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大風起 第一章:楔子
第一章:楔子
“卻說那趙王秦玄聖左手一招,鐵錘便架開了鄭達然的三尖刀,右手錘子掛著風,往鄭達然的頭顱捶將過去。想那趙王手中的鐵錘,一柄便有八十多斤,捶在腦袋上,登時便是萬朵梨花開……”
說書人的驚堂木,如戰鼓一般拍的山響,連珠一般的妙語,隻聽得堂下眾人酣暢淋漓。
陽關驛館裏杯盤狼藉,駱駝客嘴中瓜子橫飛,嘴角處滲下的酒漬沾濕了他們胸前的衣襟。美貌的胡姬懷中抱著兜售的葡萄釀,壇子裏的冰魚叮當作響如鳴佩環。
驛站外麵,一排駱駝跪臥在那裏,脖子前的銅鈴鐺,與風沙打著一樣的節奏。
一片陶然。賺錢的賺錢,聽書的聽書——除了角落裏的那個中年漢子。
似乎周遭的歡樂與他無關,他隻是一杯又一杯的喝著酒水,偶爾夾一片羊肉,卻也隻是為了下酒。從他的臉上看不清他的年紀,隻能依稀覺得是個中年人,可是究竟是三四十,還是四五十,卻又不曉得了。
他的眉眼之中看不到喜色,卻也看不到悲哀,麵孔板著似乎沒有半分靈動,唯獨眼瞳深處那一股生氣,讓他看著還有些人氣。那驛館小二送了幾桌酒,看著滿座的形形色色絲毫不以為異,卻獨獨盯著他,腹誹了一句“怪人”。
他端平了酒杯,衝著西窗外看了一眼,終於,眼底的生氣濃鬱了幾分。
這裏是陽關,出了陽關,便是西北茫茫荒原。算來算去,已經是八年光景,師父交待的事情,也總算是塵埃落定。這次去野馬川,同師父講一下這些年的變
故,自己也該守著師父,過些清淨時光了。
西出陽關無故人。
世人都仿佛覺得陽關之西是一片極盡荒蠻之地,仿佛出了陽關便是人間地獄。殊不知,卻總有一些人,厭倦了中原的浮躁喧囂,看慣了無數的陰詭險謀,遁入這無盡的荒蠻,故人不故,隻求心安。
沈安是這樣想的。從小他就是一個喜歡清淨的人。隻不過,他雖然喜歡清淨,可是麻煩卻時常來找他。有些麻煩是沈平帶來的,有些是不知名而來的。
現在就有一個麻煩。一個身長六尺有餘,體重足有二百斤的駱駝客,大馬金刀的坐在了沈安的對麵,霍的拍了一把桌子,嗓門又粗又大:“喂,我說你怎的不笑?先生說的故事不精彩麽?”
沈安看著駱駝客,端平的酒杯略微晃了一晃,沉手將酒杯置於桌麵,笑道:“精彩,精彩,自然是精彩的……”
駱駝客又拍了一下桌子,吼道:“兄弟們都在拍手稱讚,既然精彩,你為何不鼓掌?露出一幅死人麵皮,給誰看來?”
沈安笑容不減,右手將竹筷緩緩的放在小牒之上,兩隻手鼓了鼓掌,笑道:“鼓掌稱讚,應該的,應該的。”說著話,從腰間摸出了一塊小銀錁子,拍在了桌子上,笑道:“小二哥,結賬。多餘的交給那位先生,算是小可的不敬之罪。”
說話間拇指攏於掌心,四指並攏,做了個“請”的姿勢,指向了說書先生。
說過話,便站起身來。他取過桌角處的範陽笠,緩緩的走了出去。至於身後是在哄堂大笑這個傻瓜被嚇怕了,還是店小二稱讚他是個大豪客,
他都不放在心上了。
這本不是與他相關的。多爭論幾分,也是庸人自擾。
現在他要去野馬川了。
野馬川沒有野馬,有的都是好馬。野馬川也沒有川,隻有一座土山。野馬川本來不叫野馬川,因為它沒有名字,所以就叫了野馬川。
沈安歎了口氣,也許,世間隻有師父沈懿這樣的人,才配得上這“野馬”二字——遊氣如馬,蔽澤奔騰。能夠高於塵世而不拘泥於塵世的,天地中,不過這幾個人罷了。
嘴裏念叨著《逍遙遊》,“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去以六月息者。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沈安緩緩的走上了那座土山。
土山上的路是踩出來的,西北的氣候幹,早上挑水時溢出來的地方,轉眼間就化為烏有,倒是偶爾一兩個腳印,幹涸之後異常的清晰。
師父說他每日都會同趙爽先生下棋。可是,路盡頭隻看到了沈懿那孤寂的身影。
“趙爽先生……走了……”師父的話,好似是秋風裏悲鳴的寒蟬,“世間廣袤,我再無神交之友了……”
沈安一驚,手中的包裹隨之落地。八年不見,那個縱橫捭闔猶如無往不利的老將軍趙爽,終究沒熬過光陰……
“我自負文武兼資,聰明半世,四十年來,盡心竭力想給這百姓仗義執言,想為這天下開一世太平。可最終,也不過是一場癡人說夢,圖為他人做嫁衣裳罷了……”
須發盡白的沈懿背靠著一株大樹,兩眼望著藍天,似乎在發癔症,又似乎,在努力地回想著四十年前的種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