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鴻門之宴
今日是太傅府設宴的日子,柳莞心接到了帖子,必須要去。一早,芊兒便把洛十娘新給她做的衣服熨貼好了,垂掛在架子上。這是一套上等錦緞的衣裙,玫紅色暗紋錦緞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白色並蒂海棠,中間勾著黃色的花蕊,嬌媚中帶著清新脫俗,好似透過衣服都能聞到花香。
芊兒為柳莞心梳了個墮月髻,餘下了身後的一縷長發,用一條細細的絲帶綁好,鬢邊的兩縷細發隨風飄蕩在胸前,挑了隻素雅的白玉並蒂海棠的步搖插於發髻,和襦裙上的海棠遙相輝映。耳垂上掛著洛十娘新製的一對兒白銀流蘇耳墜子,一直長長的垂到鎖骨處,走起路來,掃著頸間,勾人心神。素白的一張臉未施粉黛,幹淨清透。
到了太傅府,大門口有小廝迎著各位貴客。見洛神坊的馬車緩緩停下,一名小廝搬了踏凳過來,扶著柳莞心小心的從馬車上下來,又一路引著她入了太傅府。
進了太傅府的大門便是一處門廊,富麗堂皇,九曲十八彎,長長的通向院落各處。院落之考究,裝修之華麗都令人瞠目結舌,歎為觀止,不愧為當朝正一品大員的宅邸。小廝引著她們繞過了接待客人的前廳,走到了後院。為了今天宴請賓客,太傅府把後麵的亭苑用一道珠簾隔成了兩邊,一邊是少爺小姐們交友的花廳,一邊是老爺夫人們閑談的客廳,互不打擾。
小廝引著柳莞心來到一個座位前,安頓好她後便告退了。芊兒服侍柳莞心坐下,便有太傅府的丫頭上來為柳莞心上了茶水和點心。柳莞心環顧四周,有她認識的,有她不認識的。認識的大部分是公子,因為有些是洛神坊的常客,不認識的大部分是深閨小姐們。但能感覺到,好多人的眼神都在裝作無意,實則有心的在她的身上滑來滑去。柳莞心憑借自己良好的心理素質,沉著冷靜的坐在那裏,品著茶,看著花。
偶爾有相識的人來與她打招呼,例如中書令的大公子,大都督府的小公子,還有季文鶴。季文鶴作為太傅府的門生,也參加了宴請,恭敬又略帶卑微的穿行於各氏族子弟之間。
“雪姬。”柳莞心正低頭品著茶,一張春日桃花的臉就撞進了視線,眼角的那顆痣都好似在興奮的跳躍著,無比親切的叫著自己。柳莞心也沒起身,隻是微微前傾了下身子,就算行禮了,淡淡的說:“見過四殿下。”
雲峙也不介意,一屁股坐在了柳莞心身邊,笑眯眯的看著她。
柳莞心能感覺到周圍無數怨毒的眼神看著自己,如果眼神能殺人,想必她此刻早已千瘡百孔了。遂掛了一抹溫和的笑容對雲峙說:“四殿下一定要坐在這裏嗎?”
雲峙一手支著腦袋,調笑的看著柳莞心。
柳莞心保持著笑容,咬牙切齒的說:“您是嫌我還不夠名震九洲嗎?”雲峙哈哈一笑,拿起麵前的茶杯喝了口茶,淡笑著說:“我不願和那些人坐在一起,累得很。”說完抬了抬下巴,示意著那邊那群互相攀談的公子哥們。
其實柳莞心是理解這種身不由己的,也不再說什麽,也罷,他願坐這兒就坐吧。無意間的一瞥,便看到了身著一身玄色暗花長袍的雲敖,還是那樣風姿俊秀,鶴立雞群,藏都藏不住的英氣。身旁跟著一位美麗端莊,溫柔大方的女子,正是上官沛柔,兩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卻那麽的刺眼,無端刺傷了柳莞心。她輕聲問道:“他們很相熟嗎?”
雲峙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自然的點了點頭:“當今的三皇子和上官大人的千金,這種身份,不應該很相熟嗎?”
柳莞心像是在明知故問,又像是在讓自己死心般的說:“怎麽個熟法兒?”
雲峙想了下說:“三哥將來會娶她吧,因為……很合適。”雲峙想了半天才撿了個自己覺得對的詞,是的,就是“合適”,與感情無關。看了看柳莞心,問:“你很介意?”
柳莞心收回粘在雲敖身上的視線,看向雲峙,淡淡的問:“我為什麽要介意?”
雲峙又被她噎了一下,這小丫頭說話太噎人!
收回了視線的柳莞心便開始眼觀鼻,鼻觀心的看著眼前的清茶,再不為身旁的一切嘈雜所擾。直到上官沛柔走到了她的麵前,她才抬起眼來。上官沛柔溫柔的笑著,看著柳莞心說:“雪姬姑娘,好久不見。”
柳莞心站起身,施了一禮說:“上官小姐安好。”
上官沛柔笑著說:“雪姬姑娘不必如此多禮,以後我們相熟了,常來常往便好!今日敝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雪姬姑娘多多包涵。”
柳莞心看著上官沛柔臉上溫柔的笑容,心想,這樣一個女子,是很難讓人不喜歡的吧。笑了笑說:“上官小姐言重了,能來太傅府做客是雪姬的榮幸。”
上官沛柔笑了笑,便轉身走到雲敖的身邊坐下,給雲敖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兩人相視一笑,眼中無限情誼,共飲此杯。
柳莞心被他們之間這種自然而然的默契深深的刺痛,緩緩坐下,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滑過舌尖,滑進喉嚨,燙疼了心。柳莞心想,這樣就好,不要癡心妄想了!大仇未報,哪裏能容她想些兒女私情,即便大仇得報,他是皇子啊,又如何跨越這身份之間的鴻溝!?罷了,罷了,一切還未開始,便這樣悄無聲息的結束吧!
柳莞心想,她就這樣安安靜靜的撐到宴會結束就好。可她不知道的是,她這麽超凡脫俗的一個可人兒,想不惹人注意都是一件難事。
正在和上官安傑同桌攀談的秦嶺朗聲問道:“不知四殿下身邊的是哪家的小姐,秦某眼拙了。”話是對雲峙說的,眼神卻一直盯著柳莞心。
一旁的上官安傑陰陽怪氣的說道:“秦兄有所不知,那就是最近名震京都的洛神坊藝妓雪姬,還是四殿下有能耐啊,能博得美人一笑。我可聽說了,別人這流水的金銀珠寶送進了洛神坊,也沒見雪姬姑娘抬抬眼啊!”他說的“別人”當然也包括他自己,所以今天看到柳莞心和雲峙坐在一起,怎能不鬧心?!
秦嶺拖著嗓音說:“哦……原來隻是個藝妓啊!我還以為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眼中盛滿毫不掩飾的不屑。
上官安傑身邊的人,柳莞心沒見過,不知是何方神聖,遂看向雲峙。雲峙看了眼柳莞心,不屑的撇撇嘴說道:“甭理他!他是秦嶺,祖父是驃騎大將軍秦忠,父親是太子少傅秦勝平。他從小和他的兩個哥哥在軍中長大,前些日子剛回京都述職。”雲峙能明顯的感覺出來柳莞心四周陡然下降的溫度,一股莫名的冰冷圍繞著柳莞心。
柳莞心冷眼看著秦嶺,原來他是秦家的人,那個栽贓她父親貪汙軍需的驃騎大將軍秦忠的孫子。柳莞心緩緩的站起身,施施然福了一福,柔聲說道:“雪姬見過秦公子。”
秦嶺沒有想到自己說完那句話後柳莞心還會起身跟他打招呼,有點意外的看著柳莞心,隻覺得這女子雖然笑意盈盈,眼中卻有無盡的寒意,一雙明眸如深井般看不到底。
周圍不知是誰家的小姐酸溜溜的說道:“喲……真是下九流的勾闌出來的女子,果真是臉皮厚得很,還真有臉坐在這兒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周圍有不少自命清高的大家小姐紛紛響應她。
此時的上官曼蓉也坐不住了,從剛才她看到雲峙和柳莞心坐在一起開始就急得快發瘋了,跳起來衝著雲峙說道:“四殿下,您怎麽能和那種女人坐在一起呢!?無端折辱了您的身份!”
雲峙最煩感別人對他指手畫腳,遂一臉不悅的說道:“那我應該跟什麽身份的人坐在一起呢?你又是以什麽身份在跟我說這話?”
上官曼蓉被雲峙一句話噎在那裏,瞪著雙看似無辜的大眼,不知該如何回答。平時的四殿下是個很隨和的人,從來都是笑顏對人,今日卻為了那個下賤的女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自己如此苛責,上官曼蓉的眼中漸漸浮起怨毒。
上官沛柔輕聲說道:“曼蓉,不得無禮,四殿下莫要生氣,曼蓉不是有意的。”
上官安傑斜靠在軟墊上,放蕩不羈的說:“人貴有自知之明,就該清楚自己的身份,做自己身份該做的事!”
柳莞心知道上官安傑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含笑看著他,問道:“那麽上官公子認為雪姬是什麽身份,該做什麽事呢?”
上官安傑坐直了上身,淫笑著說:“藝妓自然該做藝妓的事,今日我太傅府宴請賓客,都是九洲城內有頭臉的人,雪姬姑娘不該獻上一曲助助興嗎?”
柳莞心分明感覺到上官安傑在給自己下套,可是這種情形下,該如何說不呢?
上官安傑掰扯著自己的手指頭,心不在焉的說:“雪姬姑娘的一曲豔飛九天名動京城,可還有好些人無緣得見啊!不如今日就再舞一次,讓我們開開眼吧!”
柳莞心掃視了一圈四周,看著眾人或鄙夷或淫蕩的眼神,淡然的說:“那麽雪姬就獻醜了,我記得自己的身份,做了應做的事,也希望上官公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做出些有失身份的事。”
上官安傑聽到柳莞心諷刺他,氣得就想一躍而起跟這小娘們兒理論,卻又想起上官沛柔囑咐他的話,怕壞了長姐大事,她真會打斷自己的腿,遂強壓住怒火,暗自想著,等到有機會,一定要辦了這個小騷貨!
舞蹈要用的架子已經搬了上來,像壽誕之宴那晚的一樣,垂著五根白色的綢緞。柳莞心今天沒有穿舞衣,多有不便,便把身上的挽帶退了下來,交於芊兒,正當柳莞心整理服飾時,雲峙拉住她的衣袖,擔憂的看著柳莞心說:“小心。”
柳莞心寬慰的笑了笑。走到庭院中間的架子邊,伸手一用力,整個人便飛上了半空,旋轉飄舞,遊刃有餘,依然是那麽驚豔,依然是那麽靈透,看得眾人目不轉睛,流連忘返。連在坐的大家千金們都忍不住羞紅了臉,定定的盯著半空中飛揚的柳莞心,飛揚的長發,飛揚的裙擺。
最後一個動作,柳莞心到達至高點,一個翻身彎腰倒掛就要落地的時候,一聲清脆的響聲,架子的銜接處斷了,柳莞心瞬間失去了受力點,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般急急的向下墜落。
芊兒驚叫出聲,周圍的人也都受到了驚嚇。
雲敖一直盯著柳莞心的一雙如鷹般的瞳孔微微一縮,右手一拍案幾就要飛身衝出去,可是手腕卻被死死的抓住。他轉頭一看,便看到了上官沛柔一雙憤怒的眼睛,和死死鉗住他手腕的柔荑。雲敖不敢置信的看著上官沛柔,眼中有質疑有意外也有不可置信,但上官沛柔的眼中隻有一種情緒,就是憤怒!他從頭到尾都目不轉睛的盯著柳莞心,她可以忍,他跟自己說話時的心不在焉,她也可以忍,可是現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想飛身英雄救美,她卻不能忍!她不能忍受雲敖如此不顧及上官家的顏麵,不顧及她的顏麵,隻為了一個低賤如螻蟻的藝妓!
柳莞心覺得天空離她越來越遠,周圍的綢緞圍繞著她,有烈烈的風聲。突然想起還小的時候,自己有次練功不小心掉下來,是蘇墨寒救了自己,那是他們第一次相見。這次還會有人救自己嗎?是心裏期望的那個人嗎?
風馳電掣間,柳莞心覺得有一雙臂膀鉗住了自己的腰肢,身體不自覺的跟著這雙臂膀旋轉了兩圈,暈眩中看清了來人,一雙桃花眼此刻帶著擔心。風揚起了她的長發,迷蒙了柳莞心的雙眼,也迷蒙了雲峙的心。
堪堪落地,雲峙稍有遲疑,還是放開了握在柳莞心腰間的手,關切的問道:“你沒事吧?”
柳莞心搖搖頭,心裏空落落的。芊兒撲上來認真的檢查著她,看她有驚無險,才將一顆心放回肚子裏。
上官曼蓉從頭到尾看著柳莞心在高架上翩然起舞,連眼都不敢眨,就是想等著架子斷掉的那一刻,她希望那個女人摔殘廢,最好摔死,這樣就沒有人勾引她的四殿下了。從壽誕之宴起,上官曼蓉就觀察到三皇子和四皇子跟這女人有一種很微妙的關係,他們在宴會上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看,那種驚喜意外卻又充滿期盼和欣賞的眼神讓她忍無可忍。四殿下是她的!誰想搶,就得死!!
可是眼看著馬上就要成功了,四殿下卻出手救了她!他抱著她在空中旋轉,兩人貼得那麽近,那麽近,近到讓上官曼蓉抓狂。沒人注意到她在袖中緊緊攥起的手,和看向柳莞心時那陰毒的眼神。
上官沛柔看柳莞心安全落地,才慢慢鬆開雲敖的手,收起憤怒的眼神,換上溫柔端莊的麵具,理了理衣裙,起身走到柳莞心身邊,急切的問道:“雪姬姑娘有沒有受傷?”
柳莞心看著上官沛柔,笑笑說:“有勞上官小姐掛心,雪姬沒事。”
上官沛柔看似生氣的說:“等我回頭一定嚴懲府中下人,做事如此不用心,差點出了意外傷了雪姬姑娘。”溫柔的人連生起氣來也是美的。“雪姬姑娘快坐下休息一下,壓壓驚吧!來人啊,給雪姬姑娘上一盅雪域燕窩!”說完,安撫似的拍了拍柳莞心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