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鬧太平 第五十四章：孤高
“咣……”刀槍相對，卻傳出了一聲巨錘相擊的聲響。趙爽隻覺得虎口一抖，蒼雲刀原本迅捷如風的刀勢為之一頓，但卻依舊是又轉了一個圈。而直到這時，他才感覺都，自己的虎口上，傳來了一股撕裂的痛感。
不用去看，趙爽已然知道。自己的虎口已經被方才這兵刃相交傳來的劇烈震蕩，震的開裂了。但是他現在無心顧及，隻是盯著前方那個旱地拔蔥一般躍上半空的沈懿。
就在二人兵刃相交的一瞬間，沈懿便從馬鞍上騰空而起了。“如芒在背”的第六刀，勢能是如此之大，鳳翅槍被這股大力裹挾著直往天上鑽去。沈懿手把槍杆穩穩控住，身子卻隨著力道而走，與鳳翅槍在空中一起做了一個後空翻。
不等他落地，趙爽第七刀也已經斜掛而上。沈懿在空中狼腰一扭，又複將大槍劈了下來。又是“咣”的一聲巨響，趙爽的蒼雲刀再也拿捏不住，被反震著跌落塵埃，他的雙手已經是鮮血淋漓了。
借著這股反震，沈懿足尖在烈雲駒馬鞍上一點，縱身高高躍起，鳳翅槍化作一道寒光，自上往下，往趙爽額頭刺去。
“這……”趙爽渾然不知沈懿竟可以在這瞬息之間，星丸跳躍一般連跳三次，最後又會來這麽一招！他雙手虎口皆裂，右手腕的舊傷也痛了起來，再也沒有力氣去提玄鐵鞭揮舞格擋，一時間無法避讓，隻覺對手的大槍在視野中不斷放大，到後來直如擎天巨柱般轟然壓下。
趙爽心中非常清楚，他知道這是自己心誌被奪後產生的幻覺，可卻是興不起絲毫鬥誌，他的心中閃過了無數條進招或者格擋的辦法，但是他發現，沈懿的雙眸如不波古井，將自己所有的氣息盡數鎖定了，自己不管是怎麽動，隻會暴露出更多的致命之處，等著沈懿去破。
趙爽似乎看到了被長槍一槍刺入頭顱的自己，待宰羔羊一般的瞑目等死。。
那帶著寒光的槍刃，卻在距離趙爽額頭還有半尺長的地方猛然一顫，往上偏了幾分。“噌”的一聲，將楊爽頭上鐵盔一槍挑落。沈懿自空中縱身而下，腳步略帶踉蹌，大槍支地，麵色潮紅，似乎有些氣血激蕩。
趙爽心裏如置冰窟，多年以來，他戰場殺伐，隻有將刀架在別人脖子上的份，何時有人拿槍挑落他的頭盔？即便是燕雲城裏以“五虎斷魂槍”名冠天下的雲台，也不不過是拚的性命，和自己打了個不分高下罷了……
一瞬間，趙爽的鬢角開始有一絲冷汗滑落。他開始回想三日前被沈懿一招擊敗拗斷手腕，他在感歎，世間竟真有人能將功夫練到這般地步。他開始反思自己為何會如此輕敵，將自己的失敗歸結
為大意……
一次是大意，兩次呢？直到現在，趙爽也沒有看清沈懿是怎麽變招的，自己就仿佛是稀裏糊塗送上門來到肥牛，被輕輕鬆鬆的放在了案板上，任人切割。
趙爽左手扶著馬鞍，麵無鬥誌轉過身來，看著地麵上依槍而立的沈懿，緩緩說道：“我敗了……”
“我希望你記住我這一槍。”沈懿卻淡然的開了口，他的臉色開始漸漸的恢複了正常。但卻隻有他自己知道，適才那短短的一瞬間，他接連承受蒼雲刀兩次重擊是何等的難受。柔韌的槍杆雖可以卸力，但是搬山之人，首先就要承受山的重量……
“你不殺我麽？”趙爽愣在當場，完全不知沈懿這般行徑是何用意。他心中明白，如果沈懿是想要殺他，那剛剛一槍，絕對不會隻挑落他的頭盔。四十餘斤重的大槍，就算沒有槍尖，也一樣會撞碎他的額頭！
“我本就不是來殺你的……”沈懿卻不看他，打了個呼哨，烈雲駒便得得的跑了過來，他翻身上馬，將鳳翅槍扛上肩頭，笑道：“越王殿下，架打完了，是不是準備跟我去看看，我們綠林中人每日是做什麽？”
趙爽微微歎了口氣，道：“我弄不明白。你這般設身處地的算計我，為何又不殺我？你若真的想告訴我綠林究竟是何等行徑，卻又為何這般折辱與我……”
沈懿微微側首，打量了一眼這個在夕陽下鍍上了一層金光的王駕千歲，微微搖了搖頭，轉過身去，擺了擺手，自顧自的說道：“我本來以為，世間可以有人與我相談契闊，互訴誌向。隻是現在看來……王駕千歲，有時候站的太高也不好，當心高處不勝寒。你若是有心，便多照看一下四野鄉民，有朝一日，你會明白我今天為何這般的‘反複無常’。”
趙爽咬了咬牙，想要開口問什麽，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隻是眼睜睜的看著他策馬走過坡頂，漸漸走不見了。倒是隱隱聽見他高聲念道：“……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裏，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
駱生明騎上了金睛駱駝，緩緩走過趙爽身邊，手中兩節斷棍相擊，朗聲道：“越王爺，你行事光明磊落，雖身在朝堂，與我們綠林中人為敵，但我們也並不恨你。大家所思所為，殊途同歸罷了。越王爺若是有心，便靜下心來看一看，看我們綠林所作所為，是否當真十惡不赦……”
金睛駱駝搖頭晃腦的打了個響鼻，載著駱生明漸行漸遠。不一會便同沈懿誦文的聲音一起消失不見了。
趙爽呆立在遠處，腦袋中混成一團。家將驅馬
趕上來，撿起了他的蒼雲刀，恭恭敬敬的站在一側，不發一言。
良久之後，趙爽終於反應了過來，看著身邊的十餘人，搖頭歎了口氣，道：“回京都吧……回宮中去找皇兄請罪，有些事，我也要好好想一想了……”
夜幕降臨，寂靜的黃泥崗上蟲聲寂寂，似乎這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在黃泥崗東向二十裏地的鬆樹林中，王致看著已經氣息穩定許多了的田衡，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他坐在火堆旁邊，看著沈懿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禁問道：“是在擔心夏姑娘麽？今日聽鐵四哥說你與趙爽的言談，我便知道你是為了護她周全，故意說成利用她的。怎麽，還怕趙爽察覺什麽嗎？”
沈懿搖了搖頭，隨即又略略點頭，道：“是，也不是。今日我安排的應該沒什麽問題，趙爽雖精明，但卻是在戰陣之上，這種感情之事，我看他蠢的如同榆木疙瘩，無論如何，也不會在把事情懷疑到她身上……隻不過……當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她了……”
王致淡淡的說道：“有緣終會再見的。你不是也說過麽，‘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看開些。”
沈懿嗬嗬一笑，道：“別說我了，田衡怎麽樣？”
他現在對於田衡的稱呼屬實有些怪異。他既然稱田光為二哥，那田衡便比自己小了一輩。可田衡的年紀，卻又比自己年長了七歲，稱他是大侄子，又有些不太好了。所以一直以來便稱他的名字。田衡原名田權，單字為“衡”，向來以字行世，所以稱呼他田衡，不算失禮。
王致幽幽一歎，道：“其他的都好說，他身子健壯，幾貼藥就能好……隻不過他雙腳腳筋斷了，這輩子隻怕很難……”
沈懿微微點頭，苦笑一番。腳筋就是跟腱，若是在他所在的後世，跟腱斷裂還可以用手術縫合連接。可現在的醫術水平……
他仰身看著漆黑的天空，開始後悔為何在上學時多了解一些別的東西，這樣就可以在很多事情上幫上忙，比如如何給莊稼施肥提高產量，如何培育優良的作物，甚至於如何幫忙王致做一場驚世駭俗的跟腱縫合術……
月色如水繁星如訴，鬆林中眾人的呼吸聲變得輕快了起來。沈懿的眼睛一眨不眨，喃喃自語的說道：“等我強大起來，給天下百姓一個自尊自愛不受欺負的世道，就找幾個老把式，好好鑽研怎麽種莊稼。”
駱生明聽到他的話，磨磨蹭蹭的翻了個身，說了句“為什麽要種莊稼啊，沒出息”，就又睡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