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雨夜的車燈
這人一看就是個小混混,易小念早年擺地攤的時候遇見過不少,知道最好不要和他們有任何交集,就算爭執也不要發生,否則就會像一塊口香糖似的粘上你。
於是她立刻站起身,端起自己的粥,躲到最邊上的桌子去了。
小混混討了個沒趣,哼了幾聲,倒沒追過來,等麵上來以後自顧自吃麵,不一會兒就走了。
易小念鬆了口氣,慢吞吞地喝完粥,吃掉最後一口包子,準備掏錢付賬,可是手剛伸進裝錢的口袋裏,馬上就愣住了。
原本裝著一百多塊的口袋,現在隻剩下幾個硬幣孤零零地躺在裏麵,大額紙幣早已不知去處。
幸而花店鑰匙還在。
易小念意識到自己的錢一定是被人偷了,頂著滿頭紅發,打扮得像隻公雞似的小混混浮現在腦海。
肯定就是他偷的!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居然都沒想到這一點!
現在該怎麽辦?易小念看著那幾枚硬幣不知所措。
她可以忍著不吃飯,忍著不喝水,忍著不睡覺,可是晚上還得去明祥鎮呢,去明祥鎮要坐大巴車,又不是坐公交車,憑這幾個硬幣能去嗎?會被司機當場踹下來的吧……
何況她連早餐的錢都還沒付。
還是先把眼下的事解決了吧,畢竟小攤老板是個身強力壯的漢子,她就算多長出兩隻手也打不過對方。
得虧她點餐的時候想省點錢,隻點了碗白粥和一個包子,但是就算如此,付完賬後,手裏也隻剩下一個硬幣了。
易小念把那枚硬幣翻來覆去看了看,確認靠它到不了明祥鎮,把它捏在手心裏,問店老板:“您知道明祥鎮該往哪個方向走嗎?要走多遠啊?”
老板指了條路,說了下大概的方向後驚訝問道:“你要走過去嗎?恐怕得走一整天吧,前麵就是車站,你坐車去不就好了,頂多一個小時就到了。”
易小念幹笑道:“沒有沒有,我隨便問問。”
最後,她用那枚硬幣買了瓶礦泉水,揣在外套口袋裏,踏上老板指的那條路。
橫豎都是身無分文了,她無論如何都得回明祥鎮。
她不怕辛苦,走一天就走一天,隻要最後能得到答案。
說白了,其實易小念還是沒辦法逼自己相信,張曉畫是個絕情的人。
以前兩人一起度過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不是夢,張曉畫隻是一時糊塗了,絕對不是故意想要傷害她。
易小念生平還從來沒有走過那麽遠,而且離開城區以後,風景就越來越荒蕪,走了幾個小時,路邊已經很少看到人家了,兩邊都是高鬆林立,景色蒼茫的山丘。
易小念走之前還擔心自己身上沒有錢,路過飯店門口時看到別人吃飯會覺得難受,走到後來才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沿路根本就沒有看到什麽飯店。
隻是天氣實在太冷,明明已經過完元宵了,氣溫卻還是在十度以下徘徊,而且今天天色陰沉,沒有陽光,又不時掛著大風,看起來像是要下雨。
萬一下雨就完了,她沒有傘,身上的外套也很薄,不防水,在這荒郊野嶺,下雨的時候連躲都沒地方躲,隻能硬生生站在光禿禿的馬路上淋著。
易小念簡直不敢想下去,然而就仿佛是上天刻意與她作對一般,沒走多久,天上居然真的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唯一能夠慶幸的是雨不算大,不至於淋到讓人無法行走,更不會引發什麽泥石流。
外套基本被打濕了,貼在身上十分難受,可是萬一脫下來隻會更冷,易小念用力把兩隻胳膊交疊抱在胸前,好讓自己的體溫不要流逝太快,起碼要堅持走到明祥鎮吧。
雨水從她淩亂濕潤的額發上滴落,流到眼睛裏麵,打濕了卷翹濃密的睫毛。
易小念用手背擦了一把眼睛,看清楚眼前的道路,沿著馬路邊沿快步走著。
身邊偶爾會有車輛經過,但是沒有一輛車停下來,世界仿佛就隻剩下了雨和路,而她的人生,也隻剩下行走一件事。
明祥鎮究竟在哪裏?明祥鎮還有多遠?易小念幾乎無法思考,整個人都被凍得瑟瑟發抖,麵色雪白,嘴唇烏青。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全黑,雨卻仍然未停。
路旁沒有燈,易小念隻能憑借著車輛的車燈光芒勉強行走,好幾次都險些摔倒,滾到旁邊的水溝裏。
她抬頭看了眼前方,那裏漆黑一片,像是個沒有盡頭的恐怖幽洞,讓人不敢前行。
明祥鎮真的會在前麵嗎?易小念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是朝著錯誤的方向。
可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了,相比未知的前方,已經經曆過,荒蕪的身後才是最恐怖的。
易小念堅持走了下去,沒過多久,熟悉的路口出現在眼前。
由於下雨,街上已經沒有人了,明祥鎮的居民早早入睡,偶爾有幾家店麵還開著燈,卻也看不見人影。
正是個好機會!
易小念邁著兩條凍僵的腿,渾身濕淋淋地往她和張曉畫的出租屋走去,可是屋裏沒有開燈,她在外麵敲了很久的門也沒有人回應,似乎張曉畫並不在裏麵。
這下該怎麽辦?直接去姑姑家找嗎?
易小念有些猶豫,她相信張曉畫不會離開這裏,不會拋棄她,但是她並不相信姑姑。
事實已經證明了,姑姑之前之所以幫助她們兩個,完全是因為自己的私欲,並不是她想象的那麽簡單。
易小念拉了拉外套,把自己裹緊一點,偶然間碰到口袋裏的鑰匙,便改主意往花店跑。
張曉畫經常丟三落四的,手機鑰匙什麽老是落在花店裏,說不定她還可以找到衣服,把身上這些毫無溫度的東西換下來。
她實在太冷了,冷到連胃都已經沒了知覺,根本感受不到餓不餓。
花店門口一片漆黑,大門冷冰冰地關著,易小念站在遠處的屋簷下看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人守在旁邊後,便快步衝進雨幕中,跑到門前,從外套裏掏出鑰匙,哆哆嗦嗦地開門,手指已經凍到失去血色。
她太緊張了,以至於有車輛停在身後都沒有注意。
其實不能說沒有注意,她有聽到聲音,隻不過姑姑家並沒有車,顯然車上的人不會是她,所以才沒當回事兒。
由於溫度的緣故,她的動作顯得十分笨拙,平常開門不過幾秒鍾的功夫,今天卻是費了好大的力氣,不過最後還是打開了。
易小念欣喜極了,正準備推門進去,背後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嗓音。
“你果然在這裏。”
她愣住了,一隻手握著門把手,一隻手推門,以這樣的姿勢停在門前,猶如被人用槍指著後腦勺一般,動也不敢動。
雨水從頭頂淋下,流到脖子裏,很冷,可是那個人的聲音更冷。
像是山頂上的雪,像是天池裏的冰。
遙遠,疏離,不食煙火,不入人世,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眷戀,如同前世的回眸。
那人沒有持槍,易小念卻感覺自己不如中槍,心髒仿佛被人用鋼絲勒住,無法呼吸,無法跳動。
車燈很亮,把所有東西都照映在店門的玻璃上,使得易小念不用回頭,也能看見身後的場景。
那個人長身而立,一如既往地冷漠威嚴,忠心耿耿的保鏢撐著傘站在他身後,如同永遠不會開口的雕塑。
光芒照亮了他身上價格昂貴的黑色大衣,上麵有幾滴水珠在滾落。
他背光而立,整張臉孔都藏在陰影中,可是易小念知道,那是超過世上所有男人的英俊。
顧英爵,他的名字叫顧英爵,這三個字令所有少女夢寐癡狂,寧願付出一切和他見麵,隻為得到他的一個微笑。
他的臉應該出現在廣告牌上,在雜誌封麵上,在國際會議上,而不是這個偏僻的小鎮。
易小念不知該如何反應。
事實上,她也不需要反應,因為顧英爵已經大步向她走過來,同時揮手製止了想要跟上的保鏢,不顧雨水淋濕他的發。
“這就是你喜歡的地方嗎?你從我身邊離開,就是為了住在這種破房子裏?”
他一腳踹開門,嘴裏說出無比諷刺的話,卻沒有走進去,而是伸出雙手用力托起易小念的臉,狠狠地說:“不要躲,看著我!”
易小念痛苦萬分,拚命埋下頭,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的狼狽模樣。
顧英爵看穿了她,鬆開手,冷冷道:“下雨天連傘都沒有,淋成這個樣子,看來你過得也不好嘛。”
“你的朋友呢?你不是跟她很要好嗎?我給你的九十萬難道還不夠你花,居然來住這種的地方?還是說,你拿它去給別的小白臉了呢?”
“你把我騙走,從公寓裏逃出去是不是很得意?看到我接電話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說話啊,你啞巴了嗎?”
顧英爵難得一下說這麽多話,而且句句都帶著無比的怒意。
天知道,他的冷漠隻是偽裝,他幾乎快被自己的憤怒淹沒了。
這個該死的女人,帶著他的孩子離開他,簡直是罪不可赦,如今又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站在他麵前,難道還以為他會憐惜她嗎?
“我命令你,說話!”說到最後,顧英爵漆黑的眼眸裏幾乎冒出危險的火光。
一直深埋著頭的易小念終於有了動靜,她看起來眼眶通紅,在白生生的臉上十分顯眼,眸子仿佛被水洗過一般的通透純淨,原本清脆的嗓音變得沙啞,略微帶著哭腔,穿透雨幕。
“你為什麽來這裏?”
顧英爵怔了怔,與她對視了很久。
“我想你了。”他說完抿緊嘴唇,突然一把抱住她,霸道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