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大風起 第九章:三年
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刹那間四下裏喊聲大作,無數的火把從正東方騰了起來,刹那間照亮了一片山野。
周霖看著漫山遍野的火把愣了一愣,口中喃喃自語道:“這……怎麽會……”
周邊雖依舊是箭如飛蝗,但是躲在盾陣之下,沈懿終究是鬆了一口氣,道:“兄弟們,我把援軍帶來了,現下我們可以裏應外合的衝出去了。”
沈家家將掌旗校尉楊登目中垂淚,道:“小公子,將軍他……”
“我已經猜到了……”沈懿順著人間的縫隙,已經看到了躺在空地上沒了呼吸的沈懿。
他臉色黯淡,卻又狠狠的咬了咬牙,繼而從楊登腰間取下一隻臂盾,說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我的任務是把你們救出去。”
“可是將軍……”楊登嘴唇蠕動,“將軍怎麽辦?”
“糊塗!”沈懿狠狠的轉過頭去,手背在自己的眼窩處揉了一揉,語氣微微有些哽咽,而後聲音低低的說道:“這世道,哪有先顧死人,後管活人的道理。”
沈懿說著話,便緩緩的穿梭到了盾陣的邊緣,開始緩緩的帶領眾軍往峽穀口撤離。
而正東方遠處,左武衛將士的殺伐之聲便如同潮水一般往這便湧來,火把相連,便如同無數條火龍往方陘石穀的山腳下盤旋而來。
在火光照耀之下,愈發顯得刀劍閃爍,箭如繁星。看那無邊無際的人馬與火光,隻怕怕足有萬人之多。
不一時便已經到了不足三裏外的地界。周霖雖曉得自己隻是是遠遠聽著,可那山崩海嘯的聲音,就就好似是在耳邊衝撞著他的耳膜。猝然之間,原本以為自家已經穩操勝券的周軍,在看到四處湧動的左武衛援軍,也開始變得不知所措了起來。
周軍諸將已經在周霖身旁圍了一圈,惶急的心情溢於言表。
壓力和焦躁的心情是會傳染的。周霖環視一周,見眾人都是一臉驚懼的表情,自己卻也有些慌亂了。當下隻得清了清嗓子,道:“我見今日一役,已經大傷左武衛之元氣,同時殲滅左武衛將軍沈緒,可謂大捷。現如今賊軍援兵到場,來勢洶洶,我等當如何處置?”
“將軍……”可謂眾誌成城,眾人一起抱拳,“當暫避鋒芒,再圖後算。”
“哦?”周霖皺了皺眉頭,而後看了一眼石穀之下,憤恨不平的說道:“若是如此,豈不是便宜他們了。”
諸人皆是抱拳當胸,道:“將軍高見:窮寇莫追。而今賊寇匯合,我軍稍有疲憊,若是直麵衝擊,隻怕不美。倒不如今日就且算了。”
“罷了罷了……”周霖揮了揮手,道:“鳴金收兵,我們回鄴城與聖天子會師。”
刹那間羽箭停了一停,便如同雨過天晴一般。走到了石穀邊緣的沈懿終究是鬆了一口氣。卻絲毫不敢鬆懈,率領眾人搬石開路,一步步的捱了出去。
楊登轉過頭來看著沈懿道:“小公子,今日究竟是怎麽回事?是不是此事都是周軍的計策,是我們沒有看透?”
沈懿隻是搖了搖頭,卻不想說話。
楊登眼見沈懿隻是在發呆,便順著沈懿的目光,看著那一眾在石穀頂上收拾兵刃,並緩緩往石穀以西靠攏的周軍,不由得
繼續問道:“小公子,既然援兵到了,我們何不衝上去趕殺周軍?”
沈懿駐足而立,鼻腔中吭了一聲,似乎是強行通氣,使自己不至於凝噎,而後緩緩說道:“因為援兵太少了……”
“援軍太少?”眾人一臉愕然,畢竟漫山遍野的呼聲他們都聽得清清楚楚。既然能將周軍嚇退,怎麽會是援軍太少?
沈懿搖了搖頭,苦笑道:“我讓武將軍伐倒樹枝,拖在馬後,行走起來,便是真的塵土飛揚。又令諸軍每人手持兩隻火把,在黑夜中加上揚塵,自然看不真切,隔的遠了,便好像是萬人來援,實際上,不過是三千騎兵罷了。”
他低下頭來看了一眼山穀,道:“周軍早有埋伏,我們這些許殘兵,匯合上長途來援的三千騎兵,也未必能與周軍一戰。畢竟他們始終是以逸待勞,又占據著高位,我們仰攻不得……”
眾人滿麵錯愕,楊登更是擦了擦臉上的冷汗。想來也是,除了騎兵,否則焉能來的這般快?左武衛還有多少騎兵,周軍不曉得,他們自己也是曉得的。還好周軍不曾看破,否則真是不知該如何收場。
楊登歎了口氣,道:“小公子,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接下來……”沈懿隻是呆呆的看著石穀,過了半天,這才緩緩的說道:“你們現在出穀去,同武將軍他們匯合,然後開始北上幽州。”
“北上幽州?”楊登失聲叫道,“去尋姑爺麽?”
“嗯,”沈懿低低的應了一聲,道:“去幽州去尋姐夫。幽州地界特殊,乃是抵擋北蠻南下,扼守中原的咽喉,等閑不可輕動,黑燕騎更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銳。周堅要想北境安穩,必然投鼠忌器,幽州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敢啃的一塊硬骨頭。就算要收服,也勢必不會打動兵戈。那裏可以算是兄弟們最後的歸宿……”
他說著話,繼而頓了一頓,道:“這也是左武衛兄弟們的唯一一條出路。”
楊登黯然失色,道:“此役之後,將軍身死,我大商便再無扛鼎之棟梁。與其是將來被整編入周軍的部伍,受盡欺淩,倒不如是去自家人的營中投親妙一些……”
沈懿點了點頭,隨即卻緩緩的起步往山穀走去,一腳一腳走的極其凝重,邊走邊說道:“左武衛完了,大商也完了,大商完了……”
不知事的寒鴉在枯樹的枝頭上“哇哇”怪叫,隻剩下了一條線般的月亮斜掛在方陘石穀的穀頂,刹那間一陣寒風拂過,天地之間仿佛降了一層霜。秋草搖曳不停,仿佛在月下為征人唱著挽歌……
眾軍隻是呆呆的看著,看著沈懿拔除了沈緒身上的根根羽箭,然後將沈緒縛在背上。沈懿打了個呼哨,烈雲駒便踏著山石跑了過來。而後他背著人,牽著馬,遙遙的向楊登看了一眼,便悄悄轉身,向夜幕深處走去。
楊登望著沈懿的背影,隻覺得小公子竟似乎是不想與他們一起去幽州,忙遙向沈懿招手問道:“小公子,你不去幽州麽?”
沈懿擺了擺手,就此遠去,除走路時身子起伏,再無動作。
楊登想要去追隨沈懿,可卻始終邁不動步子。他咬了咬牙,最後隻得將自己的腰刀拔出來,重重的拍打著自己的臂盾,口中嘶啞的吼著“赫赫”的號子。
那一夜,左武
衛“赫赫”的聲音穿透了半空。
三年後
時光是一劑最好的良藥,雖然它的藥效要緩和一些。
在沈緒陣亡之後,沈懿似乎又沉寂了。他在沈緒的墳塋旁結廬而居,這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時間,足以把一個還帶有幾分青澀的少年,琢磨成一個五官硬朗的大人。
此刻的沈懿剛剛沐浴更衣完畢,順手用刀子淨了麵,一掃三年來的憔悴與邋遢。昨日,是父親的三年忌,三年已過,似乎多少的哀愁憂思,都可以放下了。
守孝的三年裏,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先是商國十二衛大半倒戈,右威衛將軍何驍遭害致死,鄴城被破。
周國大將趙爽統兵五萬,遙指幽州。與鎮守幽州的商國大將雲台一較高下。為保北境安穩,趙爽與雲台商議隻以高低判勝負,不再大動幹戈。由是雙方鬥陣、鬥將乃至兩人捉對廝殺,軍陣之上落了個平分秋色之後,這才握手言和。
談及要求,雲台放肆直言,趙爽卻以為可行,便一紙軍報入朝。周堅思之再三,終究同意了雲台的要求,特許雲台領幽州牧,任輔國大將軍,勳上柱國,割據幽州八郡,聽調不聽宣。名為周國疆土,其實一方朝廷。
至此,周國已據幽、並、秦、梁、益、冀、兗、青、徐、豫、雍共計一十一州,全具江北之地。
次年又以使節張炬遊說吐穀渾與鐵勒,使與之爭,乃至兩敗俱傷。周軍享漁翁之利,西侵而得地一千八百許裏,以兩夷原疆特立西涼刺史府,亦稱涼州。因涼州與梁州同音,故時人多謂之為西涼。
當是時,江北之疆域,東西九千一百裏,南北八千四百裏,盡為周家天下。
吳國仍具有揚、吳、荊、湘、滇、黔、越七州,不過滇、黔、越三州邊緣荒蠻,隻是吳國的羈縻之地罷了。
此時北境眼見周國連年征戰,思來已是兵鋒駑鈍,又恰逢天降暴雪,氣溫陡降,北蠻舉國上下,不得已南遷以求安。塞外的爪牙,又一次將眼光看向了相對富庶的中原。
衝突在所難免,聞得北蠻南下,周堅令趙爽統兵十萬,連同幽州黑燕騎北上抗擊。而這時,已經是沈懿守孝的第三個年頭了。
沈懿看了看銅鏡中那個英偉男子重新煥發了神采,隻是原本總會有些上挑的雙眉,此刻卻總覺得有些揚不起來了。
半掩的家門被“咯吱”一聲推開,小童提著熱騰騰的早點,快步走進了正堂,看著已經堪稱煥然一新的沈懿,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口中嚅囁:“師……師父?”
看著小童那誇張的可以耷拉到地麵上的下巴,沈懿隨手便擰了擰小童的腮幫子,道:“不是你師父,還能是隔壁老吳?”繼而便從小童手裏接過了早點,放在桌子上,拍了拍碗筷。示意開飯了。
小童卻是沈懿撿到的一個孤兒,遇見時還是三年之前,渾渾噩噩的不知姓字——你指望三四歲大的孩子能有多少記性——凍暈在沈懿家門前。沈懿便將他救回家中,予他溫飽。
小童雖不知身世,卻偏偏機巧懂事。沈懿喪親之餘,陡然得一小童,難免惻隱。於是便將小童收為弟子,同時給他取名為沈安。自然是渴求安定之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