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輝還沒來得及以朋友的身份與魏楓相處,公司就出事了。
說起來這要怪林輝在冒險投資方麵嚐過甜頭,膽子被慣大了。他偶然聽到市裏的一位領導提過準備在K城南麵郊區蓋小區,那片地原是個農業區,很多人不相信市裏會去破壞那裏的農田。林輝就不信這個邪——要在那邊買地確實要花大價錢,而且現在還沒有具體的文件,也就是某領導那麽一說,可是林輝哪次投資不是險中求勝?等什麽都確定下來,競爭對手就多了,地價更要漲了,那時候還有什麽利潤可圖。所以他大著膽子把公司裏一部分資金都投到南麵去了。誰知道,他剛剛買下一塊地,省裏就正式下文件,禁止將農用耕地作為商業用途。好嘛,他那塊地算是爛在手裏了。爛價爛到大出血都沒人買。
因為把大部分流動資金拿出去投資了,正在建設的項目就缺錢,林輝成天忙著跑貸款。這邊貸款剛剛有點眉目,誰知正在新建的衛星城項目那塊兒,又因為沒有處理好和拆遷戶的關係,爭執中死了個拆遷戶。雖然死因是心髒病突發,但畢竟是在拆遷現場出的事,當時還有記者在旁邊,一下子就鬧大了。林輝的公司頓時成為野蠻拆遷、黑心地產商的典型,市裏礙於輿論的壓力要求林輝停工整改。
屋漏偏逢連夜雨。正在林輝焦頭爛額之際,市裏一名和他關係很好的領導被雙規了。因為林輝和他走得近,又是市裏發展頗快的地產商,林輝理所當然地被列入調查對象。這一手太突然了,林輝還沒來得及準備,紀檢部門就來查他的帳。像他這種規模的地產公司,哪家財務上沒點問題?隨便查查都夠林輝蹲幾年牢。林輝給嚇壞了,不惜血本地上下打點。幸運的是,公司比較嚴重的問題主要在稅務上,那位領導的問題和林輝基本上沒有實質性關係,最後補齊稅款交了罰款,總算免去牢獄之災。
這麽一折騰,林輝元氣大傷,基本沒有資金支持眼前項目的運作。工地全麵停工,要債的踏破門檻,那麽大一家公司以摧枯拉朽的速度往下垮。林輝拿出所有的老本,地產以外的實業全轉賣出去,房子車子也抵押了,可是那點錢對於龐大的資金缺口不過是杯水車薪。
林輝知道唯今之際除非有銀行貸款或是大筆的投資,要不然公司肯定破產。然而現在他背了一屁股債,以前的貸款還沒還清,哪家銀行肯貸款給他?至於投資,他差點坐牢的人,名聲早爛了,想要說服公司投資也很困難。
林輝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機,眼看自己一手建立起的公司即將走到盡頭,心情已經不是焦急可以形容的。
林輝畢竟是從底層奮鬥起來的,大風大浪也見過不少,隻要還有一絲希望他都要繃著,不露一點兒怯。他仍舊保持著應有的做派,順著找可能幫得上忙的人。
這時候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特別分明地顯現出來。平時稱兄道弟拍馬屁的人,要麽繞彎子打太極,要麽幹脆閉門不見。這種情況林輝見怪不怪,本來嘛,要是他自己遇上那麽倒黴的朋友,還不是一樣避之唯恐不及。
盡管一次又一次碰壁,他的心態仍挺好,沒有憤世嫉俗,沒有抱怨憎恨。隻是看著希望一點點破滅,那種窮途末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這天林輝在外邊奔波了一天,碰了一鼻子灰,還來不及感慨就接到幼兒園老師的電話。老師問他怎麽還不去接孩子,林宏偉鬧得不行。林輝才想起來今天保姆辭職了,沒人接林宏偉。他現在在的地方離幼兒園至少也有一個小時的車程,還不算路上堵車的時間。員工們大多數都放假在家,少數幾個能堅持工作的,讓人家下班去接小孩,恐怕是使不動。把身邊的人想了一圈後,他想到了魏楓。雖然這段時間他和魏楓幾乎沒怎麽聯係,可他就是覺得小楓會幫忙。
他給魏楓打去電話,在電話裏結結巴巴地說:“小楓,是我。那個……想請你幫個忙。我現在……那個……沒時間去接小偉,你能不能……就是替我去接他,然後看著他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魏楓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問了幼兒園的地址便掛斷電話。
不到半個小時,魏楓打來電話,說已經接到林宏偉,現在帶他去吃飯,讓林輝回來後去他住處接孩子。
魏楓的態度很平淡,仍然帶著一點疏離,可是聽在林輝耳中就感到了一絲絲暖意。在一連串打擊、挫敗和失望後,總算還有一個人願意不計條件地幫助他。
當林輝趕到魏楓住處時已經九點多鍾了。
魏楓打開門,馬上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聲說:“輕點,小偉剛睡著。”
林輝點點頭,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林宏偉裹著毯子睡在沙發上,小嘴嘟著,臉微微有些腫,看樣子是哭得太厲害。
林輝真誠地對魏楓道謝:“今天麻煩你了。”
魏楓搖搖頭,說:“沒事。小偉在幼兒園一個勁兒哭,嗓子都哭啞了。你既然這麽忙,怎麽不讓別人去接孩子?”
林輝苦笑著說:“保姆辭職了。其他人怎麽可能替我看孩子?”
魏楓瞥他一眼,低聲問:“公司的情況很糟嗎?”
林輝點點頭,走到沙發邊上想去抱林宏偉。
魏楓拉住他的手。
他詫異地望著魏楓。
魏楓忙放開他的手,避開他的目光,說:“我好不容易才把小偉哄睡著,讓他睡吧。”他頓了頓,又說:“現在天也晚了,你就睡這裏好了。”
像是知道林輝不會拒絕似的,魏楓徑直抱出被子,淡淡地說:“小偉和我睡,你在沙發上將就一晚。”
林輝忙接過被子,笑嘻嘻地說:“還是你最好。”
魏楓橫他一眼說:“什麽時候了,還說這些話!”
林輝輕歎一聲,說:“我這是苦中作樂。”
魏楓把林輝領進書房,輕輕關上門,關切地問:“你說實話,現在公司到底怎麽樣了?”
林輝隨便找張椅子坐下,抹了抹臉,盡量平靜地說:“如果再找不到資金支持,我就破產了。”
魏楓目光複雜地凝視著他,問:“能不能找到資金支持?”
林輝目光苦澀無奈,臉上仍帶著戲謔的笑容,說:“這年頭能不落井下石的人算不錯了,有幾個人會雪中送炭?我隻能盡力。”
魏楓知道林輝是見過風浪的人,事情不到無以轉圜的地步,他也不會說這種近乎絕望的話。
他走到林輝身邊,猶豫了幾秒鍾,抬起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輕聲問:“我能幫你做什麽嗎?”
林輝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搖了搖頭。
魏楓沒有把手抽出來,而是想了想,說:“以後我替你接小偉。孩子不能沒人管,而且他挺聽我的話。”
林輝抬起頭感激地說了一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