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我想和我的女人談談（4）

  鳳兒的死是我失誤所致，沒有做到安全駕駛。我上她的時候知道戴安全套，載她的時候卻不知道戴安全帽。


  我以為騎車不戴安全帽很瀟灑，可以讓飄逸的長發在風中自由翱翔。像我買衣服，可能這件外套不保暖，但顏色款式很合我口味，自己穿上感覺酷了很多倍，所以即使腰包很緊，還是向朋友借錢買下來。我是隻要風度不要溫度。


  每次去孤兒院看望鳳兒弟弟，都會得到一頓變態的咒罵：你害死鳳姐，你是凶手，你是壞人，你的雞巴斷成兩截……


  如果他不是鳳兒弟弟，我會把他小雞巴擰為兩段，或打個小結，吊在樹上。


  我開著1988，漂移離開孤兒院，離開那個小王八，離開那永不靈驗的詛咒。


  我想起童年，村裏兩個婆娘因某些矛盾發生口角，然後全村人都能聽到兩位慘無人道的大肆辱罵：“全家死絕，你這個死爛B。”“幹你全家，你全家爛雞巴。”“全家死光光，死了沒人送，賤BB。”“天打雷公劈不得好死……”


  如果不過癮，不夠爽，一方可能會回家拿出一把祭拜祖宗的香點燃，對著對方門口詛咒：全家死光，一個不留……


  對方看見遭到如此惡毒的詛咒，氣得暴跳如雷，可能會請家裏男人出麵，用原始的手段維護尊嚴，雖然這場罵戰一開始早就丟光尊嚴。那樣，有好戲看了，這是觀眾很高興看見的，隻要不關我事，你們打死也沒關係。村裏人向來相信神鬼的存在，相信那些惡毒的咒語定會靈驗，自己全家真的死光光。這是一種原始的信仰。


  村裏人是沒有擺脫迷信的一群人。孩子得病，首先想到的不是醫生，不是醫院，而是仙姑。他們會買幾斤豬肉去請仙姑算算，是不是犯了六甲，家裏哪裏風水不對。仙姑會若有其事道破天機：你曾祖父的曾祖父，一刀把別人捅死了，搶了別人的女人做老婆，生了你這個氏族……


  村裏人對仙姑的話深信不疑，就像學生對老師的話唯命是從，雖然都是謊話連篇。他們相信這是報應，然後耽擱孩子最佳治療時間，小病拖成大病，最後隻能向鄰居二大爺賣菜阿七公婆家二舅老爺東挪西借湊足醫藥費……總算把病魔菊花爆了，還要買個豬頭去拜訪仙姑，感謝她趕走了牛鬼蛇神，救了孩子的命根子。他們認為，仙姑婆才是救治孩子小命的恩人，醫生不是。


  村裏人，天真。他們幾乎與世隔絕，隻能通過《新聞聯播》了解國家大事。飛船火箭升空了，奧運世博成功了，亞運會也操辦了，社會主義讓中國人民富起來了，人們幸福安康了，生活在中國太好了，因為看到國外的都是戰火紛飛，伊拉克阿富汗塔利班恐怖組織自殺襲擊加沙衝突……雖然現實生活很貧苦，沒有一天休息日，但還是對生活充滿希望，相信有一天自己也能住上好房子，開上小車子，即使這可能是永遠的幻想。這是新聞媒體的功勞，讓貧民百姓從現實的苦難裏營造出一種虛幻的人間天堂。相信會有那麽一天，50年後，共同富裕，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把老不死的年紀。


  村裏人缺乏必要的知識缺少村外的信息，注定一生貧苦，一輩子為柴米油鹽日月操勞不休。他們閑暇時自娛自樂，有自己的小天地，搓搓麻將打打牌。一口小酒兩碟小菜幾個朋友說三道四也能其樂融融，那番溫暖的景象，我也會感動。他們出到外麵，進入城市，成為背井離鄉的農民工，幹最粗重低下的工種，隻為掙錢，回家過年，為自己女人買一雙溫暖的鞋子，為孩子買一把向往已久的玩具手槍……看著妻子的笑容孩子的笑臉，也會露出欣慰的表情，這一年忙死忙活的汗水沒白流。孩子可以上學了。


  我想念，我的家鄉。我懷念，我的童年。我思念，我的鄉人。


  鳳兒的死，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生命何其脆弱。死神潛伏在你我周圍，無時無刻，隨時隨地，可能跳出來把你抱走，抱你離開留戀的世界，抱你離開思念的親人，抱你離開心愛的女人。我怕，怕死，這是生的本能。生如一葉輕舟，死似汪洋大海，天有不測，風急浪險，一不小心，毫無準備，船毀人亡。


  我必須在死神擁抱之前做些什麽，以證明我曾活過。我想留下點蛛絲馬跡，讓細心的後人發現我存在過的痕跡。


  有生之年，真愛一回。我必須找個好女人，她不會嫌棄我。我要傾盡一生心血愛她天崩地裂。如果我們不小心有了孩子，我也在這世上留下了種子。


  我要找個好女人，播種生命。


  我把這些想法統統告訴雨婷，希望她能夠懂我的心。


  她隻回複三個字：播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