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密談

  晚上20:00,神殿島,異端審判局,第四科辦公室。


  雨果·維茲的目光從棋盤上抽回來,靜靜看著那個坐在他對麵、滿身酒氣的中年人。


  他的健康狀態肉眼可見的不佳,頭發稀疏,麵色蠟黃,眼睛渾濁,走型的身材早已超出其他獵魔人太多。


  他看上去就像地球上隨處可見的,老婆出軌、女兒早戀、工作不景氣、還被公司下屬頂撞的中年危機老盧瑟一樣。


  但雨果·維茲知道,這個中年人甚至比44歲的自己還要小兩個月!


  “盧克,你,不應該,再這樣了……”


  雨果沉吟良久,最終還是開口了。


  他的嗓音有如被馬車碾過的破風箱般沙啞難聽,每吐出一個音節,對他和他的聽眾來說都是折磨。


  十年前,一場可怕的災難奪走了雨果健康的聲帶與一小段氣管,連獵魔人的能力也無法使傷口完全複原。


  現在他的脖子上還留著可怖的疤痕,讓每一個有幸見到的人觸目驚心。


  然而對麵這個人失去的比他更多。


  被稱為盧克的肥胖中年人絲毫不理會雨果的勸告,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灌了一口紅辣椒牌伏特加,把車平移兩個格子。


  將軍。


  雨果看著棋盤陷入沉思,盧克轉過椅子不再看他,對著空蕩蕩的夜色獨自啜飲。


  棋盤上的死局讓雨果有些惱火,他不再糾結於棋局,艱難而緩慢地說道:


  “今年,上麵有,新指示……建立,支部,在外城區……幾個孩子,還不錯……我打算,讓你,擔任……”


  “沒必要,我的朋友。”也許是忍受不了雨果難聽的聲音,盧克終於說話了,“真沒必要。”


  他沒說什麽東西沒必要,但懂得都懂,不懂的說了也沒用——至少雨果懂他的意思。


  “你總是這樣!”雨果猛地站起來,一把掀了棋盤,憤怒已經讓他顧不上嗓子了,“多少年了?”


  “嗬,雨果。”盧克醉醺醺的,笑容裏也帶著嗆人的酒精味,“我18歲認識你的……嗝……時候,你就這樣,在輸的前一刻掀桌子,現在過了26年,你還是沒有長進。”


  “你倒像,過了,兩個,26年!”雨果反唇相譏,“別再,墮落下去了!真受不了,你大可以給自己一劍!你這頭豬!”


  他一連串說了很多話,這使得他的肺猛地縮緊,又艱難地翕張,千瘡百孔的氣管內,空氣劇烈摩擦,如同鋸子和鋼琴演奏的交響曲。


  “我不會這麽做的。”盧克臉上的笑容忽然如冰雪消融般瓦解,眼中隻剩深沉,“我不會死的,這是我的承諾……”


  “你倒,不如,死了好!”


  雨果咬緊牙關,忽然聽到外麵響起敲門聲。


  “我是霍德。”


  雨果收起怒氣,向門外走去,開門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事情,可以,先不談,先把,手頭這個,辦完,再說。”


  “嘎”


  盧克回應以一個響亮的酒嗝。


  ……


  霍德走進辦公室,看見雨果·維茲打算出去,趕忙避讓到一旁。


  雨果衝他點了點頭,又衝盧克那邊努了努嘴。


  意思是讓霍德勸他少喝點酒——在大多數人麵前,科長先生一向很珍惜自己的話語。


  霍德連連頷首,但雨果離開之後,卻又無奈地聳聳肩。


  因為他也管不了這個老頭。


  “陪我喝點?”盧克看見霍德進來,隨便招呼道。


  他在霍德麵前毫無架子,甚至比對老朋友還熱情一些。


  霍德看了看盧克手裏的酒瓶,皺眉道:“紅辣椒牌?真不知道你怎麽喜歡這種東西,喝起來就像煉金藥水……我更喜歡白葡萄牌。”


  “嘁,隻有你們小孩子才喜歡帶甜味的東西,無論是酒、麵包、還是牛排。”


  盧克不屑的撇撇嘴,從抽屜裏掏出另一瓶酒,丟給霍德。


  “等你們毛長齊了,就知道什麽是男人該喝的酒!”


  霍德接過他心心念念的白葡萄牌伏特加,徒手打開瓶塞,灌了一大口,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有件事想跟你談一談。”


  “說。”盧克頭也不抬。


  霍德放下酒瓶,把灑了一地的棋子撿起來,一個個裝進盒子裏,順口說道:“最近有件事一直很巧。”


  “什麽事?”


  “命運似乎把我跟一個人糾纏在了一起,兩天、三次,我們總能以各種奇怪的方式聯係起來。”


  霍德皺眉說道,“我甚至開始懷疑,這都是有人安排好的。”


  “別放過她,這就是愛情的預兆。”盧克毫不猶豫地說道。


  “不是她。”霍德搖搖頭,“是個男人。”


  盧克沉默片刻,“其實有時愛情和性別無關……”


  霍德:“……”


  如果不是顧及他的身份,有時候霍德真想跳起來打這個欠揍的老頭一頓。“別開玩笑了。”他最終搖搖頭。


  “那還有什麽可說的?”盧克哼了一聲,“你自己都說了,是命運。”


  “你知道我不信命運的。”


  “你自己就是命運的眷顧者。”盧克灌了口酒,說了句意義不明的話。


  霍德知道他的意思,但還是辯駁道:“那隻是個巧合而已。”


  “誰知道呢?可能這次也隻是巧合吧。”盧克不置可否,“最近在幹什麽?”


  “查失蹤案,你知道的。”霍德說道。


  “進展如何?”


  “昨天在劍魚酒館,他們寧死都不肯說出‘鯊魚’的下落。這條線斷了。”


  “很遺憾。”盧克聳了聳肩。


  “對了,還有一件事。”盧克繼續說道,“今天早上,在匹茲區,我正和馬加列夫神父一起巡邏,路過一間房子時,我感覺裏麵氣息不對勁,於是便登門詢問。”


  “男主人說他的女兒前幾天離家出走,回來後就不太正常,好像被魔鬼附身了,經常會失控發瘋,力氣也變得莫名的大,幾個人都攔不住。”


  “男主人請了兩個人上門驅魔,他們都是聖格裏高利學校的六年級生,自稱是校長英格拉主教的學生,結果光靠吟誦祈禱文,把他的女兒給治好了。”


  “其中一個學生還說,他女兒離家出走時帶了一麵鏡子,魔鬼是寄身到鏡子上被帶回了家,然後附身了他女兒。”


  “你怎麽看?”盧克問道。


  “除了那個所謂的‘魔鬼’,其實隻是一個妖靈外,沒有其他任何問題,甚至可以說太過於正確,很難想象出、是由一個毫無獵魔知識的普通人得出來的。”


  “男主人出示的那些鏡子碎片上,確實有妖靈氣息殘留,而且我還在現場找到了一些惡靈塵,可以確定是由妖靈附身引起的事件。”


  “隻不過……”霍德露出思考的神情。


  “隻不過什麽?”


  “隻不過有些疑點,我沒有想明白。”霍德說道,“男主人說,妖靈是其中一個學生吟誦祈禱文驅逐的,但我們都知道,除非被殺死,或者解開生前的怨恨,否則妖靈不會自己憑空消失。”


  “確實。”盧克點頭,這些知識還是他教給霍德的,“所以男主人在說謊?”


  “不,我不這麽覺得。”霍德搖搖頭,“他不像是在說謊,我覺得他可能沒有看到事情的全部過程。”


  “哦?”


  “當時男主人的女兒躲在一間密室裏,第一個學生在外麵吟誦祈禱文,吟誦完畢後,他的女兒在裏麵暈了過去,那兩個學生進到密室裏,幾分鍾後,卻是第二個學生把他的女兒帶了出來。”


  “所以?”


  “所以我覺得,第一個學生吟誦祈禱文隻是表象,妖靈實際是在更衣室裏,被第二個學生殺死的。因為最後隻有第二個學生走了出來,第一個學生,還有男主人的女兒,都昏迷了,也不記得裏麵發生了什麽。”


  霍德冷靜地說道,短短幾句話中,就已經勾勒出了真實發生的一切。


  “為什麽這麽肯定?”盧克問道。


  “因為第一個學生自稱英格拉主教的親傳弟子,可據我調查,那個英格拉主教沒有過做牧師的履曆,是個不會聖光的普通人。”


  “有意思。”盧克笑著搖搖頭,“可你說的這些也隻是推測。”


  “不止這些,我之前說的第二個學生,就是那個我一直莫名其妙碰到的人。”


  “原來如此。”盧克晃晃酒瓶,“那可真巧。”


  “是的,我會多留意他。”霍德點點頭,“另外,我覺得男主人的女兒離家出走當晚住的地方很可疑。”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她是在那裏沾染的妖靈。”霍德皺眉,“一間很普通的房子,一個人也沒有,可卻存在一個妖靈……”


  妖靈是由人死前強烈情感化作的怪物,這種情感可能是怨恨、可能是遺憾、可能是對死亡的抗拒,情感越強烈,形成的妖靈就越強大。


  通常來講,妖靈最常出現在墳地或者死過人的森林裏,再者就是各種凶殺案現場。


  這是每一個獵魔人都熟知的常識,換言之,一個地方出現了妖靈,那這裏必然死過人。


  “不管怎麽說,我會去調查的。”霍德說道,“蒂娜什麽時候回來?”


  “明天。”


  “好,等她回來之後,我就帶她和高裏一起去,權當作實戰演練。將來總有一天,他們也會獨自經曆這些的。”


  “可以。”盧克點點頭,又用一種玩笑的語氣說道,“你也可以把那個人也帶上,我有預感,他會成為一個優秀的獵魔人。”


  “這得看他願不願意。”霍德笑道,“正常人哪有願意當獵魔人的?”


  “說的也是。”盧克毫不在意,“對了,他的名字是什麽?”


  “卡洛·希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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