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甄選之夜（上）
無論是誰在期盼著，無論是誰在逃避著，甄選之夜還是如期而至了。
柳莞心早早的收拾停當，來到了南琴的暖閣，在今天這樣特別的日子裏，她覺得自己應該陪在南琴身邊。
暖閣中依然焚著清雅的香，南琴站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慢慢退掉外罩的紗衣，隻穿著褻衣，可以看到肋骨側邊的傲雪寒梅刺青，似一幅畫在上好宣紙上的水墨丹青。南琴輕輕撫摸著寒梅的點點花瓣，幻想著自己能在今夜挑到如意郎君，不求他有多富貴，但求真心相待。
洛十娘昨天就把獻藝的服飾準備好送來了，柳莞心來的時候，雙兒正在服侍南琴穿戴那套華貴的衣裙。玫紅色的裹胸襦裙鑲著金色的繡線，酥胸，大朵大朵海棠傲立裙上，長長的裙擺直拖出有五尺長，漫漫的鋪了一地。南琴就站在這繁花似錦中，施施然轉身，披散著的頭發攏在胸前，陽光下泛著淡淡的棕黃色，素白的臉掛著淡淡的笑意，看著站在門口的柳莞心。
柳莞心隻覺得眼前的人美得不似凡人，忍不住開口道：“姐姐真是太美了！”
南琴嬌羞的低下頭，嗔怪道：“連你這小妮子也來取笑我！”
柳莞心拉起南琴的手，扶她坐到銅鏡前，拿起木梳輕輕梳理著南琴的長發，悠悠的說：“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也經常這樣互相梳頭玩。從我跟著十娘來到洛神坊，姐姐就一直對我很好，帶我看書，陪我練琴，一晃十餘載，歲月竟跑得這樣快。”
南琴也想起小時候的事，淡淡的笑著，說：“還記得你剛來洛神坊的時候，又瘦又小，底子也不好，別人練七日的基本功，你都要練上月餘，蝶舞她們都取笑你，誰知如今你竟是洛神坊最好的藝妓了。”
柳莞心不以為然的笑笑說：“姐姐說笑了，大家各有所長罷了。”邊說邊給南琴梳著發髻，一雙巧手不一會兒功夫就盤了個精巧的隨雲髻出來，又一點點將與衣裙相配的發飾插入發髻中。洛十娘為南琴準備的發飾並不繁瑣，而是一隻鎏金的發冠，造型如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走動時蝶翼微微顫動，竟如活的一般。發冠兩邊細細垂下鎏金的流蘇，頷首間輕輕晃動，繾綣纏綿。
柳莞心為南琴在眉間貼上金箔花鈿，輕掃胭脂，微點櫻唇，好一個如夢似幻的仙人兒。裝扮好以後，柳莞心笑著舒了一口氣，調侃著說：“姐姐這麽美，叫人看了都轉不開眼，定能挑到一位如意郎君的！”
南琴輕搡了柳莞心一下，嗔怪道：“你又取笑我！”
柳莞心笑笑說：“姐姐今晚想奏什麽曲子？”
南琴略一沉吟，說：“這個季節，《陽春白雪》可好？”
柳莞心笑著點點頭說：“姐姐喜歡就好！”
夕陽西落，家家點亮燈火，整個九洲城如璀璨的星河。今夜最燈火通明的地方，自然當屬洛神坊。
洛神坊前門庭若市，車馬絡繹不絕，每輛馬車上都有著某個氏族的族徽或是旗子，招搖著非富即貴的身份。
雲敖下了馬，將韁繩扔給身後的福順，便和雲峙兩人走進了洛神坊。對於這煙花之地，雲敖並沒有太大興趣，對於洛神坊的名聲也隻是略有耳聞，至於洛神坊的藝妓，便不甚了解了。雲敖很清楚自己的目標，所以一直保有高度的自持。之所以會參加洛神坊的甄選之夜，是因為這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風流韻事，更是一個結交人脈，拉幫結夥的好時機。在美酒和美人的熏陶下，人容易放下戒備露出弱點，有弱點的人才好利用。
“喲！這不是三殿下，四殿下嗎？”
還沒進洛神坊的大門，便聽到身後有人喚道，雲敖聞聲回頭，正看到上官安傑嬉笑著衝自己打招呼。
上官安傑拱了拱手，隨意的請了個安，說：“給兩位殿下請安了。”
上官安傑是正一品太傅上官嚴最小的兒子，被寵得無法無天，目中無人，成日遊手好閑，強搶民女。但凡闖了禍，上官家就用權勢和金錢將事情壓下來，於是更縱得上官安傑惡跡昭著。
對於上官安傑的禮數不周，雲敖和雲峙都懶得與他計較。倒是上官安傑身後的一個書生打扮的人拱手彎腰行禮道：“小生季文鶴給兩位殿下請安。”
雲敖挑了下英挺的眉峰，一雙鷹眸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書生，問：“這位是……”
一旁的上官安傑輕佻的說：“他啊，是我府的門生，聽說以前家裏也是富甲一方，後來家道中落，其父又和家父有點交情，所以前來投奔。今兒我帶他來見見世麵！”說完抖開手中的折扇，傲慢的揮了揮。
原來隻是個無名小卒。雲敖淡淡的說：“免禮吧。”便頭也不回的和雲峙走進了洛神坊的大堂。
今日的洛神坊布置得可謂美輪美奐。高懸的八角燈籠精雕細刻，做工堪比宮燈，散發著柔柔的光，燈與燈之間掛著水晶的珠串，映得整個大堂流光溢彩。高懸的薄紗將原本空曠的台子罩了起來，透著神秘的氣息。每張八仙桌上都放了一盆精巧的水仙花，足足幾十盆，熏得整個大堂花香撩人。
雲敖和雲峙隨意尋了個不起眼的桌子坐下，便有丫頭來為貴客上茶上酒和各種精致的吃食。雲敖端起茶杯輕啄了一口，竟是極品的雨前龍井。因著好奇，又端過酒壺聞了一下，是上好的竹葉青。再看看桌上的吃食，杏仁佛手，茶食刀切，蜜酪果酥，奶白棗寶，菠蘿蜜餞，雙色馬蹄糕，棗泥山藥糕，春風如意卷，這個洛神坊，果然不同凡響。
雲敖環顧四周，看到一麵牆上掛著一幅李思訓的《江帆樓閣圖》，不禁有些許驚訝，恰時看到洛十娘從後庭款款走來。
洛十娘恭敬的行了一禮道：“不知兩位殿下到來，有失遠迎，十娘失禮了。”
雲峙掛著桃花拂麵的微笑，說：“十娘何必這麽拘禮，我和三哥也是來湊個熱鬧，不知今夜是哪位佳人獻藝呢？”
洛十娘溫和的笑著回道：“今夜是南琴的甄選之夜，自然，蝶舞、雨煙、錦櫻都會為各位貴客獻藝助興的。”
“南琴？就是那個十娘親手調教琵琶的南琴嗎？”雲峙興奮的說。
“正是。”
雲敖看著眼前的洛十娘，柔聲問道：“不知十娘從何得來那幅李思訓的《江帆樓閣圖》？”雲敖記得這幅畫收在皇帝的藏寶閣中，當初自己可是求都沒有求來的。
洛十娘看了一眼牆上的畫，淡淡一笑說：“南琴的塗鴉之作，怎地也能瞞得了三殿下的慧眼嗎？十娘還要去招呼一下其他的貴客，兩位殿下請便，有需要可隨時喚我。”
雲峙擺擺手，笑著說：“十娘去忙吧。”看著洛十娘走遠，才對雲敖說：“三哥，看來這南琴姑娘也是不簡單呐！”
雲敖喝了一口茶，又看了一眼牆上的《江帆樓閣圖》，淡淡的說：“那樣一個女人，調教出來的姑娘，又有哪個是簡單的？”
對這幅《江帆樓閣圖》感興趣的可不止雲敖一人，坐在幾桌之隔的季文鶴更是盯著那幅畫看了好久，色彩、線條、筆觸幾乎可以假亂真。他也聽到了洛十娘和雲敖的對話，於是對那位南琴姑娘更是好奇得不得了。
雲峙環顧四周，什麽中書令的大公子，大都督府的小兒子，幾乎滿城達官貴人都齊聚一堂了。喝了口酒，撇撇嘴對雲敖說：“嘖嘖嘖，看看，這比上朝到得還齊呢！唉！真是世風日下啊！”
雲敖被他逗得一樂，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說：“別胡說！當心讓人聽到了，到父皇那兒參你一本！”
他們坐的位置不太起眼，周圍又有不少人，所以倒免了來人行禮拜見之擾。大家吃吃喝喝，你敬我一杯，我還你一禮的互相攀著關係，表麵的風平浪靜之下不知藏著怎樣的暗潮洶湧。
琴音緩緩響起，眾人停下交談之聲紛紛看向高台。台上正中偏左的位置放著一把古琴，琴旁端坐著洛神坊的頭牌藝妓雨煙，以古琴技藝名震京都。她的旁邊立著一隻箜篌，錦櫻懷抱箜篌，舉手投足間琴音嫋嫋。高台正中站立一女子，輕甩水袖，翩然起舞，正是頭牌舞妓蝶舞，一段“水袖散花舞”跳得如夢似幻，從袖中飛出的花瓣飄揚在舞台四周，看客們叫著好，一張張銀票打賞下來，藝妓們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這流水的銀子在她們看來稀疏平常。
這平日裏，想請一位洛神坊的藝妓到府獻藝都是難上加難的事兒，不僅得有錢，還得有地位，有權勢，有關係。今晚能看到這麽多頭牌藝妓同台演出，是可謂撿了個大便宜，紛紛大呼過癮。
幾位已出廂的藝妓助興表演完後，大家都等著盼著看今晚的主角南琴出現。可左等右等的不見人，這些個公子大爺們都有點焦躁起來，有些耐不住性子的拉住洛十娘詢問，洛十娘始終掛著了然於胸的笑容，不言不語。
突然，台上的紗簾緩緩地向兩邊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