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城

  流言向來秉持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風格,傳得越誇張越好。原本傳出來的消息是“福樂郡主與二皇子在大月宮前起了爭執”,但是傳來傳去,就變成“二皇子當著陛下的麵,對福樂郡主言行無狀,並且摔斷了福樂郡主的手臂,惹得陛下大怒。”


  言行無狀?


  之前獵場上二皇子搶福樂郡主獵物這件事,實際上也有消息傳出來,但大家都沒當一回事,年輕男女脾氣不好,有些口角也是正常的。但是堂堂一個皇子,竟然真的對當朝郡主動手,還害人受傷,這就不是一句年輕氣盛可以解釋的了。


  大業朝男女之風雖然開放,但也講究一個君子之風,當朝皇子毆打郡主,跟大街上粗魯漢子欺負柔弱姑娘有什麽差別?

  再過兩日便是大長公主的壽辰,二皇子做出這等事來,這是不給大長公主顏麵咯?

  消息傳到忠平伯府時,謝宛諭心情又是高興又是擔憂,二皇子是知道她與班嫿關係不好的,難道他是因為她才會特意去為難班嫿?可是想到二皇子因為這件事被別人說閑話,還被陛下關了禁閉,謝宛諭又忍不住擔心他因為這事吃苦頭。


  “妹妹,”謝啟臨走進院子,見謝宛諭坐立不安的模樣,知道她在擔心二皇子,便道,“你放心吧,二皇子是陛下與皇後的孩子,宮裏沒有誰敢慢待他的。”


  “二哥,”謝宛諭在八仙桌旁坐下,對謝啟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二皇子真的沒事?”


  “真是女大不中留,這還沒嫁出去呢,就開始關心未來夫君了,”謝啟臨臉上帶著一絲化不開的鬱氣,笑起來也沒有以往爽朗,“放心吧,皇上就算再寵愛班嫿,她也隻是外人,在皇上心中,自然是親兒子更重要。”


  “嗯,”謝宛諭特意看了眼謝啟臨的表情,見他提起班嫿似乎並沒有多少特別的情緒,忍不住在心裏鬆了一口氣,“二哥,前幾日母親給你說的那門親事,你覺得如何?”


  因為之前二哥跟煙花柳巷的女子私奔,加上傷了一隻眼睛,想要再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就很難了,母親挑來挑去最後選中了一個四品小官的女兒,這家人門第雖然不顯,但是家人省心,這個姑娘性格也溫和,日後嫁到謝家,肯定能夠好好的照顧二哥。


  謝啟臨聽到妹妹提起他的婚事,伸手扶著臉頰上的麵具,淡淡道:“我如今這個樣子,又何必拖累別人。”


  “二哥,你何必這麽說,”謝宛諭又急又氣,“天下想要嫁你的好女兒多得是,你豈可說出如此喪氣話?”


  謝啟臨表情仍是淡淡:“若是真有人願意嫁給我,那便娶吧。”


  謝宛諭聽到這話,心裏一陣陣的疼,她耀眼完美的好二哥,如今竟變成一口了無生氣的死井,老天真是無言,就連班恒那樣的紈絝都能過得好好的,憑什麽她二哥會遇到這樣的事?


  “都怪班嫿那個小賤人克了你,如果不是她,你又怎麽會遇到這種事,”謝宛諭罵道,“我看她這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謝啟臨聽妹妹說著抱怨的話,表情木然的站起身:“宛諭,我出去走走。”


  謝宛諭怕自己說太多讓二哥心情不好,忙點頭道:“好。”


  謝啟臨出了內院,腦子裏想的卻是妹妹剛才說的那些話。就連他們謝家人都這麽說班嫿,那麽外麵那些人呢?那時候他年輕氣盛,實際上並不是真正的討厭班嫿,隻是不想家裏人就那麽給他定下親事而已。


  四年前,他跟班嫿定親過後,聽到過一些不太好的傳言。有人說他們謝家為了討好大長公主,連兒子都可以犧牲掉。還有人說,那班嫿空有美貌,行事十分荒誕,笑他是個隻看容貌不重內涵的庸人,日後隻怕被戴了綠帽也不敢說話。


  經常聽到這種話,他漸漸地對靜亭侯府有了厭惡感,甚至覺得每次去班府都是對自己人格的侮辱。


  他跟花魁私奔,並不是因為他真的喜歡那個花魁,隻是想要別人知道,他謝啟臨不是為了權勢委身於女人的男人,他寧可與一個花魁在一起,也看不上班嫿。


  後台他回到了家,聽著京城那些嘲笑班嫿的話,他才清醒過來,自己選擇了一個最糟糕的方式來解決這段婚約。從那以後,他幾乎從不在班嫿麵前出現,也沒臉出現在她麵前。


  前幾天在街頭看到她,才發現當初那個還略帶青澀的小姑娘,已經變成了豔麗的明珠,隻要她站在那便不能讓人忽視她。


  喧鬧的街頭,唯有她鮮活得就像是一片灰色世界中的火焰,刺目得讓他無顏麵對她。


  銀色麵具遮住了他壞掉的眼睛,騎在高頭大馬上,他仍舊是別人眼中的翩翩公子,但是隻有他自己知道,缺了一隻眼睛的世界,就像是變小了一半,黯淡了起來。


  “謝二公子,”石飛仙坐在馬車裏,掀開簾子看著騎在馬上的謝啟臨,臉上露出既複雜又愧疚的神情,“你近來可好?”


  謝啟臨給石飛仙行了一個禮,表情平靜道:“多謝石小姐,在下很好。”


  石飛仙捏著簾子的手微微一顫:“對不起,我……”


  “喲,這不是謝二公子嗎?”班恒騎在馬背上晃晃悠悠地過來,嘲諷地瞥了兩人一眼,“謝二公子不是向來喜歡煙花柳巷的女人麽,怎麽今日……”


  “班世子,”謝啟臨打斷班恒的話,“你我兩家的仇怨,不要牽扯到他人。”


  “嘖,”班恒瞥了眼石飛仙,白眼都快要飛到天上去了,當他沒看出這兩人之間有貓膩,“我跟你有什麽仇有什麽怨啊,別什麽兩家兩家的,我家可沒有徇私舞弊,包庇下屬,魚肉百姓的人。”


  旁邊不知道的老百姓聽到這話,忍不住高看了班恒一眼,這家人肯定家風極好。


  石飛仙從未見過像班恒這麽不要臉的人,什麽叫自家沒有徇私舞弊的人,說難聽一點,他家有人領實差嗎?


  她以為謝啟臨會反駁班恒,但是讓她意外的是,謝啟臨竟然沒有多大的反應。


  “班世子,請你慎言。”謝啟臨想要跟班恒爭執,可是現在大哥還被關押在牢中,案子也沒有查清楚,他根本不敢得罪班家人。班家人雖荒唐,可是他們在皇上麵前說得上話,他不敢得罪班恒,也得罪不起。


  “哼,”班恒一拍馬屁股,冷笑道,“做了事就要承擔後果,也不要怕人說。天之昭昭,朗朗乾坤,陛下定會還天下百姓一個公道。”


  “好!”旁邊的幾個百姓鼓起掌來。


  “公子說得好!”


  “陛下是個明君啊,必不會包庇這些為非作歹的官員!”


  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他們不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但是他們天性裏就對貪官充滿了厭惡,現在有個人站出來大罵貪官,而且看起來身份還不簡單,他們自然敢跟在此人身後鼓掌。


  就算不能把貪官怎麽樣,但是跟著罵一罵,鼓一鼓掌,也是很解氣的。


  石飛仙被這顛倒黑白的場麵驚呆了,班恒這個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也好意思說謝家人做得不好?

  她剛想要反唇譏諷班恒,可是還沒開口,班嫿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恒弟,不是讓你去給祖母送東西?”班嫿騎在馬背上,但是左手臂不自然的蜷縮著,看起來像是受了傷,“怎麽還在這裏跟無關人等說話?”


  謝啟臨麵色露出一絲尷尬,他翻身下馬朝班嫿作揖道:“見過郡主。”


  班嫿垂下眼瞼看了他一眼,“還是別見好,一見你我就沒好心情。”說完,也不管謝啟臨的反應,便騎著馬兒離開了。


  班恒見狀立馬屁顛顛跟上,一副“我姐說什麽就是什麽,你這個男人就是渣渣”的模樣,顯得十分欠揍,十分的可氣。


  百姓們見沒有熱鬧可看,也三三兩兩走開了,隻剩下石飛仙與謝啟臨留在此地,維持著彼此間尷尬的氣氛。


  “石小姐,在下告辭。”謝啟臨摸著馬兒脖頸上的毛,聲音輕飄飄地傳進了石飛仙的耳中。


  “過往謝某已經放下了,祝石小姐覓得如意郎君,恩愛不離。”


  石飛仙心頭一震,看著謝啟臨離去的背影,咬著唇角沒有說話。


  “小姐?”伺候她的丫鬟見她很久沒有說話,擔心的問,“您怎麽了?”


  “沒事,”她放下簾子,小聲道,“回府吧。”


  街邊茶坊二樓,長青王對身邊的人道:“這出戲真有意思。”


  容瑕喝了一口茶,視線落在街道盡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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