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月下對談
月照曠野、清風徐來，兩個人影各自在朦朧處站定。
男的一身寬鬆長袍，儒雅隨和，臉上掛著和煦笑容，如果仔細打量一會，就會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這個人不是天生性情溫恭，而是一種曆經風雨之後的泰然自若。
女的嬌俏可人，空靈綽綽，雖然不施粉黛依然明豔動人，一雙大眼睛如煙似霧，低著頭隨意地把把玩著自己垂下的金發。
穆先生輕咳一聲，負著雙手打趣道：“為師總算明白你為什麽費盡心機要出走了……”他朝人群的方向努了努嘴，“情郎？”
“誰……”丹彌腦子裏在人群中掃了一圈才反應過來，臉上頓時緋紅一片，更添幾分麗色。“才不是呢！我逃出來以後才遇到的陸臨先生的，他給了我很多幫助……”越說到後麵，丹彌的聲音越小。
“哦喲，我又沒說陸臨，你怎知道我指的不是那兩個小孩。”
“師父，你……！”丹彌氣噗噗。
“哈哈哈，好啦，為師逗逗你。”穆先生滿足地大笑了幾聲，如同回到從前拌嘴打鬧的日常一般，仿佛一瞬間這裏不是地下也許就潛藏著凶獸的邊陲曠野，而是繁華熱鬧的王都之內，穆先生府上。
“那麽，你出走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麽事，可願意跟為師說說？”
“唔……那就……”丹彌斬頭去尾，不說自己是如何逃脫的，隻講自己溜出來以後發生了什麽事。從把錢花光，流落到永望鎮，到被蠍尾幫襲擊，偶遇陸臨，再是隱藏在他人家中給別人當神之領域家教，一直到被莉莉安娜逮到，被強迫決鬥，丹彌娓娓道來。
“陸臨替我打贏了決鬥，再後麵的事，你們就都知道了。”
其實其中諸多細節穆先生早就知曉，比如她絕口不提自己是怎麽跑出來的，自然是不肯出賣幫自己逃跑的人，其實稍微想想就知道肖爾斯家裏有內鬼，不然丹彌單槍匹馬怎麽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
又比如她一直在變賣身上的財物最後彈盡糧絕這件事。丹彌走一路賣一路，仿佛在背後留下路標一般，肖爾斯家就是一路通過追尋丹彌賣出的高價飾品來追蹤她的，作為離家出走的新手，她的操作實在是太讓人窒息了。
不過穆先生也聽到了許多初次聽聞的有趣細節。丹彌東躲西藏，屢次遇險的情節聽得穆先生心驚肉跳，而自己的寶貝徒弟，堂堂鑽一強者居然躲在某個鄉下小子的家中教學LOL也讓他哭笑不得，你到底是為了擺脫什麽離家出走來著？在逼問了好幾次丹彌為什麽要冒險外出遇到莉莉安娜，丹彌紅著臉擠出洗澡兩個字以後，穆先生一愣，隨即一邊道歉一邊拍掌大笑。
“有趣，你的冒險當真有趣。”這是生活在王都的丹彌原本一生都無法體驗的生活。
陸臨的LOL技術也讓穆先生十分在意，一直當個聽眾的穆先生難得開口問了幾個問題，全是關於陸臨打LOL的細節。聽丹彌描述完，穆先生臉色難得凝重起來陷入沉思，隻片刻又換回雲淡風輕的微笑模樣。
聽完了這個不長不短的冒險故事，穆先生沉默了好一會，忽然鄭重地對丹彌說了一句：“好吧，你走吧。”
“嗯？”丹彌有點沒反應過來，懷疑走吧這兩個字是不是她聽錯了：“真的？”
千裏迢迢從王都追過來，聊了兩句忽然就放棄了？
“真的。”穆先生歎了口氣：“其實為師一直都知道你心裏不願意LOL，從最早你想辦法搞砸不肯拜師就知道了。”
“你真有意思，別人爭得頭破血流想投入為師門下，隻有你想方設法地要溜。怎麽，你一直都這麽嫌棄為師？”
“當然不是，師父對我如同親生，我會感激師父一輩子的。”丹彌很認真地說。
看著丹彌認真的樣子，穆先生的眼神裏也流露出幾分快慰：“為師隻道你是天生不愛神之領域，沒想到你掙紮的願望這麽強烈，非得拚到魚死網破的地步，如果你路上出了什麽事，為師一生都會痛苦。”
“不瞞你說，為師的女兒早夭，收徒也有聊以慰藉的意思，不過正式收了你為徒以後，發現你自有一份屬於自己的聰明可愛，與我女兒截然不同，我可從來沒有把你當作我女兒的替身，一直盡心培育。”
突然聽到師父發自內心的誠摯之語，往日相處的點點滴滴躍然在眼前。丹彌眼圈一紅。
“我跟你們家族的老爺子們不同，隻要你平安快樂，要不要投身神之領域，其實為師無所謂。起初要把你帶回家是因為怕你在外邊不能活下去，你這麽漂亮，又沒什麽謀生之術，外麵世道太亂了……”
外麵的世道確實艱難，穆先生沒有展開來說，丹彌已經深有體會。
“不過，有那位小哥在身邊照顧，那為師還是放心的。”穆先生指了指陸臨的方向，丹彌想起情郎兩個字，臉上不免也出現些羞窘之色。
“走可以，你要跟我約法三章。”
不等丹彌回應，穆先生就自顧自地說起來。
“第一，每月寄信，給師父報個平安。”
這個很合理，丹彌馬上點頭。
“第二，不管什麽情況，不能把自己置身危險之中，找到更好的安身之處之前，不要隨意脫離陸臨，像之前那樣自行闖蕩。”
“一直賴在別人身邊，不太好吧……”
“那你就得想辦法讓別人認可你的價值了，所謂的外出闖蕩，獨立生活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嗎？”
丹彌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最終點了點頭。
如果丹彌是莉莉安娜那種性格，穆先生恐怕要再憂慮一些，生怕她大小姐脾氣忽然發作，和陸臨鬧僵。不過丹彌天生溫柔甜美，純直良善，隻要不出意外，穆先生很有自信不僅陸臨，無論是誰都會和她相處融洽，盡可能地照顧著她。
“咳咳，第三，最重要的一點，必須讓舞兒跟著你，照顧你飲食起居。”穆先生叉著手，提出了第三點要求。
舞兒姐？丹彌一愣。
這是從小跟隨在穆先生身邊的忠仆，常年侍奉穆先生。雖然人不苟言笑了些，不過辦事仔細靠譜，做飯好吃，身手一流，是穆先生忠實的左膀右臂。
“舞兒姐？她侍奉老師您多年……”
“不必多說，我意已決……哎，讓你一個人在外麵走動，我估計得擔心的吃不下飯，有舞兒在身邊也放心一些。反正我平時在王都，舞兒的本事也用不大上，隨你出去保你平安正合適。”
“可是……”
“這三點你有任何不同意，就馬上隨我回王都吧，陸臨受著傷，留不下你的。”穆先生淡淡地說道。
“好吧……”丹彌隻得同意。
穆先生心裏還有許多話想交代，就像一個把孩子送出去闖蕩江湖的父母一樣，千萬種擔心在穆先生心頭縈繞，不過他按下種種不安，隻挑了三點，不再囉嗦。
見丹彌同意，穆先生忽然收起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正色道：“如果陸臨負了你，為師……”然後他比了比手刀，做了個極其緩慢的抹脖子動作：“哢嚓！”
“都說了不是啦！！！”丹彌第一次炸毛，氣急敗壞。
“哈哈哈哈不氣嘛逗逗你嘛，走，咱回去吧。”
剛邁出兩步，丹彌沒有跟上，而是鄭重地說了一句：“師父。”
“嗯？”
“謝謝你。”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隨時回來。”
說完，穆先生邁開步伐，大步朝人群走去，長袍飄飄，清雅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