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許久不見
洛十娘厭惡的皺起眉頭,在座的各家公子沒有哪個敢得罪上官安傑,誰讓他爹是連皇帝都要敬讓三分的正一品太傅呢!這個當口兒誰敢多嘴?
雲敖英眉輕挑,一雙如鷹般睿智的眼眸看了看上官安傑,押了口清香四溢的雨前龍井,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上官公子不要失了身份!”這一張嘴,很多一開始不知三皇子殿下在此的公子哥們都紛紛站起身,遙遙的施了一禮。雲敖也輕輕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免禮。
上官安傑這個時候被酒勁兒衝昏了頭,隻想找個出口發泄,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好使,隨手便掀了身邊的桌子,嚷嚷道:“失了什麽身份!我看誰敢覺得我有失身份!!”
雲峙憤然一拍桌子上的蕭就要起身,雲敖及時按住他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上官安傑發了狠,伸手抓住洛十娘的手腕,淫笑著說:“叫雪姬出來,否則爺就當眾把你扒光了!我看你也是秀色可餐啊!吃不著小的,吃個老的也不錯啊!”
當上官安傑的手抓上洛十娘的瞬間,綠荷就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洛十娘身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把匕首架在了上官安傑的脖子上,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屏住了呼吸。雲敖更是驚訝於洛十娘的身邊竟然有此等高手,連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她是何時出現的。上官家的侍衛隨從們紛紛亮出了兵器,情勢一觸即發。
洛十娘倒是出奇的鎮定,目光冰冷的掃視著周圍說:“我看誰敢在洛神坊撒野!”
上官安傑哪裏受過此等的威脅,梗著脖子喊道:“我是上官安傑!!我爹是上官嚴!!我看你們誰敢動我!!來人啊!把這女人給我拿下!”剛說完,綠荷的手上就使了些力道,上官安傑的脖子瞬間沁出血來。這下徹底把上官安傑激怒了,咬牙切齒的說:“老子非把這洛神坊給拆了!!”
“你要拆了哪兒啊?要不先把我那王府拆了吧!”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麽不怒自威的聲音當然來自高位的統治階級,所有人都望向門口剛剛走進來的那個人。
即使還未見麵,即使隻聽聲音,洛十娘的心都揪了起來。緩緩抬眼看向門口,那個人就站在那裏,宛如神祗,從天而降。一身絳紫色的長袍上用銀線繡著麒麟紋,高貴脫俗的氣質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麵如冠玉,目若朗星,玉帶束發,華貴天成。他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自然的前曲在腰間,傲然獨立在人群之中。
眾人皆向其恭敬行禮,朗聲道:“參見昆玉王爺,王爺萬福!”
淩霄含笑,揮了下手說:“都免禮吧!”
雲敖和雲峙已來到淩霄身邊,拱手行禮後問道:“皇叔怎麽來了?”
淩霄淡笑著說:“來看望一位故人,不成想竟碰到好戲。”看向不遠處的上官安傑說:“上官公子剛才想拆了哪兒了?”
上官安傑嚇得酒都醒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戰戰兢兢的說:“小人不知王爺來訪,酒後失言,還望王爺海涵。”
淩霄笑眯眯的說:“那現在酒醒了嗎?”
上官安傑立馬伏低做小的說:“醒了醒了!”
淩霄哈哈一笑說:“我看還沒醒呢!來人啊!幫上官公子醒醒酒吧!”說完,淩霄的身後便出現了幾名暗衛,將上官安傑連拖帶拽的拉了出去,上官安傑連出聲求饒都不敢,誰都知道這位有名的“笑麵王爺”可是實打實的手握軍權,殺伐決斷,從不含糊。
上官安傑被拖走後,眾人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淩霄見狀哈哈一笑說:“不要讓我掃了大家的興致,大家繼續喝酒聽曲兒啊,今晚我請了!”眾人皆起身謝過王爺。
洛十娘趁亂悄悄地退出了前庭,踱步在九折橋上,心情還是難以平複。湖水輕蕩出層層漣漪,似她現在層層起伏的心緒。有多久了?有多久不曾這樣神情激蕩,久久不息。
“洛兒……”
一聲輕喚讓洛十娘渾身輕顫了起來,廣袖中的雙手緊緊地攥在一起,緩緩地轉身,借著月光,看著離自己幾步之遙的那個人。輕輕俯下身,盈盈一拜,道:“奴家參見王爺,王爺萬福。”
淩霄衝動的想要過去將她扶起來,卻生生止住了步子,隻是伸手虛扶了一下,柔聲道:“起來吧。”
洛十娘緩緩起身,頷首低眉,隻有自己能聽到自己的心髒跳得有多快,著實連與他四目相對的勇氣都沒有。
淩霄看著眼前的洛十娘,一如從前一樣美。一身海水藍的襦裙勾勒著她玲瓏有致的身形,酥胸,外罩一件蘭白色的廣袖紗衣,隱約可見圓潤粉嫩的肩頭和藕荷般的手臂,鎖骨處的刺青若隱若現,淩霄知道,那裏藏著他的名字。今日洛十娘沒有梳太過繁複的發髻,隻是簡單的挽了個高髻,點綴了一個額飾,水滴的珠子垂在眉間,和頸間同款的瓔珞遙相輝映,一張精致的充滿異域風情的臉,引得淩霄久久也不肯轉開目光。
洛十娘被淩霄的目光盯得麵上緋紅一片,隻得輕聲道:“王爺不要再看了,十年了,奴家老了。”
“洛兒還是從前的洛兒,從未改變。”淩霄輕聲地說。“這些年,你可還好?”
洛十娘努力忍住眼中的淚水,不讓它掉下來,終抬起頭與淩霄四目相對,柔聲說:“隻要王爺一切安好,奴家就都好。”
淩霄看著月光下的洛十娘,盈盈水潤的雙眼滿含深情,似刀一般劃在他的心上,汩汩地流出血來,疼到抽搐。他痛心的說:“當初為何不回到你的故鄉去呢?也許便不會活得如此辛苦。”
洛十娘微微低下頭,自嘲的笑笑說:“總想待在能見到王爺的地方,終究會見上一麵的。”隨即抬起頭,問道:“王爺何時回邊疆?”
淩霄苦笑道:“也許明天,也許下個月,也許不知何時。”
洛十娘的淚又湧上了眼眶,微微哽咽的說:“邊疆苦寒,王爺一定要保重身體,奴家會時時為王爺祈禱,盼王爺平安喜樂。”
淩霄看著洛十娘,兩人之間僅隔了幾步之遙,那麽近卻又那麽遠。天知道,他多想衝過去將她攬入懷中,再也不鬆手,可是不能,要用多強大的力量才能控製住這份澎湃的衝動,不能擁抱,不能親吻,因為怕失去了分開的勇氣。淩霄握緊雙手拚命的克製著自己,克製到渾身都微微的顫動。他適時的喚了聲:“綠荷。”
綠荷不知從何處似鬼魅般出現,單膝跪地,俯首道:“綠荷參加主子。”
淩霄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心緒,說道:“這幾年你辛苦了。”
綠荷俯首道:“都是綠荷該做的。”
淩霄輕歎一聲,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可又不知從何說起。四目相交,即使不說對方也已了然,最終唯有一句:“我……走了。”
洛十娘微點一下頭,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淩霄轉身,踏著月光,闊步而行。洛十娘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終究沒忍住,輕喚了聲:“王爺……”
雖然聲音輕微,但還是如雷般將淩霄定在原地,他停下腳步,沒有轉身,身側的雙手緊緊攥住。
洛十娘的淚最終還是在他看不見的時候奪眶而出,順著精致如玉的臉頰緩緩流下,她輕啟朱唇,呢喃般的輕語道:“王爺……珍重……”
淩霄如山的背影似抖了抖,終提步而去。
洛十娘看著漸漸遠去消失不見的背影,淚流滿麵,手攥在胸口,努力克製自己不讓自己哭出聲音,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伸手扶住橋欄。綠荷立馬起身扶住洛十娘,輕撫著她的後背,柔聲說:“想哭就哭出來吧,總忍著太過辛苦。”心底也不禁一聲歎息。
這個夜,終歸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從洛神坊離開的賓客都看到了被昆玉王爺的暗衛們摁在護城河裏醒酒的上官安傑,可沒一人敢上前阻攔。昆玉王淩霄離開洛神坊時,朝護城河瞥了一眼,就命人把喝了一肚子河水的上官安傑送回太傅府閉門思過去了。
雲敖和雲峙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昆玉王府。他們到時,淩霄正在院中對酒當歌,自飲自酌,見他們來了,便笑著招呼他們再喝一杯。
雲敖坐下拿起杯中的玉露瓊漿一飲而盡,看著淩霄道:“叔今天去看望的是何故人啊?”
雲峙也好奇的說:“是啊,叔,我倆前幾日請您,您都不去的,今日怎麽倒自己去了?”
淩霄笑著飲盡杯中酒,起身走到院中那棵槐樹下,仰望星空,訴說道:“也沒什麽可瞞你們的,我的故事很簡單,三言兩語就能說完,我的故事又很複雜,三天兩夜也說不盡的情。”轉頭看著雲峙,淩霄繼續說道:“那天峙兒問我為何還不娶王妃,其實,我早已經娶了,在心裏。”
淩霄重回座位坐下,倒了一杯酒,歎了口氣說:“十年前,我和你們父皇同時愛上了一個女子,而這女子鍾情於我,我求你們父皇不要強納她為妃的條件就是我遠離京都,鎮守邊疆,無詔不回。你們的父皇是個懂愛的人,他同意了,就是這樣。”說完,一口飲盡杯中酒,酒入愁腸愁更愁。
雲敖和雲峙都有點呆愣的看著淩霄,如此蕩氣回腸的一段往事,竟被說得如此輕巧,這其中到底經曆了多少個痛苦折磨,愛而不得的夜晚才能將傷痛講得如此淡泊!
淩霄轉著手中的酒杯,低歎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隨即自嘲的笑笑說,“我們沒有死別,倒時時刻刻經曆著生離。”
雲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桀驁不馴,風流倜儻的皇叔昆玉王爺,此時透著“無處話淒涼”的悲哀,遙想在那苦寒的邊疆,是如何一個人對著無邊的曠野熬過了這麽多年。雲敖端起手中的酒杯,和淩霄的碰了碰,說:“皇叔口中的那位女子就是洛神坊的洛十娘吧?!”
淩霄笑了笑說:“倒是什麽都瞞不過你們。”
雲峙難得一臉正色的看著淩霄問:“今日再見,還似從前嗎?”
淩霄輕歎一聲,透著無盡的無奈,說:“一如往昔,從未改變。”
雲峙突然覺得,再說什麽都是多餘,隻端起酒杯和淩霄碰了碰說:“叔不在的時候,我們會好好照顧洛神坊的!”
淩霄隻笑了笑,一飲而盡。
雲峙抽出腰間的蕭,對著明月,悠悠吹起,竟是一曲《長相思》。
長相思,摧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