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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節 孟德入宮

  紛紛暮雨染濕了皇城內苑的宮牆,百年磚瓦罅隙之間,已有鮮綠青苔生出。雨過天晴后,出入城門的馬兒鼻子里噴著霧氣,揚著漉漉馬尾,蹄下發出啪嗒啪嗒聲響,春風吹過,陽光和煦,長安城中熱鬧的季節已然到來。


  過了申時,晚膳剛過,李守禮從興慶宮中回到邠王府。回府路上,李守禮一直猜不透皇帝李隆基方才的模糊用意,一個人蜷縮在塌上坐立不安。


  王妃張氏散退下人,娓娓走到守禮榻前,也不答話,這對四十多年的老夫妻就這麼干坐了好一會。張氏觀察守禮臉色,右手扣著左手手腕,笑道:「相公又去宮裡招惹是非?」


  李守禮厭倦地甩著衣袖,翻身而起,似要耍潑,見張氏不安好氣,老臉一紅,照舊懼內說道:「婦道人家懂個什麼?」


  張氏繞到李守禮跟前,悉心道:「既有心事,何不出去走走?」


  「也好,也好。」李守禮在張氏攙扶下走出房門,漫步廊中後花園。李守禮漫漾於浮香盆景當中,月夜當空,花綠清香,不知不覺,守禮心中的困擾也緩和了許多。李守禮坐在石凳邊緣,望月許久,面色由喜而衰,由衰入寧。李守禮雙腿坐開,兩手拄著膝蓋,前傾著身子,垂眉望著身邊張氏說道:「奴奴離家多少年了?」


  王妃張氏背著守禮,彎腰扶著盆栽中各色各樣的花朵,雙目空洞,不禁憶起往昔。這四十年來,張氏為李守禮生下兩男兩女,最小的女兒自是奴奴。張氏想到此處,猶如昨日,心中慨嘆時光如水,聲如滴露道:「二十四年啦。」


  「外孫女幾歲了,夫人可記得?」


  「開元四年,生日四月十八,相公算算,孫女多大了?」


  李守禮暗暗點頭,不露笑容,皺眉瞪眼,苦思著說:「名字叫什麼來著?卓瑪娜雅?」


  「卓瑪拉雅。」


  「對,對,是這個名字。」李守禮長嘆一聲,右手摸過鬍子,俯身嗅著臉前尚未綻放的花瓣,鼻頭弄癢,連連噴嚏,雙眼擠出兩滴淚水,嗆著嗓子說道:「瞧你養的這些骨朵,給我嗆個半死你才高興。」


  王妃張氏見守禮不同以往,知他大壽將至,思女心酸,也就沒有反駁什麼。李守禮拭乾眼淚,佝僂著背脊,面無表情道:「你們母女二十四年未見,可曾相見於夢中?」


  張氏聽了,含笑搖頭,隨手摺下一隻尚未綻放的花枝,掛在守禮耳後,右掌輕撫其背,默默安慰道:「見過,見過,前幾日我還夢見過奴奴,她呀,過著好吶,外孫女也很好,奴奴叫我托話給相公,叫你這個當爹的不要總惦記,好好慶壽就是啦。」


  李守禮捲起耳邊白髮,取下折枝紅花放在手中,對著花枝默念道:「奴奴,奴奴。」


  「相公是皇親,身系宗廟社稷,為帝王分憂,理當盡職盡責。奴奴是我十月懷胎所生,身為父母,誰人捨得,但和親吐蕃,為國而勞,我這個做娘的縱有萬般不舍,亦是無怨無悔。」


  「夫人不恨守禮,可奴奴年幼,十三歲就嫁到吐蕃,這二十多年過去,她不恨我?」


  「你呀,都一把年紀了。」張氏拍著夫君守禮的大腿,笑呵呵解釋著:「兒孫自有福,奴奴出嫁這麼久了,你我擔心這些還有何用?想當初我才十五歲,嫁給相公時也不知自己會有今日之富貴,如今奴奴嫁到外邊,已尊為王后,回不了娘家,但也遠離了朝事紛爭,縱使思鄉難免,可未必過得就不自在,你在這裡胡亂猜想,要是讓女兒知道,豈不叫她牽挂更甚?」


  「夫人。」李守禮聽了,暗自咽下兩口老淚,撫著張氏手腕,深情訴道:「我本想借大壽之時向陛下請命,作為國使出訪吐蕃,在死之前,也好見上奴奴一面。夫人既然這樣說,我也就省了這份心了。」


  張氏亂了方寸,緊著走到李守禮跟前,難掩激動道:「相公今日進宮面聖,可是為了此事?」


  李守禮一臉得意,不理張氏,緩緩起身,在廊中徘徊。月色如冰,敷在李守禮消瘦背影上,李守禮倚在柱邊,雙手合十,喃喃嘆道:「本該如此。我若開口,陛下念及舊情,也會答應,可如今,吾侄光仲殉國,其子孟德已在長安,兄長就剩這麼一根獨苗,我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罷了,奴奴恨我,不見也罷。」


  「孟德既然來了,為何不接他入府,收養一陣,好歹你是他親叔公啊。」


  「親叔公是不假,可孟德的叔公並不止我一個,明日陛下就會召見孟德,至於結果,聽天由命吧。」說罷,李守禮與王妃張氏皆是不言,互相攙扶,回到房中。


  話說唐生住在長安城西市已有多日。這幾日春雨,唐生整日待在房中,度日如年,好生鬱悶,可唐生又不敢拋頭路面,只得在夜深之時跑到邸館後院,練些全腳,出些熱汗,直到精疲力竭方能睡去。


  李守禮進宮面聖的第二日,也就是唐生入京的第九日,唐生照舊,不到寅時,早起練功。待唐生用過早膳,休憩片刻,已近辰時,唐生從屋中醒來,全身酸痛欲脹,窩在房中,正愁無事可做,忽聽見門外傳來窸窣腳步聲。唐生自幼習武,這洞察聲音的本領讓他聽得格外清楚,門外共有七人,腳步輕盈,絕非軍旅之人,如此一來,也就放心許多。


  只聽兩聲清脆叩門聲,唐生門外傳來一聲傳喚:「屋中之人可是李孟德?」


  這聲音不男不女,直叫唐生反胃,皺眉對應道:「來者何人吶?」


  「我們家高大人要見你,有要事相談,請隨我們走一趟。」


  「高大人?」唐生想了片刻,滿朝之中,也想不起有何人姓高,見來者口吻不善,心中不喜,暗自怒道:「我堂堂李姓皇嗣,豈是爾等官奴呼來喚去?」


  唐生怒髮衝冠而出,雙腳踩踏地上,不由分說已擺開廝打架勢,目如惡虎環伺,剛要動手,唐生卻驚奇發現,眼前七人,各個形若枯柴,面如白粉,身著肥大寬身的棕色圓領袍,顯得極不合身,眼光冰冷,看著令人發瘮。


  唐生雖被輕蔑在先,可還尚存理智,居高臨下質問道:「你家大人可知我是誰?」


  七人當中領頭人悄悄走上前來,隨口道:「不知。」隨後冷冷一笑,好似見慣了唐生這類自視不凡的皇親,開口又說道:「在下奉命而來,無論閣下何等身份,還是跟我走吧。」


  「好大的口氣!我看你們是找打。」說話間,唐生抬起手來,雙腿發力,橫著沖了出去,這幾日憋足了悶氣,正愁沒人拿來撒火。唐生也不用任何招式,像個石塊一樣猛撞出去,領頭人身後六人大吃一驚,見勢不妙,張牙舞爪跳上前來,哪知眼前唐生力大無窮,眾人還未等動手,就被唐生用蠻力撞得七零八落。


  唐生一擊衝散六人,如長青松柏一般屹立不懂。六名隨從吃了大虧,哪肯罷休,紛紛從地上爬起,還要與唐生動手,這倒是合了唐生的意思。領頭之人臉上掛不住了,老臉一沉,抬高了嗓門尖聲訓斥道:「放肆!都退下。」


  待六名隨從戰戰兢兢躲到身後,領頭人低頭清著嗓子,笑眯眯的眼珠在眼中輪迴一轉,自行退後三步,先是作揖賠禮,隨後又上前兩步,抬起頭來,回顧四周,見沒惹出什麼亂子,小心翼翼從袖口中取出一枚銅牌遞給唐生。


  唐生站直身子,見這領頭之人舉止不凡,不敢小覷。唐生重新打量一番,這領頭人少說三十來歲,寬大鼻頭,刀削的臉,一張大嘴如同怪物,長得是其丑無比,且臉上始終掛著一縷詭異的微笑,難免讓人心中反感。


  唐生收下令牌,退後三步,見那六人不再反擊,低頭看著手中令牌,默念道:「左監門大將軍,內侍大總管,高力士令?」唐生口中嘟囔,看了令牌,瞬間恍然大悟,全身不禁一陣抖擻,瞪眼看著眼前的領頭人,暗自思索道:「怪不得這幾人看著奇怪,刻意隱藏來意,原來是宮中宦官,他們的主子是高力士,高力士乃皇帝近臣,這麼說,是皇帝陛下要見我?」


  唐生遲疑間,領頭之人已笑著收回令牌,和氣道:「令牌不會有假,公子隨我來便是。」


  唐生雙拳死握,哽咽再三,心中一片大亂,不想這一刻竟會這般無聲無息的到來,暗自嘆道:「本以為會先見邠王叔公一面,沒想到竟要直面天聽!」想到此處,唐生雙手盜汗不止,眼中已有淚水流出,也不再多想,激動作揖道:「大人如何稱呼?」


  「小人李靜忠。」李靜忠只說了這五字便緘口不言。


  唐生拭乾淚水,昂首道:「得罪了,請帶路吧。」


  唐生尾隨李靜忠等人離開邸館,獨自乘坐一輛雙驅馬車,李靜忠駛馬,六名隨從牽馬引路。春風捲入車席之中,冰冰涼涼,唐生仍是汗流浹背,緊張到不能自已。唐生方才一時激動,忘了探探口風,也未能問清李靜忠這些人的來意,坐上馬車后,唐生不由多想,也不知此次面聖是不是叔父邠王守禮的安排,如果不是,那皇帝是如何得知他的落腳之處?半個月前,唐生在來長安城的路上就已得知,朝廷將姚州失守之責降在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的馳援不利,雖是如此,但並未對劍南節度使做出任何處罰,而今,西寧王與王妃的屍身已下葬皇陵,朝廷至今也未曾追贈封號,這兩件事加在一起,令唐生無比困惑,此次面聖,皇帝又將如何處置其父西寧王的罪責?唐生亦不得而知。


  唐生沉浸惶亂當中,想到最後,心頭澎湃再起,能夠見到開創盛世的千古聖君,將方才一切的疑慮全都揮之腦後,頃刻之間,又是期冀滿滿。


  興慶宮坐落東市之北,宮外乃是一片繁華之地,當朝皇帝的五位親王宅邸皆在此處。車馬行至宮前,唐生與李靜忠等人下了馬車,徑南垣通陽門而入。李靜忠走在前頭,唐生跟在最後,環顧四周,千百米內,夾牆如巒,闊如森宇,守城諸位,整肅而立,紋絲不動卻也能虎虎逼人。唐生抬頭望去,宮殿西面正修築一高樓,如天降之院,參天而立,足有十餘丈高,后名曰花萼相輝。其餘諸樓雖不及此樓高矗,卻也彰顯著帝王本色。唐生雖生在長安,可從未見過這般宏偉繁華之景,剛繞過龍池四周霧靄,唐生腳下已然抽搐發酸,遙望看去,已能看見大同殿的模樣。


  來到大同殿前,唐生難捺心中萬丈豪情,不顧左右激動跪倒在石階之上,對天吶喊道:「吾皇萬歲!盛世萬年!我大唐江山萬萬歲!」


  「閣下請入殿稍後。」李靜忠不聲不響將唐生引到側殿當中,吩咐身後下人撤出殿門,自己也隨後拜別唐生。


  唐生坐在側殿內,腹中空空,隨手飲用果膳佳釀,不知不覺間,身邊樂匠宮女已聚攏而來,準備過後,歌舞奏樂以侍。


  唐生在側殿之中守候了兩個時辰,他素來不懂聲樂,聽著亂耳,好不心煩,待吃凈桌上所有果膳,唐生拍著大腿,猛地站起身來,喝退左右侍奉的宮女宦官,命令樂匠道:「蘭陵王入陣!」


  樂匠欣然奏樂,舞女剛要起舞,忽見唐生跳入陣中,假借臉譜,空手舞劍,隨聲起舞,閃轉騰挪,口中念念有詞,似是醉酒之語,模糊不清。


  待樂匠手中琴鐘漸止,側殿之內頃刻鴉雀無聲,宮女們一字讓開,只聽側殿入處佇立一人,似已在此觀候多時,此人連掌三聲,郎朗笑道:「好曲,好曲!」


  樂匠們見大總管高力士親自前來,無不俯身,下跪以拜,唯有唐生不知情節,頭也懶得轉去,非但不尊,反而喝道:「附庸風雅,空吟弄月,滿腔熱血,一身鐵骨,行如朽木,無處報國,有何好處!」


  殿中眾人聽了,無不驟然色變,身後鬍子花白的老樂匠忙揍過來,低聲勸道:「大將軍面前,大人何處此言?」


  「大將軍?」唐生猛然回頭,見高力士正與他對視。高力士臉上凜冽正色,目光如凝,腰背拔挺,雙足有力,毫無半點宦官的轎弱萎靡之氣,只是一剎那,唐生立刻明白此人的厲害,可她非但不怕,反生英雄相惜之念,大步跑上前去,作揖道:「大將軍恕罪,孟德口快,多有得罪,但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不吐不快,望大將軍諒解。」


  高力士咧嘴笑笑,呵呵一聲,心想這孩子十九年不見,居然生得精壯雄武,堪比塞外猛將,氣度非凡之處,頗有當年『阿瞞』李隆基膽色風采。高力士心中惜才,自是大喜,臉上卻是不動聲色,見唐生一身傲骨,氣盛輕狂,也想趁機敲打敲打,教他些規矩,日後也好知道該如何自處。高力士碾著嗓音,對唐生身後幾名老樂匠訓斥道:「你們可知,他是何人?此人乃吾皇萬歲侄孫,西寧王之子,堂堂皇室,方才殿下與我交心而論,爾等何等身份,怎敢插嘴多言?」


  唐生倒是一愣,回頭過去,見方才為自己說話的老樂匠已被嚇破了膽,心中過意不去。唐生平日素問高力士時行善事,頗有度量,且文武雙全,怎會跟區區一個樂匠計較?唐生想了半天才忽然明白,原來高力士並非斥責樂匠,而是在警醒自己,這是皇宮,就算朝廷郡王之子,也不要忘了自己身份。


  高力士如此委婉,唐生自知已是給足了他的顏面,長揖賠禮道:「孟德喪城辱國,戴罪之身,萬死不敢以皇室自居,還請大將軍不要責罰這些色役。」


  「寧言己丑短,不屈下人卑,錚錚男兒,好啊。」高力士見唐生如此風範,心中更是滿意,嘴角緊繃,微微點頭,威嚴鄭重道:「陛下詔令,宣西寧王之子李孟德覲見。」


  「臣領命。」說著,唐生緊跟高力士身後走出側殿。一路尾隨,唐生本想開口與這位位高權重的大將軍聊上幾句,可話剛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索性也就怏怏以默,直到走到興慶殿外,到最後還是高力士率先開口道:「殿下可還記得力士?」


  唐生一臉錯愕,先是一愣,想了片刻后,不解問道:「孟德與大將軍初次相識,怒孟德冒犯,此前並未見過將軍。」


  高力士朝向日頭望去,閉眼以避日光,直至走到殿門暗處,方才睜眼說道:「殿下出生時,力士可是抱過殿下的。」


  唐生倒吸一口氣,左右面頰紅出兩塊,低頭訥訥自語道:「原來大將軍早就識得我,唉,是孟德失禮了。」


  高力士拍著唐生後背,也不過多寒暄,淡淡笑嘆道:「殿下急性子,從今往後,恐怕是要改改了。」


  唐生抱緊雙拳,合十砸出聲響,言謝道:「是。」


  「在萬歲面前不必有所顧慮,儘管暢所欲言就是,若有難處,交給力士來做就是。」


  唐生深嘆口氣,雙目炯炯望著高力士,見高力士這般抬舉關照,心頭一暖,囤積已久的惶恐不安頓時散去一半,重重點頭,默聲作為答覆。


  入了興慶殿內,高力士喚走左右衛士,親自扣上殿門,從正殿退出。殿門合上,唐生臉上的光芒漸漸褪去,燃滿鬥志的眸子陷入黑暗之中,迷失偌大無光的宮殿中。唐生小心翼翼,左右探步繞走,腦後忽然一涼,只聽一聲亘長呼喚道:「孟德,過來,讓朕好好瞧瞧。」


  陰暗當中,一道黃光凜冽,割開唐生眼前大片黑暗,唐生瞪著雙眼,看得清清楚楚,身前十米開外身披龍袍之人正是當今的太平天子——李隆基。唐生腦中雖已無數次想象過此景,可親身面對創建盛世的千古一帝,唐生還是驚魂未定,說不出話來,愈是眨眼保持冷靜,愈是覺得天子身上的龍袍如撲天而降般巨大,無法直視。


  「罪臣李光仲之子李孟德,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李隆基捲起龍袍,踩著沉穩靜步,走到唐生跟前,見膝下侄孫聲嘶悸動,三分虔誠之中摻著七分畏懼,俯身寬慰道:「孟德,十九年不見,你長大啦,長得可不像朕了。」


  唐生嚇得全身汗毛豎起,五體投地拜道:「萬歲貴為天子,臣萬死不敢與陛下同顏以對。」


  李隆基聽后,朗朗大笑,見這唐生這孩子身上竟無一星半點皇室子弟的恃傲處優,反而有點讀書士子的教條,欣喜道:「十九年前,朕不顧古之避諱,賜名孟德,而今你父西寧王已去,你已長大成人,若在尋常人家,孟德,你還得叫朕一聲叔公啊。」


  唐生甚為感慨,憶起往事,難掩胸中悲痛,啜淚不止道:「父王守城身亡,臣孤身逃出,自知身負重罪,請陛下速速降詔,賜臣一死。」


  李隆基雙眼閃爍,見唐生竟會主動提及此事,倒是有些好奇,反問道:「重罪?孟德何罪之有,朕怎不知?」


  「兵敗失守,棄城而逃,流失籍民,喪亂人心,此等辱國大罪,臣不敢替父王說辭狡辯。臣是個習武粗人,如此奇恥大辱,難以下咽,就算萬歲不殺臣,臣也再無顏面苟活於世。」


  李隆基見這孩子如此執拗忠貞,不禁大喜,揮起龍袍,一陣大笑,待笑聲消失殿中,李隆基開口問道:「孟德,勝敗乃兵家常事,你既敢提頭前來請罪,為何不能知恥后勇,以死報國?」


  「臣當然想,當然想,國讎家恨,怎能不報?臣生於皇宮,貴為皇親,又得萬歲欽賜姓名,幸甚,萬歲乃千古難遇的聖君,臣不敢對萬歲有絲毫隱瞞。回萬歲,臣何嘗不想苟活性命,拚死報國,只是方才見到陛下雄偉之姿,心中惶恐悸動,想起兵敗之事,更覺萬分恥辱,難以下咽,辜負萬歲對臣一家的信任寄託,心中矛盾重重,不知如何是好。」


  「說得好。」李隆基拍擊手掌,輕聲贊道。


  「萬歲,趁還沒有講完,請萬歲容稟。」唐生情緒激亢,雙目垂地,打斷皇帝說道:「臣自入長安一來,一直心存僥倖,一心只想作何說辭,能叫萬歲饒我性命,復我爵位,因此不敢與邠王相見,生怕連累,可是臣思來想去,父王罪責實在太大,萬歲雖念宗室親情,沒有降詔責罰,但臣心裡明白,此事已無可挽回。臣自以為迫懂兵法,淺薄而沽,直到姚州慘敗,方知自己無才無能,不堪大任,臣懇求萬歲,賜臣牽馬前卒,奔赴疆場,以身效命,萬死而無怨。」


  李隆基雙眼緩慢眨著,飽含期待又若有所思望著跪在身前的唐生,不知不覺間,李隆基想起了吳王李禕,這位河東道兼河北道行軍總管,也就是日後的信安王李禕,他的軍賬之下正缺一名心腹。


  李隆基扶起唐生,不惜用龍袍替他拭去額頭汗水,深嘆口氣,準備將所有真相告之眼前還一無所知的侄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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