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88章 (修)
天黑了,風臣的頂層會議室里,卻是燈火通明。
水晶燈綴在頭頂,光潔如鏡的原木長桌旁,坐的人並不多。但都是風臣的核心高層,還有投資部門的頂尖分析團隊。
這兩個月,股市依舊一路上揚。風臣已賺得滿缽滿倉。因此在這樣的會議上,投資經理們總是面帶一層紅光的。
地產、服裝兩塊業務保持穩定。受電商衝擊略有下滑,但依然是行業佼佼者。
形勢一片大好之時,但周知溯、孫志等人,堅持多次開這樣的戰略分析會。林莫臣列席。
一排西裝革履的男人中,林莫臣坐在首位,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低頭沉思。
「林董,周總,我們認為,這一輪股市,還有充分的上升空間。」積極派投資經理堅持道,「宏觀經濟數據利好,國家政策也在扶持,股民投資信心很足。即使存在根基不穩之處,但這些宏觀面,至少能支撐大盤再往上走2000點。我們應該繼續採取積極投資策略,到那個時候,再考慮調整。」
「我不這麼認為。」保守派反唇相譏,「實體經濟的頹勢,已不是一天兩天。這樣瘋狂的一輪上漲行情,股民的信心和市場資金實力,並不足以支撐。我們來看技術面的數據……」
保守派打開幻燈片,作出各種曲線圖分析。然而積極派不甘示弱,同樣也擺出技術分析數據。
……
周知溯轉頭看向林莫臣:「林董,你怎麼看?」
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林莫臣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有點冷地笑了:「上升空間,還有。但股市資金流量、一些大盤股的大數據,都有異樣。這一輪行情的確撲朔迷離,你們好好追蹤這些數據,我要精確到每小時的報告。這樣,或許能拼湊出一個隱藏的輪廓。投資策略建議調整為謹慎,適當收縮。」
……
討論完投資業務,便輪到實業。
林莫臣看向孫志:「上次你們彙報的項目方案,籌備得如何?」
孫志答:「線上部分已經初具雛形。下個星期可以看新網站的架子了。線下部分的資源,還在加緊整合。跟合作方都簽了保密協議。」
周知溯笑著說:「還不是因為董事長你給他們提了更高的要求?原本打算嘗試今年先做5個億的盤子,現在要他們做30億。」
林莫臣笑了笑,答:「電商,不做則已,做必做大做新,才有蛋糕可分。我現在支持你們做電商,也並非看到這塊蛋糕越來越大,想要進去分一杯羹。我們手上的蛋糕,難道還不夠多麼?但是風臣的業務模式,必須更加符合現在互聯網+的時代特點。況且居安思危,風臣也應該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了。
網路,只不過是提供了一條更短的途徑,讓我們將客戶的需求和我們的優勢能力,更好的結合。但越是網路化,風臣越要提供更準確貼合客戶需求的高品質商品,並且商業模式必須創新。而不是模仿先行者,現在還去做簡單的買賣平台,靠拼價格去圈地。商場上,第二個模仿者或許還有活路,第三個模仿者,就是蠢貨了。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日益泛濫的電商市場里,殺出一條血路。並且是旁人無法複製的血路。」
風臣發展至今日,林莫臣至現如今在商界的地位,已不會再去指揮一場具體的商戰。他起到的,是更高價值的作用,譬如憑他的洞察力和經驗,一句話點明風臣的發展方向和戰略。看似只在大局上謀划決策,實則凝結了他許多深刻的觀察和洞見。
就像曾經有個發生在國外的、我們很多人聽過的故事,一家工廠的重要、昂貴機器壞了,沒人能修好,也不能隨便拆,會損害機器。最後請了專家來。專家觀察了數個小時,最後在機器上畫了一條線,讓工人們打開,做很小的修理就可以了。最後收了昂貴的修理費用。有人就質疑,說,你只畫了一條線,怎麼收這麼貴。專家說,畫一條線,1美元,知道在哪裡畫線,999美元。
林莫臣的作用,亦是如此。曾經有一年,投資市場波動特別大,股市也特別糟糕。當時風臣手裡持著某品種債券80億,並且前期已經獲得豐厚的收益。後來到了一個關鍵時間點,投資經理們都拿不定主意,這筆債券是應該繼續持有,還是出售。而在波折變幻的市場環境下,專業的投資分析已不能起到作用。那次,就是林莫臣與周知溯閉門討論了一個晚上,最後他拍板:賣。
市場上很快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接受了這80億。
到年底,風臣在這筆債券上,累計賺了接近大幾億。接盤的人,虧了10億。
後來有人問林莫臣,當時為什麼能做出如此精準的判斷。他只回答兩個字:直覺。
事實上,在商場,許多真正卓越的領導者,做關鍵決策時,靠的都是直覺,而不是系統的、條理性的分析。但這樣的直覺抉擇背後,其實是以其紮實的專業知識、經驗和魄力為基礎的。
現在也是如此。林莫臣不再會去指導一場具體的商業戰役怎麼打,指導他們的電商如何按步驟進一個領域。他給予風臣的指導只有兩條:
一、投資市場異常,此刻不需要高談闊論,反而要更深入細緻地去分析數據,從技術出發,把握股市走向。
二、電商不可以再做簡單的交易平台,而是要依仗風臣已有優勢,創造出新模式。
而此刻,大家並不知道,正是這兩條洞見,令風臣在這一年即將到來的股災里,幸免於難,成為罕見的贏家,逆市保持高速增長。然而也是如此準確的判斷,後來令林莫臣自己,與具有相似戰略思維的木寒夏,在商場狹路相逢……
——
江城。
時間還不算太晚,樓下路邊,還有廣場舞的音樂聲傳上來。外面的各種燈光,透過模糊的玻璃,映在房間里。
何靜喝得有點多,歪在沙發上就睡著了。木寒夏給她蓋上毛毯。她今天也喝多了,頭很沉,心裡一直難受著,腦子也不太清醒。
但她始終記得自己要做的一件事。
她走進裡屋,帶上門,不讓何靜聽見。然後撥了陸樟的電話。
此時此刻,北京的郊區水庫旁,雖有冷風陣陣,但勝在星光燦爛,篝火溫暖。陸樟和幾個狐朋狗友,正靠在火堆旁的帳篷上,幾個帶來的女孩子,正歡聲笑語在燒烤食物。
有幾個人在打牌,但是陸樟今天沒去。他雙臂枕在腦後,望著星空,在發獃。
一個女孩子,拿著幾串吃的,走過來,推他一把:「喂,小陸,你怎麼不去吃啊?」
「沒餓。」他淡道。
女孩笑著在他身旁蹲下:「你上次說不是要教我釣魚嗎?我們去夜釣怎麼樣?我還有點害怕呢。」
陸樟看她一眼:「我今天不想去,你找別人教唄。」
女孩愣了一下,起身走了。
旁邊的一個兄弟瞧見了這一幕,狹促低笑:「哎呦,小陸,你上回不是說這姑娘挺可愛的嘛?今天咱們專程把她也帶來了,你給人家什麼冷臉啊?」
陸樟嗤笑一聲說:「跟蚊子似的跟著,沒勁。」
兄弟哈哈大笑:「那還不是因為你是塊香肉!」
就在這時,陸樟口袋裡手機響了。他摸出來一看,笑了,懶洋洋地接起:「喂?想我啦?」
木寒夏坐在幽暗的房間里,揉了揉眉心,說:「沒想。想你幹什麼?自虐嗎?陸樟,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陸樟覺得,她今天講話的語氣,有點不一樣。比平日更爽利,但又帶著幾分嬌嗔似的。他也沒深想原因,就覺得心裡挺受用,笑眯眯地答:「什麼事兒?說吧。」
木寒夏:「我想安排個人,做我的助理。是我以前的朋友,現在境況不太好,我想幫她一把。可以嗎?」
就這事兒?
陸樟滿不在乎地答:「行啊,隨便你。多大點事兒。」
木寒夏卻是心頭一松,笑道:「陸樟,謝謝你。」
陸樟無聲笑了,剛想再說幾句,結果「嘟嘟——」聲傳來,她已掛了電話。
陸樟看了看手機,丟到一旁。想了想她最後含笑的語氣,自個兒又笑了。
旁邊那兄弟看見了,問:「誰的電話啊?」
陸樟答:「還有誰,我爸給我找那個師父唄。三天兩頭她就得給我打電話請示,嘿……」
「就是你之前提起的那個老女人?」
「嗯。」
兄弟卻伸手過來,拍了拍他的肩:「小陸啊,我怎麼覺得,你最近被那老女人,迷得五道六道的呢?悠著點啊。」
陸樟一開始還在笑,後來沉默下來。
——
沙發上的何靜呻吟一聲:「水……」
木寒夏自己都暈暈乎乎的,但還是倒了杯水,餵給她。兩個女人倒在沙發上。何靜並未完全醉倒,喝了酒後,又清醒了一些,睜開眼,目光發散地望著天花板。
「阿靜,跟我去北京吧。」木寒夏說。
何靜一怔。
木寒夏將她的手一握,笑了:「我剛才跟公司的小老闆說了,你去跟著我干。那家公司不錯,老闆不錯,待遇也不錯。他們給我安排的是兩居室,你過去了跟我住在一起。」
何靜:「不,可是……」
「不什麼不?」木寒夏捶她一下,「你不是說,也想過要走不一樣的路嗎?曾經有人,改變了我的人生,把我從營業員的生活,帶到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他的世界里。更好的世界里。現在我有能力了,我改變不了更多的人的際遇,但是我可以帶你去。重新開始,阿靜,明天開始,就當你的人生翻盤重新開始。相信我,相信我們兩個人可以的,好嗎?」
何靜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可她的內心,更加震動無聲。她忽的抱住木寒夏,說:「對不起,阿夏。」
木寒夏失笑:「你有什麼對不起的?」
「不是……我給你添麻煩了。我知道這樣很拖累……」
「什麼話,你才多重個?根本連我一根手指都拖不動好么?」
何靜又哭又笑。
兩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不喝酒了,慢慢喝水,發獃。木寒夏說:「我今天見到孟剛了。」
「孟剛?」何靜說,「我從樂雅辭職后,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那個混蛋,他怎麼樣?」
木寒夏注視著一室迷離的光,答:「不好不壞吧。他這幾年是不是遭受過什麼挫折了?」
何靜抬手捂住還在發疼的額頭說:「嗯……我聽還在樂雅的朋友說過,他前幾年好像被人整過。好像是得罪過北京來的大開發商,不過都是傳言而已。後來他就沒做店總了。」
木寒夏感覺自己的太陽穴輕輕跳了一下。曾經孟剛對她的那些曖昧和強迫,還有那一晚,溫暖的男式西裝,安靜的轎車,蜿蜒的通往貧民窟的路,彷彿浮光掠影般閃過腦海里。可是跟林莫臣在一起后,他從來沒提過孟剛,也沒提過介懷這件事。
是了,他若記恨什麼人,從來都不會說的。直至報復得手。這男人,就是這麼狠。
「北京來的開發商?」她問。
何靜「唔」了一聲說:「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好像聽說後來孟剛給人下了跪,還是當著很多人的面。所以才傳得那麼開。活該!」
木寒夏抬起頭,看著窗玻璃上模糊的光,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何靜:「時間不早了,去床上睡嗎?」
何靜搖搖頭,撐著牆站起來:「我在店裡忙了大半天,臭死了,去沖個澡再睡。你先去睡吧。」
木寒夏看她情況還好,盯著她進了洗手間,這才起身進房,脫衣服躺進了被子里。
她的酒量本就不如何靜,此刻後勁上來,意識很快有些不清。可腦子裡某一塊地方,似乎又格外執拗地清醒著。她的腦海里一直浮現林莫臣的樣子,許是酒精的作用,她想著何靜剛才的話,孟剛給那人下跪才被饒過。腦海中想象那個畫面,她就覺得特別震動。震動又難受。
她擦著眼淚。
她想,前幾天才對張梓說過,她感覺到的只有痛,沒有甜。
可現在,心裡怎麼湧起了一絲被人護著的感覺呢?
她突然覺得心中有特別多的情緒,需要找一個出口。
她拿出手機,想翻到他的號碼。可是她醉了,總是找不到。正恍惚間,似乎聽到哪裡傳來手機鈴響的聲音。她習慣性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放到耳邊。
「喂……」
「喂,是我。」低沉熟悉的嗓音傳來。
木寒夏的眼淚一下子冒了出來:「林莫臣……」
電話那頭的林莫臣沉默了一瞬間。
「哭了?」他問。
她笑了一下:「當然不是。」
林莫臣語氣更沉:「你喝酒了?」
她沒答,說:「林莫臣,我問你一件事。」
「你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聲音似乎變得格外溫柔。
「孟剛的事……是你做的?」
林莫臣沉默了一下,笑笑:「他運氣不好,惹上的是我。」
他的語氣很平淡,木寒夏卻只覺得心底那股酸酸脹脹的感覺又在往外冒,幾乎要讓她陷進去。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低喝道。
為什麼這麼做嗎?
林莫臣想起當年,孟剛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那是在江城最高檔的一家酒樓里,燈火輝煌,也坐了不少人。都是在江城有頭有臉的人。
都不用林莫臣親自動手,下面的人,已經把孟剛整了個夠嗆。孟剛也不是傻的,最後終於尋到了他的跟前。
其實林莫臣在商場上,極少用這樣的手段,他雖行事詭譎狠辣,但大多光明正大。孟剛是他唯一用過灰色手段對付的。
當時孟剛跪了,眾目睽睽,誰也沒出聲。林莫臣也並不至於把他逼上絕路,點點頭:「行,我們之間的事,就這麼算了。」
孟剛面色青白地站起來,卻笑了,低聲說:「林董,我到了今天,只想問一句:為什麼?真的只是為了她?」
林莫臣笑著答:「以後別從你的嘴裡提她。今後如果還有機會見到她,繞路走。明白了嗎?」
……
整掉孟剛,一是報仇,二是多多少少有些泄憤的意思。可是林莫臣處理私事,孫志他們自然不多插嘴。想起來,木寒夏竟是多年來第一個質問他的人了。
「為什麼?」他緩緩重複她的問句,「傷害過你的人,我為什麼讓他好過?」
木寒夏大抵是真的醉了,在電話那頭嚅喏了兩句,然後說:「可是你呢……你也傷害過我。」
他靜了一會兒,輕聲答:「所以我不是一直在償還嗎?這輩子你讓我還到什麼時候,我就還到什麼時候。」
木寒夏低聲哭了,然後說:「好。」
林莫臣心頭一盪,那柔情竟似翻覆的水,瞬間掩埋他的胸腔。可是那頭的她,卻似乎並不甚清醒的,喃喃地說:「那晚安,林莫臣,明天見,記得跑步。」
林莫臣立刻問:「那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江城……何靜家裡。」
「具體地址?」
……
天邊,月亮已經高高懸挂著。林莫臣放下手機,只靜默了幾秒鐘,拿起外套,就走出房間。
下樓時,電梯里遇到正準備回家的孫志。孫志看著他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林董,你去哪兒啊?」
「江城。」
孫志低頭看了眼手錶,吃驚:「這麼晚?肯定沒航班了。」
「開車過去。」
「出什麼事了?」孫志關切地問。
林莫臣靜默片刻,忽然笑了:「天大的事,過去跑步。」
她若對他生出了一絲一毫的眷戀,這世上哪裡還有比即刻去往她的身旁,更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