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三點半
希蓓拉搖曳生姿、步履堅定地走進起居室,高傲地微仰著頭,以無畏的訊問眼光掃視我們這群人。高挑、修長、強健的體格,雖然稱不上漂亮,但鮮明清麗的迷人外表,還是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她的臉孔既充滿活力又略嫌緊張,臉上的神態高貴到接近自大。她那烏黑剛硬的髻發一字形大幅擺動,更凸顯她獨斷獨行的性格。兩隻淡褐色的眼睛上,是一對濃密、幾乎和眼睛平行的一字眉,鼻子直挺,鼻尖稍稍上翹,嘴巴大又堅定,薄薄的嘴唇顯示出她的冷酷。她打扮得很簡單,身穿褲管極短的黑色運動套裝,腿上是絲毛交織的混色長襪,腳著一雙淺口、係帶的男式牛津鞋。
契斯特以老相識的姿態介紹檢察官,卻讓馬克漢來介紹其他人。
"馬克漢先生,我想你知道為什麽契仔喜歡你,"她用特別響亮的聲音說,"在瑪麗邦俱樂部裏,你是高爾夫球打不過他的少數幾個人之一。"
她在主桌前坐下,舒適地交叉雙膝。
"契仔,請你給我一根煙好嗎?"她的口氣,讓這個請求聽來像是命令。
萬斯馬上起身,掏出他的煙盒。
"格林小姐,你應該試抽一根我的法國煙,"萬斯用上他最高段的社交禮儀,"假如你不喜歡,明天我就換牌子抽。"
"還真性急!"希蓓拉拿了一根煙,讓萬斯替她點燃,然後坐回椅上,對馬克漢投以揶揄的一瞥。"昨天晚上我們真是招徠了亂糟糟的一群人,對不對?這幢老房子從來沒有這麽吵吵鬧鬧過。還好我很幸運,從頭到尾我都在睡夢中。"她扮了個受到委屈的撅嘴怪相。"事情都過去了契仔才叫我起來,這就是契仔的行事風格——他最愛耍些狡猾的小手段。"
不知怎的,她這種咄咄逼人的開場白很可能唬得住別人,卻不讓我感到意外。以一個女孩來說,希蓓拉給我的最深刻的印象是,盡管她很敏感,卻不會讓自己被任何不幸事件擊垮。她刻意表現出來的冷酷無情,在我看來正顯現了她頑強和無畏的勇氣。
馬克漢可一點也不喜歡她的態度。
"誰都無權責怪格林先生要如此小心謹慎。"他不客氣地說,"麵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女性被殘酷謀殺,還有一位年輕女孩差點被殺的情況,誰都難免亂了方寸。"
希蓓拉帶著譴責的眼神看著他。"你知道嗎,馬克漢先生,聽起來你真像關了我兩年的、古板沉悶的女修道院院長。"說到這裏,她突然嚴肅起來,"為什麽要對都已經發生、誰也無能為力的事板起臉孔?不管怎麽說,朱麗亞從來不肯自己反省反省。她向來滿腹牢騷、吹毛求疵,做過的好事更是屈指可數。就算人家會批評我沒有個妹妹的樣子,我也要說,她不是個會讓人懷念的人。契仔和我,當然更不會為伊消得人憔悴。"
"那麽,對另一個遭到殘酷槍殺的妹妹,你又怎麽說?"馬克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製住他的憤怒。
希蓓拉眯起眼睛,臉上的線條瞬間完全凝結;但是,她也幾乎立即就抹去了臉上的表情。
"呃,艾達會好起來,不是嗎?"不管她說得有多酷,話聲裏仍然找不到任何程度的刻薄。"她可以好好地休息好久,而且還有個護士專門服侍她。有什麽理由要我因為小妹的幸免於難而涕泗縱橫?"
萬斯一直仔細觀察希蓓拉和馬克漢之間的衝突,現在,他介入了這場對話。
"親愛的馬克漢,我看不出來格林小姐的思想、感情和這事件有何幹係。她的態度也許完全不是年輕女孩在這種場麵該有的反應,不過我相信她會這樣看事情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我們就別再說教了,看看格林小姐能夠幫我們什麽忙吧。"
這女孩又俏皮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馬克漢則擺出一個無可無不可的默許姿態。顯然他也覺得,萬斯的建議有其分量。
萬斯回報這女孩一個迷人的微笑。
"格林小姐,我們之所以在這兒打擾你,真的是我的錯,"他先向她致歉,"是這樣的,在你哥哥表示他不相信是小偷殺人之後,慫恿馬克漢調查這宗案件的人就是我。"
她點點頭說:"哦,契仔有時候會有很好的第六感。這是他少數長處之一。"
"我猜想,你也有點懷疑小偷殺人的說法?"
"有點懷疑?"她嗤笑出聲,"我根本就是徹頭徹尾地懷疑。我沒見過任何小偷,雖然我很想碰上一個看看;但就算是我這顆愛幻想的腦袋,也不肯縱容我去想像他們昨晚像雜耍藝人一樣大展身手。"
"你讓我很感動,"萬斯誇張地宣稱,"你瞧,我們兩個少數民族的想法完全一樣。"
"契仔跟你說清楚他的想法了嗎?"她問。
"恐怕沒有。他之所以那樣想,根據的隻是他的第六感。我的判斷是,他所服膺的其實隻是某種靈異現象。他知道,但是無法解釋;他相信,但苦無證據。那是最模糊——事實上,也有點讓人難以理解的事。"
"我從來不懷疑契仔的唯靈論傾向。"她俏皮地瞪了她哥哥一眼,"隻要你跟他混得夠熟,就知他真的是非常平庸、沒有創意的人。"
"住嘴,希蓓拉,"契斯特煩躁地反駁,"今天早上我告訴你警察正忙著尋找一個小偷的時候,你自己還不是發了一陣子飆。"
希蓓拉沒理他。她輕蔑地把頭一甩,斜過身把煙蒂丟進壁爐
"格林小姐,順便問你一聲,"萬斯淡淡地說,"你哥哥掉了左輪手槍這件事,可就真的很難理解了。怎麽會就這麽從抽屜裏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很想知道,你有沒有在家裏看到過這把手槍。"
一提到這把槍,希蓓拉的神色便有點兒不自然,眼神裏添加了些許焦躁,嘴角上抬,露出微微的冷笑。
"契仔的左輪手槍不見了?真的?"她淡然地重複萬斯的問題,似乎有點心不在焉。"不……最近我沒看過。"接著,片刻的停頓之後她又說,"可是,我知道上星期那把槍還在契斯特的桌子裏。"
契斯特憤怒得用力往前挺身。
"上星期你在我桌子裏找什麽?"他詢問。
"別引發了腦中風,"她冷冷地說,"我又不是去找什麽你儂我儂的情書。契仔,我簡直無法想像你在熱戀中……"這個想法似乎讓她覺得好笑,"我隻是去找那個你借了不還的祖母綠別針。"
"別針在俱樂部裏。"他繃著臉解釋。
"真的?呃,反正我也沒找到就是,但是那把左輪手槍我可是親眼看到了——你真的確定它不見了?"
"別說傻話了,我已經找遍了每個地方……"他粗聲粗氣地說,特別報複性地補充一句,"包括你的房間。"
"哦,我的房間裏當然沒有槍!但我不懂的是,為什麽你等不及要告訴人家你有一把槍?"她用輕蔑的口氣加上一句,"沒事為什麽要把自己扯進去呢?"
契斯特不自在地挪動身體。
"這位先生,"他又一次像指著個東西一樣地指向希茲——"問我是不是有一把左輪手槍,我當然得說有。假如我不承認,也會有哪個傭人或哪個親愛的家人會告訴他。而我認為誠實是上策。"
希蓓拉麵帶嘲諷地笑了起來。
"你看到的我的老哥,是集所有舊式美德於一身的樣板。"她對萬斯說,但語氣已經不再輕鬆自如。左輪手槍的插曲,顯然已經有點動搖她的自信。
"格林小姐,你說你對竊賊的說法沒興趣。"萬斯閉著眼睛懶洋洋地抽著煙。"就這個殺人事件來說,你能想得出其他的可能性嗎?"
她抬起頭來,審慎地打量他。
"我不相信槍殺婦女空著手就溜之大吉這套竊賊說法,並不表示我能提供你們其他的線索。我不是女警——雖然我常想那會是不錯的消遣——對警察緝捕罪犯這檔事,我多少有點概念——萬斯先生,我看你既不相信是竊賊幹的,也不願意緊跟著契斯特的直覺。那麽你認為,昨晚是誰在這裏為所欲為?"
"親愛的小姐!"萬斯舉手表示抗議,"假如我有一點概念,就不會這麽唐突地麻煩你了。我正拖著沉重的腳步,在這無知的困境中匍匐前進。"
他回答得很明快,希蓓拉的眼中卻還是顯出懷疑的神色。然而,不一會兒她就開心地笑起來,並伸出她的手。
"先生,再來一根法國煙吧。我現在正處於越來越熱衷這個事件的邊緣,而我根本不應該會對這種事感興趣才對。我非常不喜歡自己變成這樣。再說,這種事會讓人早生皺紋,而我太年輕了,不該有皺紋。"
"就像朗克洛譯注:法國名妓,在巴黎建立沙龍,以其美貌及才智吸引貴族政界名人、著名作家,因漠視宗教被禁閉。,你會青春永駐,臉上更不會爬上什麽皺紋,"萬斯一邊握住火柴趨前為她點煙,一邊回答,"也許你可以不怎麽太嚴肅地猜想一下,誰可能有個理由想要奪走你兩個姐妹的命。"
"如果是從這個角度,我想我們都有嫌疑。無論如何,我們不是一個理想的家庭;事實上,整個格林家族根本就是一堆怪人。我們不像那種美好高尚的家庭一般相親相愛。我們總是激烈爭吵,為了一樁沒什麽大不了的事起口角或打架,亂七八糟的——這個家庭。我真想不透,長久以來竟沒發生謀殺。而我們都得在這兒住到一九三二年,要不然就要靠自己努力才有這種闊綽的生活好過;當然了,我們之中沒有人能夠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好個父親的遺產!"(作者注:希蓓拉說的是托拜亞斯·格林的遺囑,這份遺囑規定:不但格林大宅必須保持二十五年完整無損,而且在這期間遺產繼承人應該住在這地產上,否則將被取消繼承權。)
她心事重重地抽了一會兒煙。
"是的,我們之中任何兩個人都有足夠的理由彼此蓄意謀殺。基於這一點,如果不是顧忌到這種舉動所產生的可怕結果會毀了他的高爾夫球運動,契仔現在就想勒死我——你不會嗎?親愛的契仔?而在雷克斯眼裏,我們每一個人都很低級,這麽久以來他之所以沒有殺掉我們所有人,很可能隻是他覺得自己心胸寬大,因此應該多為他人設想。而媽媽之所以沒有殺我們,惟一的理由就是因為癱瘓而喪失活動能力,沒辦法自己動手。從動機來看,朱麗亞也沒兩樣,大概看到我們集體下油鍋她也麵不改色。而至於艾達——"她的眉毛皺縮起來,而且眼中逐漸浮現一股凶惡的神色——"她一定很盼望能親眼看著格林家徹底滅絕。她不真算是我們的家人,而且也真的憎恨我們。而如果我能夠幹掉我親愛的家人,我的良心也不會有絲毫不安。我經常假想,隻可惜我大概永遠想不出完全沒有破綻的方法。"她把煙灰彈在地板上。"就是這樣。假如你要找的是嫌疑犯,你已經得到好多個了。在這幢祖厝的屋簷下,沒有一個資格不符的人。"
雖然她這番話帶著濃濃的諷刺意味,但我仍感覺到潛存其中的嚴峻、恐怖的事實真相。表麵上看來萬斯似乎隻是饒有興味地傾聽,而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搜索她語調裏的抑揚頓挫和臉上的陰晴變幻,努力將她的全盤控訴和他手頭上的問題聯係在一起。
"無論如何,"他接下去說,"你的坦白很嚇人,可惜我還是不能因為這樣就把你們統統抓起來。你一定也知道,我沒有一點點對你們不利的證據。很氣人不是嗎?"
"哦,那麽,"她假裝有點失望地歎了口氣,"往後你可能會找到一些線索——不必再等多久,大宅裏頭就會再有另一兩起謀殺案。我可不敢相信,凶手會放棄根本沒有真的完成的預謀。"
說到這裏,馮布朗醫生剛好走進客廳。契斯特很快起身招呼他,三兩下就完成了形式上的介紹禮節。馮布朗誠懇、拘謹地欠身致意,但是我也發現,他對希蓓拉的態度雖然很親切,但禮貌得簡直冷淡。這讓我有點疑心,不過話說回來,雖然他是這家庭的一位老朋友,但也許他認為,社交禮節還是不可偏廢。
"醫生,你有什麽得讓我們知道的事嗎?"馬克漢問他,"今天下午我們能和那位年輕的小姐談談嗎?"
"我不覺得說幾句話有什麽大不了,"馮布朗邊回答邊往契斯特身邊坐下,"雖然她真的是嚇壞了,也因為失血過多而相當虛弱,但目前的艾達隻有一點點發燒而已。"
馮布朗醫生是位溫文儒雅、麵容光潔的四十歲男子,有著細致到幾乎可以說秀氣的五官,卻也帶著一種堅定的、令人愉悅的神態。說起話來很客氣,客氣到讓我覺得做作——不,"職業化"可能是最貼切的字眼。從另一方麵來看,這種說話的方式,也代表著他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這份自我意識與其說讓人厭惡、反感,不如說有著特殊的吸引力。
從他一開口說話起,萬斯就很留神地觀察他。我相信,萬斯比希茲更想立刻就訊問這位女孩。
"你的意思是,她的傷勢並不嚴重?"馬克漢問。
"不,不嚴重,"醫生向他保證,"雖然險些就要了她的命。隻差一點,子彈就穿透肺部——真是死裏逃生。"
"就我的了解,"萬斯插嘴說,"子彈是橫著掃過左肩胛。"馮布朗點頭讚同。
"凶手顯然是從背後對準心髒的位置,"他壓低了聲音溫和地說。"但是正當歹徒開槍的那一刹那,艾達一定剛好稍稍向左傾斜過去,所以子彈沒有命中要害,而從她背側第三節脊椎等高的肩胛骨射入,劃傷了束狀韌帶,最後嵌在三角肌內。"他一邊說,一邊在自己的左手臂上指出三角肌的位置。
"很明顯的,"萬斯也提出他的看法,"她正轉過身去想要逃走,凶手卻緊隨著她,而且槍口幾乎就抵在她的背上——醫生,你的判斷是不是這樣?"
"是的,應該就是這樣。就如我剛剛說的,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她稍微地轉了身,因此才挽回了性命。"
"盡管沒有受到致命的傷害,她還是當場倒地?"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們不但要考慮到槍傷的痛楚,也得把她所受到的驚嚇算進去。艾達——或者是碰到這種事的任何女性——可能馬上就昏過去了。"
"我們可以推測——"萬斯接著說,"從背後襲擊她的凶手一定也認為她會一槍斃命。"
"我就會這麽認定。"
萬斯移開目光,靜靜地抽了一會兒煙。
"是的,"他同意醫生的看法,"我們可以先這樣認定——但這麽一來,另一個重要的問題就出現了。艾達小姐中槍時是在梳妝台前,離床有一段距離,而且武器幾乎是頂著她的背,這倒使得這樁意外的狙殺倒看起來更像是不慌不忙的謀殺,不太像凶手因為驚慌失措而亂開一槍。"
馮布朗銳利地看了萬斯一眼,以詢問的眼神轉向希茲。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仔細斟酌該怎麽回答,當他終於開口時,的確帶著濃厚的警戒。
"當然,也可能會有人用這種角度來解讀當時的情況。沒錯,現場的事實是可以得到這樣的一個結論,但從另一方麵來說,這位闖入者之所以非常貼近艾達,而這顆子彈會在致命時刻打進她的左肩,卻很可能是極單純的意外。"
"完全合理,"萬斯讓步,"無論如何,就算我們拋開預謀的想法,總得解釋一下這個事實:為什麽槍擊發生後,管家進入房間時燈是亮著的。"
馮布朗顯然被這一番話嚇了一大跳。
"燈是亮著的?那真是太奇怪了!"他皺著眉頭,露出一副無法想像的表情,好像一時還消化不了萬斯的話。"如果是真的,"他仍然不退讓,"這也許正可以解釋這樁槍擊事件是突發的——假如凶手發現他闖入了一間亮著燈的房間,很可能就會驚慌地開槍,以免房裏的人目擊他的長相。"
"哦,有道理!"萬斯輕聲地說,"不過光在這裏猜測也沒用。讓我們期望在見過艾達小姐和她交談之後,就能知道事實的真相。"
"我們為什麽不馬上就去問她呢?"希茲忍不住發起牢騷。他向來用之不竭的耐性,已經快被萬斯耗盡了。
"警官,你太性急了,"萬斯卻責備他。"馮布朗醫生剛剛才告訴我們,艾達小姐還很虛弱,如果我們可以先弄清楚一些事,就可以讓她少回答很多問題。"
"我隻想知道,"希茲用規勸的語氣說,"她有沒有瞄到射傷她的家夥,能不能告訴我他的長相?"
"警官,這宗案件的真相,恐怕注定要徹底地粉碎你的深切期望。"
希茲隻有猛抽雪茄的份。萬斯則再次轉向馮布朗。
"醫生,我很想再問一個問題——從艾達小姐被打傷到你醫治她的傷勢,中間隔了多長的時間?"
"瓦斯先生,管家已經告訴過我們了,"希茲沒耐性地插嘴,"不到半小時醫生就到了這兒。"
"是的,差不多是那樣。"馮布朗的聲調既平順又不帶感情。"史普特打電話找我時,很不幸我正好出診,但是大約十五分鍾後我回到家,馬上就趕過來。還好我住的地方離這兒很近——就在東四十八街。"
"你到達時,艾達小姐仍然昏迷不醒嗎?"
"是的,她失血過多。還好之前廚子已經在她的傷口上壓上敷布,那當然有幫助。"
萬斯謝謝他,然後站起身來。
"現在,假如你願意帶我們去見你的病人,我們會非常感激。"
"我想你一定知道,盡可能不要太刺激她。"當馮布朗起身帶我們往樓梯走去時,他警告說。
希蓓拉和契斯特似乎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我們一起上樓,但當我正要轉進大廳時,看到他們迅速地交換了眼神,沒過多久,就和我們一起站在樓上的大廳中。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四點
艾達·格林的房間沒有經過多少布置,相對於格林大宅的其他房間,可以說簡單樸素;但房間很整齊幹淨,結合一些女性飾品的小小裝點,反映出居住者對房間所付出的心思。左邊是通往格林夫人寢室梳妝室的小門,門邊擺著一張設計簡單的桃花心木臥床;臥床再過去還有一扇通往石砌陽台的門。右邊的窗戶旁是艾達的梳妝台,梳妝台前的地上是一塊黃褐色的小地毯,上麵還留著一大片不規則的、咖啡色的汙漬,看來就是她中彈後倒下的所在。右邊是一整麵牆壁,都鐸式的壁爐在正中央,還有個鑲著橡木的高級壁爐架。
我們進門時,床上的女孩正好奇地看著我們,一抹淡淡的紅暈,使她蒼白的臉頰生色不少。她往右邊斜躺著,麵對著門,用枕頭支撐裹著紗布的肩膀;纖細白皙的左手,擱在藍色印花圖案的床罩上。
馮布朗醫生走向她,坐在她的床沿上輕輕握住她的手,一副醫生保護病人的態度。
"艾達,這幾位先生想問你一些問題,"他帶著安慰的微笑解釋,"因為今天下午你表現得很堅強,所以我就帶他們上來了——你想你受得了嗎?"
艾達房間平麵圖
她看著醫生,疲憊地點點頭。
萬斯正在觀察手工雕刻的壁爐架,這會兒才轉身走向臥床。
"警官,"他說,"如果你不介意,讓我來和格林小姐談。"
我想希茲也明白,眼前這個女孩是命案中非常重要的關鍵人物,在這種情況下,問話的人必須機靈老練、考慮周詳,所以他立刻往旁邊一站。
"格林小姐,"萬斯提起床邊的小椅子,用親切的語氣輕聲說,"我們非常急著想理清昨晚這樁慘案的疑點;而且你是惟一有這個條件幫助我們的人,我們希望,你能夠竭盡所能為我們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女孩作了個深呼吸。
"那——那很恐怖,"她眼光向前直視,虛弱地說,"我已經入睡之後——我不知道那時幾點——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吵醒。我說不上來是什麽,但是就在突然之間,我完全清醒,一股很不對勁的感覺抓住了我……"她閉上眼睛,一種不由自主的戰栗立刻蔓延到她全身上下。"似乎有個人在這個房間裏,威脅我……"她的聲音漸漸消失,最後隻剩下令人恐懼的沉默。
"房間裏是暗的嗎?"萬斯溫和地問。
"一片漆黑。"她緩緩把目光轉向萬斯。"那也是我為什麽會那麽害怕的原因。我看不見任何東西,想像中有一個魔鬼——或邪惡的幽靈——靠近我。我很想大喊大叫,卻叫不出半點聲音。我隻覺得喉嚨幹澀而且——而且緊繃。"
"艾達,那隻是因為驚嚇而產生的受堵狀態,"馮布朗解釋說,"很多人一受到驚嚇就沒辦法說話——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麽事?"
"我哆嗦著躺了幾分鍾,但是房間裏沒有任何一點點聲音。然而我知道——我知道——打算傷害我的誰或什麽東西就在這兒……最後我強迫自己起床——非常安靜地起床。我想去開燈——因為黑暗讓我害怕。我在床邊站了一會兒,終於看得到窗戶朦朧的光線;不管夠不夠亮,至少房間裏的東西看得出來是真的。所以我開始摸索著往門邊的電燈開關走去。才剛走了一點點路時,有……有一隻手……碰到我……"
她的雙唇開始哆嗦,恐怖的神色深入她睜大的眸子裏,"我——我真的差點就嚇昏了,"她勉強往下說,"我幾乎想不起來我做了什麽。我再一次試著喊叫,但這次我甚至連嘴巴都張不開。我轉身想擺脫——這東西——往窗邊逃走。但就在我幾乎就要夠到窗戶時,我聽到後麵有個人——一種很奇怪的,拖著腳步走的聲音——我知道來不及了,一切都完了……我隻聽到一聲極大的聲響,緊接著有個火燙的東西跑進我肩膀後麵。突然之間,我覺得一陣惡心;窗戶透進來的光線消失了,我自己則一直往下沉——越沉越深……"她才一停下來,緊繃的沉默立刻籠罩了整個房間。她隻不過簡單明白地訴說她的遭遇,聽來卻可怖生動至極;就像是個了不起的女演員,試著傳達故事中最感動人的精華給她的聽眾。
等了好一陣子,萬斯才開口說話。
"真是一個可怕的經驗!"他體諒地低聲說,"我真希望能夠不再提細節來折磨你,但是,有很多問題還是得和你討論討論。"
她微微一笑表示感激他的體貼,等著萬斯再開口。
"如果再努力一點,你能回想起是什麽吵醒你的嗎?"他問。
"沒辦法——我想不起來聽到任何聲音。"
"昨晚你的門沒上鎖嗎?"
"可能是吧。習慣上我都不上鎖。"
"而且你沒聽到門開或關的聲音——完全沒有?"
"沒有,完全沒有。房裏一點聲音也沒有。"
"而你卻知道有人在房裏。那是怎麽回事?"萬斯的聲音雖然溫和,卻也透著堅持。
"我——我不知道……我想一定有什麽東西,讓我感覺到有人在房裏。"
"正是!現在,再試著回想一下。"萬斯微笑著說,整個人更靠近這困惑的女孩。"會不會是細微的呼吸聲?還是——當這人從你的床邊走過時,帶起了一陣微風——比如說,隱約的香氣……"
她痛苦地緊皺眉頭,仿佛試圖回想那難以表述的恐怖經曆。
"我沒辦法再想了——我就是記不起來。"她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我是真的嚇壞了。"
"要是能追查到源頭該有多好!"萬斯看著醫生說。
馮布朗很體諒地點點頭,說道,"很明顯,有些刺激感官的聯想很難確認。"
"格林小姐,你能不能確定,這個人是住在這兒的?"萬斯繼續問她,"也就是說,是你所熟悉的人物?"
"我沒辦法確定,隻知道自己很怕。"
"在你起床逃向窗戶時,你的確聽到他走向你。你所聽到的聲音裏,有絲毫熟悉的成分嗎?"
"不!"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用加強的語氣說話。"隻是腳步聲——很輕巧、很緩慢的腳步聲。"
"當然了,黑暗中任何人都可能那樣子走路,或者是穿著軟拖鞋……"
"隻走了幾步——然後就是恐怖的槍聲和肩膀上的火熱感覺。"
萬斯等了一會兒。
"再努力回想一下那些腳步聲——,想想你對這些腳步聲有什麽比較明確的印象。你能分辨是男人或女人的腳步聲嗎?"
這女孩的臉孔,因恐懼而更加慘白;她驚恐的眼光,飛快掠過房裏的所有人。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兩度張嘴好像要說話了,卻每次都突然停住。最後,她以低沉震顫的聲音說: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希蓓拉忽然高亢、尖厲地大笑起來,笑聲裏充滿了仇恨和譏諷;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吃驚地往她看去。她僵直地站在床尾,臉泛潮紅,雙手緊抱在胸前。
"為什麽你不告訴他們,你認得出我的腳步聲?"她用嘲諷的語氣問她妹妹,"既然千方百計地這麽做了,難道就沒有勇氣停止說謊?——你這個哭哭啼啼的膽小鬼!"艾達屏住了氣,又向醫生挪近了一點;馮布朗給希蓓拉一個嚴峻警告的眼神。
"我說啊,希蓓拉,你閉嘴。"打破這個猛烈爆發之後讓人驚訝的沉默的,卻是契斯特。
希蓓拉聳了聳肩,走到窗邊。萬斯的心思立刻再度轉回床上的女孩,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繼續他的訊問。
"格林小姐,我還有一個問題。"他的口氣,甚至比先前更和婉,"當你摸索著路通過房間往電燈開關走去時,是在哪個地方接觸到這個看不見的人的?"
"大約是從床鋪到門口的中途——就在房間中央再往前一點。"
"你說有一隻手碰觸到你。是怎麽碰到你的?那隻手猛推你,還是想要抓住你?"
她茫然地搖頭。
"不完全是那樣。我不知道怎麽解釋,也許可以說是我自己闖進了這隻手的領域,所以它才伸展開來——抓我。"
"你能不能再說得確實點?比如說——那隻手是大是小?傳來的力道的感受如何?"
又是另一陣沉默。這女孩再次急促地呼吸,並對希蓓拉投以驚恐的一瞥——她正站在窗邊,向外凝視側邊庭院裏搖擺的黑樹幹。
"我不知道——哦,我不知道!"她的話聲,就像是抑製住極大痛苦的哭叫,"我沒注意到。一切都來得這麽突然——這麽恐怖。"
"如果你試著回想一下,"萬斯低沉堅持的聲音鼓勵著她,"當然你一定會有一些印象。那是男人的手,還是女人的手?"
這時希蓓拉很快地走向床鋪,她的臉頰灰白、眼神熾烈。她對這受傷的女孩怒目而視了片刻,表情堅定地轉向萬斯。
"在樓下的時候,你問過我誰有可能開槍。那時我沒有對你作出回應,但是現在我要回答你。我要告訴你誰是那個罪人。"她猛然扭過頭去,以顫抖的手指著躺在那兒不動的人。"這就是有罪的那個人——貓哭耗子的外來者,草堆裏甜美如天使般的小毒蛇!"
這項指控是如此令人難以置信,如此這般突如其來,以致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沒有人說得出話來。最後,一陣呻吟聲從艾達的嘴裏迸發出來,她痙攣著,絕望地舉起手來,企圖抓住醫生的手。
"希蓓拉——你怎麽可以這樣!"她喘息著說。
馮布朗變得僵硬緊繃,眸子裏充滿了憤怒。不等他開口說話,希蓓拉就又以她那不合邏輯、令人震驚的控訴,再度展開猛烈攻擊。
"沒錯,她就是幹下這件事的人!她在欺騙你們,正如她總是試著欺騙我們這些人一樣。她恨我們——打從父親帶她進這家門的那一天開始,她就一直恨著我們。她怨恨我們,因為我們有她沒有的東西——格林家才有的血統。天曉得她身上流的是什麽血液。她恨我們,因為她不是與我們同等級的人。她一定很高興看到我們全部都被謀害。她先殺了朱麗亞,因為朱麗亞是掌管整幢房子的人,不殺她就沒辦法改善她在這裏的待遇。她不但鄙視我們,而且計劃除掉我們。"
床上的女孩悲哀地一一看著我們。她的眼中沒有怨恨,她顯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仿佛她所聽到的話都不是真的。
"真是有趣。"萬斯拉長聲調打破沉默。因他語氣裏的諷刺意味比言語本身強烈得多,使得所有的眼光都轉而集中到他身上。當希蓓拉發表她那措詞激烈的長篇指責時,萬斯一直都在留神觀察,而且定睛凝視著她。
"你當真指控是你妹妹開的槍?"他以令人感到輕鬆,幾乎是表示友好的聲音說。
"沒錯!"她肆無忌憚地朗聲說道,"她恨我們每一個人。"
"就人與人的愛恨情仇來看,"萬斯微笑著說,"在你們格林家族的任何成員當中,我倒還真沒領會到誰有豐富的愛和情感。"不過他的口氣並無惡意。"格林小姐,你的指控是根據什麽具體事實?"
"她要我們全都被殺,不再礙著她,她以為這樣就可以得到一切——舒適的家居生活、奢華的享受、完全的自由——假如沒有任何其他人來繼承格林家產的話。這樣夠不夠具體?"
"若要直截了當地指控如此十惡不赦的人物,這樣的證據就不夠具體——順便提醒你一句,格林小姐,假如法庭以目擊者身份傳喚你,請問你怎麽說明犯罪的手法?你一定也知道,總不能壓根兒不理艾達小姐本人背部中槍的這項事實。"
希蓓拉似乎突然意識到這項指控的完全不可能性,於是變得鬱悶不樂,嘴唇也浮現出強烈受挫的曲線。
"我不是也告訴過你嗎,"她反駁道,"我不是個女警,打擊犯罪不是我的專長。"
"很明顯,要不就是你沒有邏輯,"萬斯的語氣中,漸漸有點奇怪的口吻,"要不就是我曲解了你的指控。也許你是想暗示:艾達小姐射殺你的姐姐朱麗亞,但另有其人——未知人士——緊接著立刻槍殺艾達小姐——以示報複,也許吧?犯罪行為可不是都按牌理出牌的。"
希蓓拉顯然有點困惑,但是她那難以駕馭的怒氣卻絕不輕易平息。
"如果事情的經過是那樣,"她不懷好意地反諷萬斯,"真可惜他們沒能把這檔事做得更漂亮。"
"這個謬論至少證明了某些人的確是受難者,"萬斯直截了當地表明。"我根本不認為我們會有兩名凶手的理論。要知道,射殺你兩個姐妹的是同一把槍——點三二的左輪手槍——而且相隔不到幾分鍾。我們,恐怕必須接受隻有一個凶手的事實。"
希蓓拉的態度,忽然變得既詭異又謹慎。
"契仔,你的槍是哪一型的?"她問她哥哥。
"舊式的史密斯與威爾森左輪手槍——好啦,是點三二。"契斯特陷於懊惱的不安之中。
"是嗎?不會吧?事情總是這樣。"她轉身背向我們,又走到窗戶邊。房間裏緊繃的氣氛趨於和緩,馮布朗溫和地斜過身子,為受傷的女孩調整枕頭。
"艾達,每個人都心煩意亂,"他撫慰地說,"你不必擔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希蓓拉明天就會後悔而向你賠罪。這個事件,惹得每個人都緊張不安。"
女孩回報他感激的一瞥,在他的照料之下漸漸放鬆下來。
過了一會兒,馮布朗挺直身子,對馬克漢說:
"我希望各位已經問夠了——至少今天夠了。"
萬斯和馬克漢兩人馬上站了起來,希茲和我也跟著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希蓓拉大步向我們走來。
"等一等!"她急迫地喝住我們。"我剛剛才想起一件事。契斯特的左輪手槍!我知道到哪兒去了——是她拿走的。"她再次以揭發的姿態指著艾達。"幾天前,我看到她在契斯特的房間裏,而且我也沒聽說她有什麽理由要在那兒到處窺探。"她對萬斯得意一瞥。"這可以算是具體的證據了吧?"
"格林小姐,是哪一天?"正如以往,萬斯的鎮靜似乎抵消了她的惡毒言語。
"哪一天?我不記得了。上星期的某一天吧。"
"會不會是你在找你的祖母綠別針的那天?"
希蓓拉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生氣地說:"我想不起來了。為什麽我該記得確切的時間?我隻知道我正要到大廳去,看了契斯特的房間一眼——門是半開的——而且我看到她在那兒……就在書桌旁。"
"艾達小姐在你哥哥的房間裏,是很少見的事嗎?"萬斯又問,但似乎不怎麽感興趣。
"除了有時候到雷克斯那裏以外,"希蓓拉聲稱,"她從沒進去過我們任何一個人的房間。朱麗亞是很早就告訴過她,不可以進入她的房間。"
艾達無限哀憐地看著她的姐姐。
"噢,希蓓拉,"她呻吟道,"我到底做了什麽事,讓你這麽不喜歡我?"
"你做了什麽事!"希蓓拉的聲音尖厲刺耳,逼視艾達的眼神更隱隱燃燒著入魔似的光芒。"每一件你做的事!每一件你沒做的事!噢,你很聰明——你一聲不吭、鬼鬼祟祟的作風和你的耐心,你小媳婦般的畏怯外表和偽善的態度。但是,你休想逃得過我的法眼。自從你踏進家門起,就憎恨著我們所有人。你一直等著找機會殺掉我們,一直在計劃密謀——你這邪惡的小——"
"希蓓拉!"馮布朗的聲音好像鞭子淩空一抽,打斷這失去理性的漫天指責。"夠了,別再說了!"他走向前,威嚇得直視這女孩的眼睛。不管是他擺出來的態度,還是阻止她失控的做法,都讓我感到十分驚訝。他神態裏有一種奇特的親密關係——一種放肆的密切關係,就算在一位有著老友身份的家庭醫生身上,也讓我感到不對勁。萬斯應該也察覺到了,因為他已經微微揚起眉尖,帶著極大的興致旁觀這個場麵。
"你已經歇斯底裏了,"馮布朗說,一點也沒有緩和他那威嚇的逼視。"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假如沒有陌生人在場,我相信他會更強烈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但他的話還是起了作用。希蓓拉垂下雙眼,神態瞬間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變——雙手掩麵啜泣,全身抖動。
"我很——抱歉。我真是愚蠢——而且荒謬——竟說出這種話來。"
"契斯特,你最好帶希蓓拉回她的房間。"馮布朗的語調,也回到他的職業上來,"她已經承受不住了。"
這女孩一語不發,轉身隨著契斯特走出去。
"這些現代女性——神經太緊張了,"馮布朗簡單地下了注解,然後把手掌貼放在艾達的額頭上。"現在,小姐,經過這件事的刺激之後,我要給你一些東西幫你入睡。"
他才剛剛打開他的醫藥箱準備劑量,就聽到一陣尖銳刺耳的抱怨聲從隔壁房間清晰地飄向我們。我這才發現,連接格林夫人的小梳妝室的門開著。
"現在又怎麽啦?我的耳朵受夠了這些噪音。是啦,當然沒有關係,我已經是受苦的人……護士!艾達那邊的門都給我關上。你知道我正想要休息一下,不用開著那些門。你故意打開那些門來吵我……還有,護士!告訴醫生,在他走之前我必須見他。我的脊椎又痛得不得了。但話說回來,誰又會想到我癱瘓地躺在這兒——"
護士輕輕關上門,隔絕了煩躁苦惱的聲音。
"假如不是她想讓門開著,護士早就會關上門了,"艾達疲累地說,憔悴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悲傷苦惱的神色,"馮醫生,為什麽她老是要說,每個人都故意讓她受苦?"
馮布朗歎口氣,回答她:"艾達,我告訴過你,不必太認真看待你媽的脾氣。愛生氣和愛抱怨,本來就是她的病征。"
我們和女孩道了晚安,醫生則陪我們走進大廳。
"恐怕你們沒有什麽收獲,"他歉疚地說,"最可惜的是艾達沒看到凶手。"他對著希茲說,"順便問一聲,你們檢查過餐廳的壁櫃了沒?有沒有東西不見了?我想你知道,壁櫃就在壁爐架過去一點。"
"那是我們查看的重點之一。"警官的聲音略帶點驕傲。"不過醫生,這可提醒了我:明天早上,我會派一個人上樓來采集艾達小姐房間的指紋。"
馮布朗讚同地點了點頭,對馬克漢伸出右手。
"不管是你還是警方,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任何事,都請不要客氣。"他微笑著加上一句,"我非常樂意幫忙。雖然我看不出來到底能幫上什麽忙,但是誰也說不準。"
馬克漢謝過他後,我們就往下走到一樓大廳。史普特正等在那兒幫我們拿外衣,過了一會兒,我們就都坐進了檢察官的車,看著司機奮力駛過雪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