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昨晚的一夜風雨,預示著秋盡冬來,開始一天冷似一天。昨夜風雨肆虐之後,小鎮的所有街道,四處散落著枯黃的樹葉,地上的雨水或流淌或堆積,雨水上漂浮著幾片枯黃的樹葉。整個小鎮的道路,一片狼藉。
徐小春一大早就爬起床,細心的給李丹熬了一劑可以慢慢恢復腰身的葯,帶在身上來到醫院,上了電梯,向著李丹的樓層駛去。電梯門開了,徐小春遠遠地望見,一大推警察圍著李丹的病房門口,周圍還拉著隔離帶。徐小春一口氣跑過去,被警察攔住。一個警察看徐小春長得年紀輕輕,一臉不夠二十歲的樣子,手裡拎著保溫小飯盒,以為他是別的病人家屬。那警察沒有好氣的說:「擠啥擠,小孩一邊去。」徐小春急說:「這是咋了啊,讓我進去。」警察說:「這裡沒你事?快去給你家屬送飯,別等涼了。」徐小春著急:「我是來看這個病人的。」警察聽了,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徐小春一番后,說:「你跟這病人啥關係?你叫啥名?」徐小春說:「她是我姐,我姓徐。」警察聽了說:「你先等一下。」走進屋裡跟他隊長說了幾句話。
只見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的孫警官來到徐小春面前,斜著眼打量了一下他:「你說你姓徐,是病人的弟弟?」徐小春點點頭。那警官說:「我是隊長,你跟我進來一趟。」孫警官帶著徐小春走入病房,徐小春赫然發現李丹已經被白布蓋住全身,床邊還有一大灘凝固的血跡。徐小春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再加上周圍的這幫警察,他頓時明白了,此時的李丹這人是沒有了,他心咯噔的一下,像是掉到了無底深淵。眼前的一幕,令徐小春驚呆了,他手上拎著的保溫飯盒「咚」的一聲掉在地上,溫熱的湯藥撒了一地。一個警察怒斥徐小春破壞了現場,要趕他出去。孫警官對那個警察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意思是不要趕徐小春出去。另外幾個警察開始清里湯藥,保護現場。孫警官拿著李丹的筆記本走到徐小春面前說:「你說你姓徐,是不是叫徐小春?」徐小春點點頭。孫警官說:「跟我走一趟吧。」
徐小春聽了一頭霧水。孫警官帶著徐小春,回到警察局。兩人在辦公室坐定。孫警官問了下徐小春的簡單情況,徐小春一五一十的老實回答。
孫警官又問徐小春要身份證看,徐小春搖搖頭不好意思的說:「沒帶。」孫警官點點頭,沒再問什麼,他把李丹的筆記本打開,拿出一張寫滿字的紙,遞給徐小春說:「這是逝者留給你的信,你看看吧。」徐小春接過信問:「她是怎麼死的?」孫警官點上一根煙,深吸一口,長嘆:「從現場來看,應該是自殺。」徐小春指著那張信說:「這個,我可以帶走嗎?」孫警官搖搖頭說:「帶走不可以,你可以拍下照片。」徐小春掏出手機,對著信拍下照片后問:「真的是自殺?」孫警官盯著徐小春的眼睛,沒有回答,只是說:「看信吧。「徐小春嘆氣說:「還有什麼事要我幫忙么?」孫警官詢問了徐小春和李丹的關係,以及他所知道的關於李丹的事情。徐小春一五一十的說出。孫警官認真仔細的記錄在案。詢問完畢,孫警官看了看手錶說:「沒事了,你在這筆錄上籤個字,按個手印,就回去吧,下回有事我們接著找你。」徐小春簽了字,按了手印,問:「真的沒事了嗎?」孫警官收回信,說:「把電話留下,有事我找你。」徐小春說出電話,心情沉重的離開警局。
徐小春回到自己的診所,已經時至中午。他無心吃飯,一屁股坐在自己診所的辦公桌上,打開手機看著李丹留給自己的那封信。徐小春看到字跡寫的非常的大,筆記潦草,字數不多,寫滿了整整兩張紙。信的開頭寫著,「麻煩發現這封信的人,把這封信交給我弟弟,徐小春。」下邊寫著信的正文。
春弟,你好。
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左思右想,實在是找不到別人來幫我了。現在我要請你幫我一個忙,希望你能夠把我的骨灰帶回我老家,交給我的養父,讓他把我埋在我媽媽的墳墓旁邊。我來津海市也有個年頭了,幾乎把津海所有的區縣都轉了個遍,依然沒有打聽到我生父的情況。現在我癱了,我無法接受下半輩子要坐輪椅的事實。所有我選擇了自殺。請你原諒我。
在我的出租屋裡,有個小鐵箱,裡邊有我這些年賺的錢的存摺,摺子的密碼是我的生日——八五零七二四,請你幫我交給我養父。還有一本寫著我生父名字的《毛主席語錄》,以及他給我母親留下來的一封信,這兩樣東西,希望你來幫我保管,我希望有一天,我生父能夠看到屬於他的東西。
雖然認識你的時間不長,但是我覺得你很厚道,所以我只好麻煩你了,請你原諒。我養父叫武三良,家的地址是,東北省吉市丹西鄉鐵疙瘩村。
絕望的李丹絕筆。
徐小春看完信后,不免一陣唏噓。他掏出手機,看著裡邊保存的和李丹的合影,每張李丹的相片都有著燦爛的笑容。在徐小春的印象里,李丹是個性格陽光的姑娘,完全想不到她會自殺。徐小春越看越悲,眼睛不爭氣的掉下眼淚,為了仰止悲傷的心情,徐小春仰起頭閉上眼。一個活生生的人,說沒就沒了。他看到信里說,讓他幫李丹給自己的骨灰帶回老家,覺得這是應該。但是信里還說,要把李丹出租屋子的存摺和寫著她生父名字的《毛主席語錄》,以及他給李丹母親留下來的一封信,這兩樣東西,代她保管,也沒什麼不可,只是怕這些東西會被警察收回去,當作物證。徐小春並不知道李丹的出租屋在哪裡。他想到這裡心裡開始有點為難。
過了一天,孫警官來電話說,要徐小春去警局一趟。徐小春到了警局,見了孫警官互相寒暄了一下,兩人上了警車,來到曙光小區。在孫警官的帶領下,兩名刑警和徐小春和走進李丹的出租屋,一個三室一廳的房子。房間內陳設簡單,卧室一床一桌,角落裡擺著一個不起眼的小鐵箱,其餘再無它物。那倆刑警戴上手套,小心細緻的檢查搜索著整個房間,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物品。
孫警官將鐵箱里找出來李丹的存摺,還有那本寫著李丹父親名字的《毛主席語錄》和那封李丹父親寫給她母親的信件,仔細檢查的翻看也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徐小春看著孫警官手裡信件和語錄說:「這個東西好像是李丹讓我保管的,可以給我看一下么?」孫警官把那三樣東西裝在塑料袋裡封好,說:「這些東西暫時還不能給你,等結案后,再看情況給不給你。」徐小春不唸聲,心想,他們會不會把這個存摺里的錢貪污掉?
大概在李丹家裡檢查了一個小時左右,孫警官開始收隊,帶著兩個警察和徐小春一起回到警局。送走了徐小春,孫警官再次把所有物證重新整理查看了一遍,依然沒有發現任何他殺的跡象,第二天孫警官就宣布,李丹的案子是屬於自殺,可以結案了。一周后,李丹的屍體被批准火化。徐小春又被叫到警局,領取了李丹在信里拜託他保管的《毛主席語錄》和信件。又在孫警官提醒下,去民政局開了張證明。兩天後,一切準備停當,徐小春背上背包,帶上李丹的存摺和骨灰盒,以及他認為需要幫忙帶回李丹家鄉的東西,踏上開往東北吉市的火車。
李丹畫出個怪模怪樣的圖案指著給趙明剛看:「看了么,這就是你。」趙明剛看著本子上畫的亂七八糟分不清是人是鬼的圖案,唯獨認識圖案旁邊寫著的「魔鬼」二字,笑說:「畫的真好,你真是心靈手巧,人又漂亮。」李丹不唸聲,過了一會兒問:「幾點了?」趙明剛看了下手錶說:「不到九點一刻。」李丹望著漆黑的窗外,雨淅淅瀝瀝的下,滴滴答答的響,好像是再傾訴。李丹冷漠的說:「你走吧,我困得慌,要睡覺了。」趙明剛坐在床沿,撫摸著李丹的頭說:「想啥呢,我今天不會走的,你剛醒過來,沒有人瞅著,我不放心。」李丹說:「那會你說我撞到了腰,傷到了神經,以後兩腿不會有知覺了,是真的嗎?」趙明剛心裡一驚,臉上故作鎮定說:「誰說你撞到腰了?沒有的事,你怎麼這樣想?」李丹說:「本來就是你說的,這回又不承認。」趙明剛不唸聲。李丹再三的問,撞了腰身,傷了神經是不是真的。趙明剛咬定牙,只說「沒有的事。」李丹見趙明剛越是這個樣子,心裡越是認為自己已經癱瘓。這種打擊李丹是無法接受的。李丹自己孤身一人,在津海一邊打工,一邊打聽父親的線索。她覺得自己沒了母親,老家只有個瘸了腿的養父。現在父親沒打聽出來,自己卻癱瘓了,這樣的話以後還有什麼活頭呢,苟且的偷生,李丹是受不了的。
李丹看了趙明剛,堅定地說:「趙老闆,你回去吧,我一個人沒事的。」趙明剛依然是勸李丹讓自己留下來。李丹煩躁的說:「你走吧,我現在心煩的很,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你走吧,明天再來。」趙明剛無奈的說:「好吧,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一早就過來。」李丹點點頭,看著趙明剛走出病房,關上門,門把手發出「噠」的一聲,令李丹心煩的聲響。
李丹一個人在冰涼的病房內胡思亂想,想著趙明剛死活不承認她已經癱瘓的事實,想著癱瘓后的自己,未來該如何面對,想著老家的那個滿臉皺紋的養父是不是在想念自己,想著想著,李丹苦惱地流下了眼淚,滴在床單上。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護士又來了,進門后對李丹說:「要不要關燈?」李丹說:「我問一下,我是不是會癱了呀?」護士說:「我不知道,大夫沒說過這些。」李丹又問:「那我兩腿咋沒知覺呀,是不是傷到了腰的神經?」護士說:「我不真的不清楚。」李丹無奈的問:「那你為什麼主動的進來給我關燈呢?」護士只說這是自己的義務。李丹聽了,根本不相信,但是沒有再問什麼,只是內心更加確定了自己現在已經癱瘓。護士關掉燈,走出病房,關上門,把手發再次出「噠」的一聲,餘音繞著漆黑寂靜的病房,轉了好幾圈,才慢慢消失,惱的李丹心如亂麻。
外邊的雨越來越大,像子彈一樣猛烈的撞擊著窗上的玻璃,發出惱人的噪音,風也幾近瘋狂的呼嘯著。李丹現在滿眼是淚,她無法接受自己晚后要坐輪椅討生活的事實。現在李丹的心和腦子如同外邊的風雨一樣一團亂麻。她拿起手機摁亮,又摸過筆本,用手機的餘光照在筆記本上,給徐小春寫下了一封信。李丹擦了擦眼淚,又看了著已寫完的信,疊好,夾在筆記本中,放在床頭柜上。她摸出本來打算刮腋毛用的刮鬍刀,拆下刀片。李丹看著手裡的刮鬍刀片,薄薄的鋒利無比,在眼前閃著寒氣十足的銀光。她無法接受自己癱瘓的事實,更不願意在未來的日子裡,整天和輪椅相伴。李丹無法面對眼前的這些已經無法更改的事實,她咬得牙咯咯直響,手裡緊攥著刮鬍刀片,猛地一下用出渾身力氣,向著自己手腕的動脈割去。殷紅的血透過血管,竄了出來,沒完沒了的往外射出。李丹把手臂伸在床外,閉上眼睛,任由血液往外亂噴。眼淚劃過李丹的鬢角,積在耳邊,又流向兩腮,淌進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