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妃20

  要問柳盈盈獲得聖寵的秘訣是什麽?那可能就是她壓下正妻奪得父親全部寵愛最後成功上位的娘親告訴她的——讓皇帝知道,他在她的眼裏隻是一個丈夫,不是坐擁天下的皇帝,隻是她滿心愛慕的夫君。


  她給皇帝營造了一個溫馨、有愛、隻屬於彼此的“愛巢”,讓皇帝喜歡她這裏的一切,把她當成平凡夫妻中的妻子。她對皇帝“夫君”無微不至,對他的妃子毫無敵意,對他愛重的太子耐心引導,在外麵平平無奇低調沉默的她,隻有在愛慕的“夫君”麵前,才展露真我,時不時冒出符合年紀的嬌氣與狡黠,隻有望著他時,她的眼睛才會閃閃發亮,無論多遠都能讓他看到。


  但是演戲演久了,尤其每次都是感情戲,對象還是這樣一個富有四海本身就具有性格魅力的年輕天子,她不可避免地沉淪了——雖然不多,但是的確動了一絲真感情。


  然而這一道聖旨,把她萌芽的情感全部打回原形。


  皇帝對元後的情感再沒有比這些陪伴多年的老人更了解,他不會輕易讓其他女人坐上後位,因為他覺得別的女人不配與元後相提並論,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疼愛太子,不允許有人壓製太子,或者有新的嫡子動搖太子的地位。


  楊南玉不會生不重要,她可以抱養,可以與會生的妃子結盟,古往今來,皇後隻要坐穩位置,是不是親兒子登基都能是太後。而楊南玉與太子的關係可是眾所周知的差,按照一般思維,未來太子必然處境艱難。所以如今皇帝立楊南玉為後,隻有一個可能,他信任她,還有可能,他喜歡她。信任她不會對太子不好,或者喜歡她以至於兒子也可以不管。


  那些在玉林殿的溫柔愛意原來不是獨一無二……柳盈盈縱然工於算計一直很清醒,但心不由人,依舊被這個結論兜頭潑了一腦袋冷水。


  這盆冷水與其說是澆滅了她的感情不如說讓她從順風順水中清醒,意識到自己如今其實什麽都沒謀劃到。


  與此同時,南玉滿臉“意外”接下聖旨,還沒回過神又被一群人拉著量體裁衣準備皇後規製的禮服、首飾、鳳冠……


  等她滿頭大汗地脫身,望著含笑看著她的皇帝臉上依舊是魂遊天外的茫然呆滯。


  皇帝被她這傻乎乎的樣子逗笑,把人拉進懷裏親手替她擦汗:“這幫人太心急了些,你身子不好,朕讓他們定時定點來,別把你累壞了。”


  南玉握住他擦汗的手,眨眨眼,疑惑地看著他:“皇上怎麽突然封我做皇後了?”


  皇帝挑眉:“你覺得自己不行?”


  南玉餘光瞟到跑進門的太子,立刻挺了挺胸膛,一副強撐的模樣:“我當然行!”然後小聲以皇帝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雖然比不上皇後姐姐,但我會努力做,不辜負您和太後娘娘給我的信任。”


  皇帝捏捏她的手,眼看著兒子到了跟前,不好當著他與妃子親密,遺憾地放開她讓她坐到自己身側:“朕拭目以待。”


  話音落,太子已經跑了過來,似模似樣地請安行禮,然後大眼睛瞪著南玉:“父皇,你為什麽讓她代替母後!”語氣十分憤慨。


  南玉不等皇帝說話就懟了回去:“誰要代替你母後了,我可不代替任何人!”


  有前麵那句話打底,皇帝自動理解南玉這話是外強中幹實際是自知比不上元後,隻是為了在太子麵前逞強才這麽說。


  太子更加憤憤,委屈地看向皇帝。


  皇帝歎氣,覺得自己把太子養得太天真一些了,六歲的孩子早應該懂事知禮了,想到這一年在南玉刺激下,太子已經勤奮了許多,心底對未來又有了期盼。


  他把兒子拉到身邊,仔細給他講南玉這個皇後與他的親生母親元後的不同。


  南玉對此沒有任何不好的情緒,她同樣覺得,對一個孩子來說,誰也不能替代生育他的親生母親,這是真的讚同皇帝的話,沒有偽裝。


  皇帝一番開解,又反問太子除了南玉外還有誰能做他的母後,太子糾結了半天,哼哼唧唧地不說話了。


  皇帝給南玉遞了一個:“你瞧,太子口是心非”的眼神。


  南玉嘴角翹了翹,撇開眼裝作不在乎的模樣。


  皇帝又是無奈又是樂在其中。


  此後不久,封後大典前,楊家命婦獲得恩準,可以進宮見馬上要成為皇後的南玉。


  南玉和娘親抱在一起,一番訴情之後,在耳邊說了一句:“謝謝爹娘為女兒做的一切。”


  宮裏的一切她都可以爭取,宮外卻全靠楊家人累加砝碼、造勢宣傳。包括太後生病期間大臣重提立後,這些恰到好處的舉動全都是機敏的楊家人與她同心一致暗中推動的,而她隻是很早很早以前,讓娘親給父親傳了四個字:擇機而動。


  所以皇帝疑心病再重都沒發現南玉和娘家的聯通,而楊尚書一輩子人脈也很給力地沒暴露楊家在立後之事出過力。


  有如此知機的娘家,真是一大幸事。


  因為楊家很有分寸,所以這次相見,南玉還是隻傳了簡短的幾句話給當家作主的楊家男人。


  她提醒他們自己被立後的真正原因:無法生子、對太子真心卻不被太子喜歡、體弱多病性格溫柔,但又能公正嚴明管理後宮。


  楊夫人聽到這句話所有的喜悅都被衝散,心疼得不行。皇帝哪裏是立後,根本就是找個管家丫頭!

  而楊尚書心疼之餘也明白了女兒的意思,女兒後位不如元後那般穩,所以楊家還是要一如從前不能張揚;皇帝疼愛太子但是楊家卻不能做□□,甚至為了避免未來隱患,還要與太子保持距離。


  封後是大事,前前後後鬧騰了兩個多月,在天大熱之前,終於塵埃落定。


  南玉沒有搬去元後住過的宮殿,盡管那裏世代皇後都曾居住,對外的說法,是想要給皇帝太子繼續保留這個懷念故人的地方,實際上是舍不得被她精心布置的毓秀宮。


  小陳子雖然成了她的得力助手,但是花匠的本分從不曾忘記,毓秀宮的綠化被他弄得特別合南玉的心意,閑著無事逛一逛都覺得心情好。而南玉借著女兒的名義,還在花園裏掛上了秋千,秋千上是小陳子弄的紫藤花架,如置仙境。


  立後典禮那三天,皇帝每晚都陪著南玉,但由於南玉最近事多疲憊,頭痛宿疾不到天黑就開始發作,常常要吃止疼安眠的藥丸才舒服一些,皇帝三天都是與南玉並排睡覺,什麽都沒幹。


  但也僅此而已了,對皇帝來說,自製與戒色完全是天差地別的事情,他能定期過來和南玉純睡覺,卻不能一直都沒有發泄的出口,所以很快,他就開始翻牌後宮。


  南玉也不在乎,甚至對皇帝表示理解,她的日常就是養病、養女兒、陪太後、處理宮務。


  宮務其實不用她操心太多,一個做過女皇的人麵對小小的後宮得心應手,還提拔了小陳子承擔大部分的工作。


  別看平時日子過得差不多,當皇後和當妃子其實差遠了,皇後有一個妃子沒有的權力,接見命婦。


  因為太後想要靜養,所有的命婦都由南玉接見,而除了接見命婦這個工作外,她還有作為一個國家女主人應該履行的職責。


  接觸的人多了,聽到的事情就多了。


  比如,進宮想給體弱嫡孫女求個皇後賞賜壓一壓的平南老王妃就說起了一樁事。


  一對十六歲的青梅竹馬,兩家人七年前境遇不同,男方武將之家家世平平,女方父親已成為侍郎。十六歲已是該定親的年紀,竹馬科舉武進士前來求婚,女方父母看不上,欲將女兒許給了某名門之後。


  男方不願意放棄,幾次求見想要以誠動人,反被侍郎府家丁折辱,失戀加受辱,雙重打擊後病倒異鄉。


  誰都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畢竟世上多的是這類故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私定終身不僅不合法還是女子一生汙點。讓誰都想不到的是,侍郎千金鬧了起來,親自跑去客棧照顧竹馬哥哥,還將勸阻的下人全都逼退,就是侍郎夫人親自到場都沒能動搖她照顧心上人的念頭。


  老王妃說起這位千金小姐還不停搖頭,隻覺得侍郎府的小姐徹底養歪了。她是把這事當成一個反麵例子講給南玉聽的。


  送走老王妃後,南玉問正好旁聽了整個故事的小陳子:“你覺得這故事如何?”


  小陳子神色怔忡,被南玉問了兩遍這才神色複雜地抬頭看過來,許久後,抿了抿唇,向來清潤的嗓子低低的,帶了一絲啞:“公子有知己如此,此生無憾,隻是那小姐太過衝動了,若我是公子,隻希望她過得好好的,有緣無份許是天意。”


  南玉注意到他沒有說“奴才”。


  五六歲的記憶會保持那麽久嗎?小陳子似乎是觸景生情了,而且從不認命的人竟然說了天意。


  她按下這些想法,說:“武將之子死了,她一輩子都過不好了。”


  小陳子頓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他心裏很壓抑,這份壓抑很像他聽到南玉說皇上不會喜歡她的真性情,她的病一輩子都好不了時的心情,明明日子過得比從前任何時候都好,卻覺得身子被無形禁錮著,壓抑、沉悶、不快樂。


  然後他聽到南玉說:“宣侍郎千金進宮。”


  侍郎千金姓於,突如其來被宣召進宮,全家上下都覺得她不受閨訓觸怒了皇後,她的嬸母甚至直接警告她不得牽連家中,讓她一力承擔所有罪責。


  最近麵臨大變的於小姐情緒半點不起波瀾,默認了這個要求,心中隻擔心被自己牽連的竹馬哥哥。


  南玉看著跪在地上的人,眉目帶著一絲英氣,是個爽朗麵相的女生,看她行事,也是個膽大的。


  “聽說你不滿家中定下的婚事?喜歡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女子沉默片刻後答:“回皇後娘娘,父母定的婚事臣女不知他外貌人品性情,但張家哥哥與我有九年的幼時情誼,至今性情未變。”


  南玉一直都知道,封建君權父權千百年,一直都有反抗的人,隻不過這些人都被打成了奸佞反派、被汙名化,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反抗的十六歲女孩,十分感興趣。


  “你是不滿父母越過你定下婚事,還是喜歡你的張家哥哥?”她問得更加直白。


  於小姐不明白皇後的意思,進宮後的恍惚漸漸退去,又被毓秀宮嚴肅的氛圍震懾,她腦子亂亂的,下意識憑心回答:“都有,臣女不明白,婚姻大事關係臣女一輩子,為何臣女卻沒有半點置喙的餘地?”


  “你可知自己的行為外人如何評說?你家族中的姐妹又如何被看待?”


  皇後問話的偏向性越來越明顯,這讓這段時間不斷絕望的少女徹底放開了求生的顧忌,直起身說:“臣女知道他們怎麽說,可臣女問心無愧,若是張家哥哥因我而死,我隻能陪著他去黃泉求下世姻緣,臣女是救他也是救自己。但我們清清白白,比世上大半道貌岸然的人都清白!至於族中姐妹,我若是嫁入趙家,她們難道不會享受到我的好處嗎?那為何就不能承擔我帶來的弊處,做人太累了,自己掙紮著想要活得有尊嚴都那麽難,為什麽還要讓我背負上整個家族人的命運?”


  於小姐神情倔強,卻淚流滿麵:“每個人都讓我考慮家族,一言一行哪怕一件喜愛的紗裙,隻要可能有損於家的名聲我就要違背心意去放棄,於家生養我十六年,我可以用餘生十六年、三十二年去回報,但一定要我放棄自己當個傀儡才算孝道嗎?”


  正殿裏一片寂靜,隻有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壓抑十六年後發自靈魂深處的控訴。


  作者有話要說:寫於小姐,是因為於小姐的遭遇其實和原主和所有封建的男女都一樣,他們沒有婚姻自由,沒有愛情,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主在從小的教導壓抑下,甚至不能理解愛情。


  於現在擁有愛情自由的我們看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乎是更顯鄭重,但對真實的禮教森嚴的封建社會而言,君權父權如天大,許許多多的人被包辦婚姻殘害,反抗者大都悲劇而終。這一切從文藝作品上也能看出來,梁祝、紅樓、七仙女的故事聲名遠播,但它們都是悲劇。


  雖然現在有人嫌棄梁山伯、賈寶玉、董永,然婚姻自由的重點是在於我有選擇的自由,這些主角們都在選擇,但現實裏被殘害的古代男女,尤其是倍受束縛的女子,九成九隻有被動接受,一生悲喜全由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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