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城
班嫿真沒有想到,出來吃碗湯麵,也能聽到這些閑話。遙想當初,謝宛諭譏諷她被退婚三次克夫之類的行為,恐怕謝宛諭自己也沒有想到,她也有被人這麽無端猜測的一天。
這事情竟然還牽扯到她祖母遇刺一事,班嫿皺了皺眉。
附近隔間的人說得繪聲繪色,時不時還有人跟著添油加醋,說什麽謝宛諭出生的時候,天帶不祥之兆,又說她八字有多硬,當年老忠平伯夫婦都是被她克死的,證據就是她出生三年後,老忠平伯夫婦就先後病亡。
出生三年又不是出生三天,這跟謝宛諭有什麽關係?班嫿覺得他們這種想法很奇怪,奇怪得處處是漏洞,偏偏所有起哄的人都有誌一同的忽略了這些漏洞。
“兩位貴客,你們的麵來了。”
因為不能放大油,連原本的湯底也不能用,廚子費盡心思才做出兩碗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青菜麵。
班嫿嚐了嚐,味道雖然不算好,但是比她在府中吃的那些東西也不差了。她也明白湯麵的湯底最重要,熬的肉湯底不能用,這麵的味道就會被毀一半。
容瑕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道:“抱歉,本來我想讓你出來吃點東西,哪知道湯底換了,味道便不好了。”
“不,這麵很勁道,”班嫿搖了搖頭,“做麵的師傅應該用了巧勁兒。”
容瑕聞言笑了,“這家湯麵館,湯與麵是拿手絕活,聽說是從薛州那邊搬進京城的百年老店。”
“薛州?”班嫿覺得這個地方有些耳熟,但也僅僅是耳熟了,她連薛州在東南西北哪個方向都沒有弄清楚。
“對,薛州盛產麥子,很多薛州人都擅長做麵,這家傳承了幾百年的做麵手藝,自然比我們京城的麵地道。”容瑕見班嫿喜歡店裏配的小菜,便讓杜九去叫堂倌,讓他們再送兩碟上來。
“所以說女人嘛,生辰八字不好,還有個克夫克家人的命,就該去尼姑庵裏好好待著,何必留在家裏禍害人。”說謝宛諭閑話的人,似乎被其他幾個起哄的人吹捧得有些得意忘形,竟是忘了謝家在京城中的地位,連這種話都說了出來。
班嫿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扔,解下腰間的馬鞭,起身便拉開了附近那個隔間的屏風。
屏風拉開以後,她看到說話的是幾個二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這些男人作書生打扮,身上袍子漿洗得半舊不新,他們麵前的桌上除了幾碗清湯麵以外,沒有擺配任何的小菜。
班嫿冷笑:“我還以為是哪幾個了不起的朝中重臣在此處高談闊論,原不過是幾個窮酸書生在誇誇其談。既然你們是讀書人,自然應該明白何為禮,何為德。古人有言,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惡。你們在此處拿女子的事情說笑,無讀書人之才,亦無做人之德,難怪也隻能坐在這個地方說說酸話,不能為陛下分憂,不能為百姓解惑。”
幾個書生見班嫿一個女人竟然把屏風都拉開了,還嘲笑他們是窮酸書生,當即又羞又惱,尤其是剛才高談闊論的人,他起身冷聲道:“我們讀書人的事,你一個粗鄙女人知道什麽,我乃當朝秀才,你還不快快向我們賠罪?”
“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擔得起我向你賠罪?!”班嫿一鞭子抽在桌子上,木桌表麵頓時出現一道深深地痕跡。幾個書生嚇了一大跳,離班嫿最近的一個讀書人緩過神來,就要伸手去奪鞭子。
班嫿冷顏斥責道:“這是當今陛下送給我的鞭子,我看你們誰敢過來?”
過來奪鞭子的書生頓時嚇得動也不敢動,他們見這個小姑娘身上穿著不顯,連脂粉都沒用,所以方才並沒有覺得這個小姑娘身份有多了不起。
現在再細看,又覺得這個小姑娘處處不簡單,而且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直言自己鞭子乃皇上所贈,連賞這個字都沒用,可見此女的身份不簡單。
幾位書生心裏暗暗後悔,他們都是京城的落第秀才,平日裏無所事事,手中的銀錢又不寬裕,便聚在一塊說說閑話打發時間,哪知道會遇上貴人。看這位貴人的態度,似乎與謝家有交情,這可如何是好?
“不知姑娘乃哪家貴人?”一個看起來相貌最為周正的年輕秀才站出來,朝班嫿行了一個大禮,這會兒他們也不覺得女人如何了,便是行禮也是行得極為謙恭,唯恐得罪班嫿半分。
“我是哪家的與你們有何幹,我見世間大多讀書人都是飽讀詩書,知禮仁善的君子,為何爾等也是讀書人,言語卻如此刻薄,讀書人的顏麵,都被你們這些人給敗壞了幹淨。”班嫿雖然極不喜歡謝宛諭,但這並不代表她喜歡聽這種話。
說這些話的人,與當初說她克夫的人,隻怕是同樣一群人。他們以嘲笑女人為樂,仿佛這樣就能顯得他們更高貴,也能顯出他們的不凡來。
圍在四周看熱鬧的人中也有一些讀書人,他們之前還覺得班嫿對讀書人有些無禮,但是聽到班嫿誇了世間大多數讀書人以後,又覺得這個女子恩怨分明,果敢大氣,是一位值得稱道的奇女子。
讀書人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也沒多少人明白。
“這位姑娘說得好,”一個穿著幹淨,戴著方巾的讀書人從人群中站出來,高聲道,“我等讀書人,理應學詩書倫理,為臣之道,豈可說女子閑話,此非君子之舉。”
有一個人站出來,便有更多人的附和,誰不想做正人君子呢?即便這些人中,有些人也曾說過其他人的閑話,這個時候也要站出來,以示自己品德高尚,不屑與這幾個人說女子閑話的讀書人為伍。
見事態變成了這樣,幾個說閑話的讀書人有些尷尬。尤其是剛才說女人八字不好應該去尼姑庵的讀書人,一張臉紅得猶如滴血,他又惱又氣,衝動之下竟對班嫿道:“我們說話不妥當,我們願意自省。但你身為女子,不在家侍奉父母,卻來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又豈是女子之道?”
其他幾個同伴此刻恨不得捂住他的嘴,這位姑娘可不是普通人,這種話說出來,那真是要命了。
“啪!”
班嫿懶得跟這種執迷不悟的人說廢話,一鞭子甩在這個書生身上,這個書生慘叫一聲,頓時倒在了地上哀嚎。見他這樣,班嫿更加瞧他不起,當初沈鈺挨了她兩鞭子,也不像這個讀書人這般,又哭又嚎還在地上打滾。
這也叫讀書人?真是可笑。
眾人被班嫿的舉動驚呆了,誰也沒有想到她竟然說揮鞭子就揮鞭子,他們看熱鬧的都還沒反應過來。不過有些人看到班嫿這個舉動後,似乎想起了什麽,頓時麵上帶了幾分敬畏之色。
“我的祖母曆經三代皇帝,她老人家從小擅騎射,又使得一手好鞭法,但是三位陛下都誇她乃是巾幗英雄,可沒有誰說她應該在家侍奉父母,不然就是不守女子之道。”班嫿揚了揚下巴,“你難道比陛下還要厲害麽?”
“嫿嫿何必與這樣的人多言?”容瑕走到班嫿身後,似笑非笑地看著在地上哀嚎的讀書人,“像這般不知禮儀的讀書人,這輩子都不該有功名。”
其他幾個書生聽到班嫿有個曆經三代皇帝,並且擅騎射擅鞭法的祖母,便隱隱猜到了班嫿的身份。此刻的他們已經是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唯盼班嫿出了這個門,就能能把他們當做空氣給忘了。
看了看這幾個長得像歪瓜裂棗的讀書人,再看了看容瑕,班嫿心裏的火氣少了一半,她收回鞭子,小聲哼哼道:“這算什麽讀書人。”
“這種人自然不算讀書人,他不過是庸庸碌碌的小人,有幸得了一個功名罷了。等下我讓人記下這個讀書人的名字與籍貫,再把此事稟告陛下,奪去他的功名,免得他毀了讀書人的名聲,這種人即便是為官,也不過給我朝增添一名昏官而已。”
認識容瑕的人這才發現他,頓時就想圍過來與他見禮,可是見容瑕身邊帶著一個會使鞭子的年輕女子,他們又不好離得太近,隻好遙遙朝容瑕拱了拱手。
沒過一會兒,一部分人似乎想到了什麽,用驚訝的目光看著班嫿,仿佛看到什麽千年難得一見的異像。
據傳容伯爺早已經與一位貴女定親,但是這位貴女是哪家的姑娘,成安伯府一直沒有傳出消息,所以其他人也不知道,隻是京城有不少女兒家碎了一顆芳心。
這位敢拿鞭子抽人的姑娘,應該是大長公主的孫女福樂郡主吧?這位郡主娘娘,連當朝探花都敢打,還讓陛下革了沈探花的功名與官職,一個小小的秀才又算得什麽?
這是腦子生了重病還不要命的人,才敢去得罪這位主兒。
不對,容伯爺怎麽會與福樂郡主走在一起,難道福樂郡主……就是容伯爺的未婚妻?
眾位讀書人看著被班嫿捏在手中的鞭子,默默倒吸一口氣,容伯爺日後若是挨了鞭子,可怎生是好?京城裏那麽多好姑娘,成安伯是有多想不通,才與這麽一個彪悍郡主定親?
謝啟臨沉默地走出湯麵館,心裏說不出的難受。本來在剛才那個讀書人越說越難聽後,他準備站出去與之理論,沒有想到先他一步站出來的竟然是班嫿,與妹妹極為不合的班嫿。
原來……她竟是這樣的女子。
想到當年那些過往,謝啟臨摸了摸自己的左臉上的銀色麵具,離開的步伐加快,連頭也不敢回。
容瑕對諸位書生拱了拱手,回頭朝麵館門口看了一眼後,帶著班嫿與麵館的眾人告別,順便還給麵館賠了三倍的桌子錢。
看到容瑕掏錢,班嫿有些不自在的低頭把鞭子係回腰上,她剛才揮鞭子的模樣有點彪,不知道有沒有嚇到她的美人未婚夫?
“你剛才揮鞭子的樣子,好看極了,”容瑕走出麵館,對班嫿道,“就像是一隻驕傲的孔雀,讓人看了便移不開視線。”
班嫿扭頭看他,表情十分複雜:“你認真的?”
容瑕點頭:“當然。”
“可是母孔雀很醜,又不能開屏,尾巴光禿禿的,沒有哪一處能稱得上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