成人網站觀摩倉老師對愛情動作的演示。在情色文化的熏陶下，雞八每天一回宿舍就會躲在廁所裏不肯出來。雞八過於沉迷，無心向學，無法自拔，調戲女生，不在話下。一到課間時間，雞八就出到走廊裏搜尋獵物，從他身邊經過的女生，無一例外不被摸臀襲胸。說到雞八，女生談虎色變，見到雞八，女生繞道而行。
一次，雞八摸了一個性子很倔的女生，那個女生一邊哭一邊罵：“臭雞八，真三八！”還跑去老師那裏告狀，訴說自身不幸遭遇。雞八挨了全校通告，並取消學籍，留校察看。從此全校女生對雞八更是望而生畏敬而遠之。連掃廁所的大媽見到雞八都嚇得腳底抹油。
昔日兩大男星臭名遠揚滿校聞名。唯我保持最後的霸氣，無人敢欺。因為我成績不賴，分數是很好的護身符。雖然我也摸了女生被老師抓到，但老師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學校不想失去一個為學校賺來榮譽帶來財氣的得分機器。至於那些分數不好的同學，不能同等享受我的優等待遇。
雞八黑鱉得不到家長許可，得不到學校認可，得不到社會認同，雙雙輟學浪跡社會。
如今他們混得風生水起西裝革履。雞八開著奔馳，黑鱉開著寶馬，我開著1988。我的1988是兩輪的，他倆的奔馳寶馬四輪的，這是差距。我也看透當年，無論成績多麽優越，在社會裏打拚，都不能給自己人生增添多少附加值。分數頂個屁用。
我們一行三人在城南大酒店裏把酒言歡，回味青蔥癲狂的少年時光。
“當年最威風的是我，現在最窮酸的也是我。”我慚愧地說。
雞八笑而不語。倒是黑鱉心直口快：“不要這樣說，你以前是我們的大哥，現在也是我們大哥，以後還是我們大哥。我們是撞上狗屎運發了一點橫財，可是沒學曆沒文憑，還是腦袋空空的土鱉啊。”
我苦笑一下：“你們沒有學到書本的知識，卻有曆經社會的見識。看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雞八道：“你是作家，自由人。我們羨慕你啊，不像我們生意場上天天勾心鬥角戴著麵具做人。你是自由的人，你不是一直想做自由的人嗎？”
“狗屁作家，頂多算半個作者。”我拿起杯子一仰頭，半杯紅酒悉數下肚，我大聲高唱起來：“仍然自由自我，永遠高唱我歌，走遍千裏……”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哪怕有一天會跌倒……”雞八黑鱉附和我一同高歌。
我想起那段夢幻般的歲月，我們一起在教室或者宿舍高唱自己喜歡的歌曲，在窗台上看走過路過的美女。如今一切已經遠去，如當時常說的一句話：一切是浮雲。
“錢不是問題。”黑鱉醉醺醺地說，“問題是沒錢。”
“對於你們百萬富翁，錢不是問題。對於我們平民百姓，問題是沒錢。”我感歎自己沒有成為百萬富豪。
雞八夾起一條春卷放進嘴裏，邊嚼邊說：“什麽你們我們，大家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曾經一條內褲輪流穿，都是鐵哥們，如果需要，你盡管叫，錢的問題不是問題。”
“需要錢的話盡管開口，小弟隨時等候大哥差遣。”黑鱉豪爽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們沒有你的文化，滿身銅臭，但是如果哥哥需要，我也願鞍前馬後為哥哥解憂。”雞八也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兄弟我不客氣啦！”我拿起酒瓶整壺幹了。
我在半醉半醒之間，想起了雨婷。她此刻，在幹嘛呢？夜深了，她睡覺了嗎？不管怎樣，我都要吵醒她，我要讓她知道我今晚多麽歡樂。我要讓喜歡的人分享自己所有的快樂。
我丟下兩位醉生夢死的老夥計，去到衛生間撥通雨婷的電話號碼。
“喂。”她接了，聲音是那麽迷人。
“這麽晚了，睡了嗎？”我呆頭呆腦問這些無聊問題。
“看電視。”
“看什麽？”
“非誠勿擾。”
“額！”我打了一個飽嗝，“我在喝酒，和曾經的同學，玩得很HAPPY。”
“不要喝那麽多，很晚了。”她的聲音很動人，我喜歡聽她說話。
“知道。你知道嗎？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得意須盡歡。真的好開心啊，沒想到昔日同窗之情還沒有在變幻的歲月中褪去什麽顏色，我們還是很談得來……”我不停嘮叨。
“變化是會有的，隻是感覺不到，也許真實的情感能夠經受歲月的磨礪吧。嗯……我也不是十分懂，這麽晚了，不要醉得太厲害，還要開車呢。”
雨婷是在關心我嗎？我很開心也很激動。
“知道，謝謝你。我會注意安全的。我隻是想和你分享我的歡樂。和你一起，我好開心。”我的聲音變得很輕柔。
電話那頭沉默不語。
我真怕自己說錯話：“雨婷，還在聽嗎？雨婷……”
“嗯。”我總算等到她的回音，心裏鬆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早點回家休息吧。明天如果有空，開你的1988載我去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