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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玖


  秋聲,在五音屬商。商,傷也,物既老而悲傷,風格高亢悲壯、鏗鏘雄偉,其音入肺,在誌為憂,在情屬悲,其心愁也。奮則肅殺,轉瞬無情。


  深秋的清晨,在這沿海的小鎮,總是大霧彌漫。今天的霧氣,更是出奇的大,一米之內的東西都很難看清。


  即使是這樣的天氣,徐小春還是在早上八點半的時候,來到診所,開門坐診。這時徐小春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的是李丹名字。


  李丹在電話那頭說:“春弟,你那邊開板了麽?徐小春說:“開了,快過來輸液吧。丹姐,你昨天沒有來,對治療上影響不大。今天要是還不來,那就對病情有點影響了。李丹說:“我現在就過去,這大霧天,怎麽也快不了哇。徐小春說:“隻要今天能過來輸液就行。李丹說:“那好,我先洗把臉,一會就過去。徐小春說,好。掛了電話。


  一個老太太戴著口罩,紮著圍巾,給腦袋包裹得非常嚴實。雙手揣在袖子裏,生怕全身任何一點點皮膚讓霧氣碰到。大霧裏她摸索著,溜進徐小春的診所,徐小春見到這大娘穿的花花綠綠,還將臉深深的埋在圍巾裏,隻露出兩個眼睛。感覺就像是中東婦女一樣,唯一的區別是她穿戴的不是黑色的,其餘沒什麽區別。


  這老太太發現徐小春上下打量著自己,走到徐小春身邊,照著他腦袋就是一巴掌:“瞎瞅啥呢?大嬸都不認得了?徐小春摸著被拍的頭說:“大嬸,你包的這麽嚴實,我哪知道是誰啊。這老太太解開圍巾露出臉來說:“知道是誰了吧,你這孩子,趕緊給我掐掐脈,這幾天,大嬸有點上火。這老太太解開圍巾,徐小春一看,原來是家對麵的孫大嬸,隨說:“咳,瞧我這啥眼神,孫大嬸啊,快坐快坐……徐小春給她讓進長椅,忙斟水給她:“大嬸身體這麽好,天天跳廣場舞去,咋還上火了呢?說完開始給孫大嬸號脈,一番認真細致的檢查,發現她沒什麽大礙,拿了幾板牛黃解毒片給她包上。孫大嬸接過藥看也沒看的往兜裏一揣,喝了口說水:“這幾天跳舞啊,真是沒意思……人是越來越少,有好幾天都沒咋跳,隻剩下陪大夥說話了。徐小春翻著他爸爸的筆記看,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孫大嬸又說:“跟我一塊跳舞的金小芬啊,都六十來的人了……春啊,你幹啥呢?徐小春看著他爸爸的筆記說:“聽孫大嬸說話呢麽,說吧我聽著呢。孫大嬸伸手給徐小春看的筆記合上,奪在手裏,像扇扇子一樣給自己扇風說:“我上火呢,扇扇風吧……那金小芬啊,都六十多來的人了,這幾天總跟大夥叨咕,說啥,說惦著離婚!說完後一臉驚訝的表情,好想見到天地開裂一樣。


  徐小春見他正在看的書被孫大嬸拿去,假裝的扇風,知道這孫大嬸是故意的,她看出來自己並沒有聽她說話,才被她拿去老爸的筆記,為的就是讓自己認真聽她說。徐小春沒辦法,隻好倚在椅背上,淺淺的喝了口茶,看著孫大嬸誇張的表情,自己也跟著故作誇張的抖動了下身子說:“啥?誰要離婚?金小芬?不會是張璟名,張大爺的老伴吧?

  孫大嬸聽徐小春問那個金小芬是不是張璟名的老伴,她左手“拍的一下拍在大腿上,說:“對呀,就是她,你說她都六十出頭的人了,還惦著離婚,她離的是那家子婚啊,這不明擺著讓大夥看笑話麽!


  徐小春懶得關心他們這些瑣事,可是又覺得這個孫大嬸很難纏,怕她沒玩沒了的東拉西扯找話說,隻好不唸聲。可是這孫大嬸隻要看到聽她說話的人不搭理她,她就來勁:“春啊,你咋不說?想媳婦呐?

  徐小春看著窗外的大霧,愛答不理的說:“看來外邊的大霧,一時半會是散不了的了。什麽媳婦不媳婦,什麽離婚不離婚,日子還是要過的。


  孫大嬸覺得跟徐小春說話沒啥意思,隻好自言自語:“聽說,張璟名啊,老張爺子,他在上山下鄉的時候,有過一段戀愛呀,也知不道他給沒給人家大閨女鼓搗上大肚子。我覺得啊,這事肯定跟他們現在鬧離婚有關係,你信麽,小春?


  徐小春無聊的看著窗外的大霧,不唸聲。


  孫大嬸見徐小春根本就不想聽,她把剛才從他眼皮底下奪過來的那本黃皮書,往他桌子上“啪的一拍說:“你就是想媳婦了,唉……不說了,這大霧我看一時半會兒是散步了咯。唉,跟你說話真沒勁,我還是家走,找人玩長牌去。走的時候孫大嬸伸手摸了摸兜裏的藥,嘴角露出一絲奸笑,她愛占小便宜的毛病又犯了。孫大嬸把圍巾嚴嚴實實的裹住自己的腦袋,隻露出兩眼。根本就不打算付藥錢,扭頭便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扭過頭來悄悄的跟徐小春說:“春啊,我告訴你啊,聽說張璟名他兒子不是他親生的呀……你知道了就行,別跟別人亂說哦……別說是我告訴你的,知道麽?

  徐小春現在又上下打量著,圍上圍巾的孫大嬸的樣子,她頭上圍著花花的圍巾,身穿花花的衣服褲子,腳蹬花花的小棉鞋,他突然發覺,這孫大嬸完全是個活脫脫的菜花蛇,長舌頭的菜花蛇。最後看她真的要走了,開口說:“沒根沒據的,別人的事,打聽的那麽細幹啥?您老慢走啊。這大霧的天,路不好走。徐小春實在是受不了這孫大嬸的嘴巴,便沒有挽留她等霧散了再走。


  外邊的霧氣還是很大,就像是某個神仙,從天上施展了法術,用霧氣把小鎮籠罩了起來,讓人們什麽也看不見。孫大嬸開門出去的時候,隻見那霧氣直往屋子裏竄,就像深山老林裏的一個千年蛇精的洞穴,陰森森的冒著寒氣。


  一輛出租車開著霧燈,緩緩慢慢,小心翼翼的行駛過來。那車速,跟晚上散步的人們行走的速度差不多。霧太大了,出租車的司機終於安全的停在了徐小春的診所門口。徐小春從窗外看去,依稀能看見那個戴著帽子和口罩的人影是李丹。


  李丹進了診所,摘下帽子和口罩,抖了抖身上的霧霜,說:“這天,是說變就邊呐,昨天還挺熱的,今天就冷的沒法。打車過來,還不如走著快。


  徐小春給李丹倒一杯熱水遞過去說:“秋冬交節的時候,天氣就這德行,跟小孩子的臉一樣,說變就變。挺正常的。我看明天,這天它還會熱起來。


  李丹把手提包放在一旁,又摘下圍巾,坐在徐小春辦公桌的對麵,看著他取過藥瓶和輸液器材,熟練有序的給自己纖細的手臂用皮筋繃住,再對著凸起的手背上的血管,準確快速的紮進一針,手法老辣,一針見血。隻見那殷紅的血液,倒竄進輸液管裏一厘米左右,徐小春迅速的鬆開輸液管上的輥軸小閘。藥液緩緩的把李丹的血液頂回血管,今天的治療正式開始了。


  李丹看著自己手背,細嫩的皮膚上,有著幾個點點的黑褐色的結跏的針眼,就像蒼蠅屎一樣。李丹的心情就和外邊的大霧似的凝重。她看著衣架上的藥瓶有點發呆。徐小春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文文靜靜,像是一朵含苞的荷花,楚楚動人。李丹發現徐小春平靜的注視著自己,問:“春弟,你在看什麽?姐的臉上有蒼蠅麽?徐小春搖搖頭說:“我看丹姐,你盯著藥瓶看了半天,心裏好像在想什麽不高興的事情。李丹歎氣的說:“我在看藥瓶裏的那個,滴滴答答往上冒的水泡哇,搜的冒上來,慌慌張張的竄到頂上,也就存活了一秒的時間,就消失了。你說這人生呀,是不是也像藥瓶裏的水泡這樣,為了生存,往高處爬,最後,慌慌張張的活著過完了這一生,消失的無影無蹤。徐小春微笑著聽完了李丹這段富有哲理的感歎,心想丹姐還有這樣的深奧的思想,真讓人驚訝。李丹見徐小春沒有唸聲,接著說:“我看我的人生就像這個藥瓶裏的水泡啊,慌慌張張的竄到了人生頂點,然後沒了,真是無比的短暫。徐小春看了看李丹身旁衣架上掛著的那個藥瓶,笑說:“丹姐你這感慨,實在是太離譜了。給自己的人生比喻的比蜉蝣的一生還短暫。蜉蝣朝生暮死,再怎麽時間短,人家也是活了一天,你這可好,一秒即一生了。


  李丹忽然想到什麽,急忙用那支空閑的手,翻背包。翻了幾下,拿出一個紅包放到徐小春的桌前說:“春弟,這個紅包你收下。徐小春站起來連忙推回去說:“這是幹什麽?李丹又把紅包推回去說:“姐姐給弟弟的見麵禮呀。那天,我不是沒帶錢嘛,今天給春弟你補上。徐小春攥著紅包,從書桌那頭走到李丹身邊,將紅包鄭重的放在她手提包裏說:“丹姐,那天咋倆不是一起吃過飯了嗎,還要給紅包幹嘛?李丹從書包裏抓出紅包,塞進徐小春的兜裏說:“我在這小鎮裏,無依無靠的,孤身一人,現在有了個弟弟,我送給個紅包怎麽了。徐小春有點著急的又從兜裏把那紅包掏出來放到李丹手上說:“你這姐姐我認定了,至於紅包就收回去吧,心意弟弟領了就是。李丹也著急了,把那厚厚的紅包往桌子上使勁的一拍說:“心意領了,紅包也的領。你要是不收,我這液也不輸了。說完她還真的要去拔手上的針頭。徐小春見狀,立即攥住李丹要去拔掉針頭的手說:“別,別,別,別拔。我收下不就得了。李丹聽了,微笑的說:“這樣多好,春弟,叫姐!徐小春也微笑著叫了聲,丹姐。


  林仕森伏在地上,寮房空蕩蕩的,一陣風從窗戶吹進來,把案桌上的香吹斷了香灰,香頭閃亮,又把案上的經書吹得翻開幾頁,沙沙作響,最後吹過林仕森的身體,令他心頭不寒而栗。遠處飄來如同低沉的梵唱聲,清脆的引馨聲,爽朗的木魚聲,繚繞在林仕森耳畔,流入到他心田,好像是在盡力幫他拂去心中的塵埃。


  林仕森長跪在屋內,他心裏亂糟糟的,像是一團亂麻,沒有任何頭緒。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林仕森的雙腿跪麻了,腰身也酸痛難忍,一個蒼老淒涼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唉,柳鬆啊,柳鬆,你還要想到什麽時候啊?金旭法師推開吱呀的門,走進來說。


  就在這時,林仕森心中忽然一亮,他朗聲說:“政委,我想好了,我要去!話音剛落,一陣清風吹來,令陰涼狹小的長老寮房,更加的無上的清涼。


  事情進展的很快,僅僅一天的功夫,他們就把未來幾天所要去的地方,以及所需的機票車票等等,所有的衣食住行都準備妥當。


  金旭法師和寺廟裏的主持打過招呼,說:“老衲要去看望兩位陰陽兩隔的老友,請寬限幾日假期。主持說:“一切都按長老安排行事,寺院鼎力支持便是。金旭法師說:“一切都由這位施主負責。他看了一眼身邊的林仕森,見他麵容平靜。金旭法師寬心地說:“事不宜遲,老衲和這位施主現在就出發了。他對主持和尚說。主持點點頭,說:“一路順風!接著送兩人走到門口,再目視他倆出了山門。


  林仕森給林月打電話說要出差一陣子。林月問:“爸,你的身體還很虛弱,路上小心。林仕森聽了,心裏感到一陣陣的暖意。他說:“爸沒事,你放心吧,公司的事情就交給你了,要好好打理啊。


  林月說:“過一陣子,季雪要回國了,我打算請她來公司幫我,怎麽樣啊?季雪是林月的堂姐,在美國留學,攻讀西方音樂。林仕森說:“你自己安排吧!以後的這種事情就不要再問爸爸了,你要學會獨立處理問題。爸這就要上飛機了,就這樣了不說了!


  林仕森和金旭法師登上了飛往南寧的飛機。飛機起飛後,在頭等艙裏,林仕森跟金旭法師東拉西扯的說著在軍營裏的經曆和趣事。金旭法師並不說話,隻是微笑的聽著。頭等艙的幾個鄰座的人紛紛好奇,他們看著鄰座的林仕森和一個僧人高談部隊的事情,還對和尚一口一個的政委的叫著,他們心想:“他們是咋回事?怎麽跟和尚說部隊的事情,真新鮮。


  一路上,林仕森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種種往事,金旭法師全程沒有說話。時間慢慢的過去了,鄰座的人的好奇心也漸漸地喪失掉了,大家也慢慢明白了過來——旁邊的這個和尚以前是當兵的。大家都躺在座位上休息。林仕森還想和金旭法師說些什麽往事,法師說:“別再打攪大家休息了,有話留著,下了飛機再說吧。說完,他開始在飛機上打起坐來。林仕森也知趣的不再說什麽,躺在座位上望著窗外。


  時間過得很快,一打盹的功夫,飛機便進入廣西的上空了。此時,林仕森臉色憂鬱起來,不再說什麽。他抬起頭,仰望飄浮在廣西上空的烏雲,一邊思索著過去的大半輩子裏,自己曾經失落了的。思索那些失落了的歲月,死去或離開了的人們,以及煙消雲散了的思念。


  沒過多久,這架碩大無比的飛機便要穿過厚厚的烏雲層往下俯衝,準備降落在南寧機場。這時,飛機順利著地,禁菸燈號也跟著熄滅。林仕森的腦袋漲得厲害,為了不叫頭腦為之迸裂,他弓著身子,兩手掩麵,一動不動。不久,一位優雅的空中小姐走了過來,問他是不是不舒服,林仕森說:“不打緊,隻是有點頭暈而已。空姐問:“真的不要緊麽?林仕森微笑著說“不要緊,謝謝你!於是空姐帶著微笑離開了。


  在飛機完全靜止下來,人們紛紛解開安全帶,開始從櫃子裏取出手提包、外套時,林仕森思索著過去的大半輩子裏,自己曾經失落了的。思索那些失落了的歲月,死去或離開了的人們,以及煙消雲散了的思念。而金旭法師何嚐不是在回憶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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