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安排
王安石剛從淮園到了這兒。
雖已是醜時,但他毫無倦意。
“相爺的意思是,讓那個少年跟老夫學醫?”
簡大夫對王安石的提議感到詫異。
這個少年的確是天資聰明,但王安石不將他收歸門下,反而讓他收為徒弟讓他有點困惑。
“此少年有大才,相爺為何不將他推薦到京城?有相爺的推薦,此少年可保前程,如今聖上求賢若渴,此少年又銳意變革.……”
王安石唇間泛起一絲澀意:“變法決非紙上談兵,老夫窮首白發,終一事無成,朝堂官場詭譎莫測非他一介寒門少年所能應付得了。”
他眼神沉鬱“壽元有盡頭,身死之日,功名富貴皆為浮雲……活著就好!”
簡大夫一下沉默下來,這話說得不無道理,歸隱兩年,王安石已不複鬥誌,並不是從前天下人認識的變法者了.
王安石緩緩說道:“不為良相,當為良醫,施醫濟世也很好…..”
沉默一瞬,他又歎息道“天下事如煮湯,希望此次官家能心誌堅定力排眾議,冗官改製得以推行。”
簡大夫動容道:“相爺雖歸隱仍不忘改革之心,讓老夫佩服……相爺的上疏老夫已經命人送往京城,估計三日內必到。”
王安石點點頭,又在亭子間踱了幾步,道:“那個少年在江寧城隻與你最為相熟,若你能讓他精研醫術,再好不過,這少年出身寒微,他所需使費用度,由我補給。”
簡大夫動容:“相爺如此關愛學生,思慮周全,那少年有福了,說來,這個少年跟老夫也十分投緣,但收徒之事,……老夫還得要探明他的心意。”
王安石臉上舒展:“如此,麻煩從新了.……”
“王照。”王安石吩咐道:“備車”
王照從暗影處閃出。
“這麽晚了,相爺不在此安歇一晚?”
王安石搖頭道:“我出來已有幾日,明日半山園又有客到訪,我先行回去。”
簡大夫醫館設計巧妙另有出路,王安石器從側門出去,馬車漸融於濃重夜色之中。
簡大夫送走王安石,正待回房安歇,前園門外響起敲門之聲音,於靜夜之中更為清晰。
簡大夫心中一動,已是夜半,誰還會來求醫。
此處隱蔽,來的不是知己就是好友。
簡大夫喚醒小童去開門。
小童醒眼惺鬆的去開門,門一拉開,裹著血腥和肅殺之氣便撲麵而來。
小童尖叫一聲,手中燈籠落地。
有護衛從暗影處閃出,快劍倏出,架在來人的頸項之處。
簡大夫聞聲而來。
“秦洛?!”
他驚叫出聲。
……
是夜,數叢竹林掩映一間精舍,若不是黑夜中透出絲絲柔和燈光,從外觀完全看不到精舍的輪廓。
裏麵陳設簡單,隻有幾個幾案,但四壁是書櫃,分門別類堆放著各類卷宗。
雖是盛夏,裏麵卻甚是清涼,高曜寬袍微敞,坐於上首。
能在此議事的,都是他的親信心腹。
他一邊聽幾位下屬匯報情況,一邊慢慢啜著銅壺裏的溫酒。
劉湛道:“那個少年作了五首茶詩,均為上乘之作,但五首詩風格不一,不似同一人所作。”
廖原道:“對,詩中有較多隱喻,似是我們從前給軍中所用的字驗。素衣莫起風塵歎,猶及清明可到家這一句就隱喻頗多。
“素衣….風塵…..清明,.當指白衣宗,風塵…….當是指青樓女子,當時便有易樊樓的琴操大家及一眾侍女在其中。”
“猶及清明可到家…..”他臉色肅然道:”這是暗示…..逃走!”
劉湛也有同感:“當日這個少年的供詞就毫無破綻,但恰是毫無破綻,才最值得懷疑,他有殺人的嫌疑。”
廖原續答:“當時他應該知道童大官審問他的用意,將屍體被殺情況說得一清二楚,以進為退……他是想讓我們放他出去。”
“這個少年受過特殊訓練無疑,他可能不是殺手,但很有可能是諜子……”
高曜並沒有對下屬的爭論作任何置評,他的手摩挲著銅壺,聽著幾人的分析,他的腦子一直在高速運轉。
這些下屬所不知道的是,抓秦洛進來的第二天,王照就找到他,讓他幫忙尋找這個少年。
王照與高曜在京時已經相識,當時王照找他幫忙時說不方便讓官府出麵找這個少年,所以隻能暗中尋訪。
又說這個少年有點可疑,伺機接近王安石,不知有何用意。
高曜將此事壓了下來,對誰也沒有透露。
這個叫秦洛的少年,身上的確有許多矛盾之處。
他有著超乎年齡的冷靜沉著。
他並不畏懼威壓和死亡,但身上並沒有殺手特有的冷酷。
——對那個小扒手的愛護,非作偽,而是源自本心。
他受過特殊訓練無疑,那是一種反追蹤的能力——武學堂是教不出這種人才的。
他所提到的周武官,於一月前離開江寧書院,此人,要盡快找到……
至於這個少年為何接近王安石,如果僅僅隻為得到推薦,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若為諜子,他目的何在?
高曜並不確定這個少年屬於哪一方的勢力……
“需要屬下對他進行徹查嗎?”廖原問道。
高曜擺擺手道:“世間之事,因果相聯,做下了便有痕跡……這個少年,如果是殺手,他不會是第一次殺人,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先讓童貫查他。”
高曜放下手中銅壺,取出一張精製的地圖,徐徐展開在案桌上。
這是一張江寧全景圖。
幾名下屬趨前。
高曜指著地圖的其中一處地方。
“將童貫的人引到這個地方,記住,要做得不露痕跡。”
劉湛有點錯愕:“高公事,這地方不是……”
高曜點點頭,“童貫善於鑽營,又膽大妄為,越是不能為之事,偏要為之……他的才能可能適合在別的地方,但不適合在皇城司。”
兩人不約而同點頭,但接著想起屬下不能妄論上官,這話高曜說得,他們可不能置評。
高曜繼續道“我們所查之事牽連甚大,若童貫插手其中,隻會打亂我們的計劃,所以,他必須退出!”
屋子裏再度陷入安靜。
廖原看了高曜一眼,看不出高曜的喜怒,這個上司心思深沉,若是他不想說,別人是無法猜透他的想法。
外麵雖是盛夏,但屋內卻有清寒之意,銅製的圓形油燈照著高曜略顯青白的側臉。
“先暫且讓童貫查那個少年,現下當務之急,須得查清石炭的產地。”
高曜放下手中銅壺,修長略帶蒼白的手指劃向案桌上的地圖,他自江南東路劃向西門。
一府、七州、兩軍、六十八縣……
最後,他略帶蒼白的手指停在一處朱砂標記的地方,凝眸不動。
廖原看到那標記紅色的地方,心中一動,莫非石炭的產地在鍾山?
一直以來,江寧利國監都是用木炭煉鐵,以作兵器之用,但木炭冶鐵產量不高,如用石炭冶鐵,則產量提高不止三倍。
但石炭甚為稀缺,兩月前,有皇城司察子查得江寧有石炭交易並送出關外冶鐵,但產地來源未能查清。
為此,皇帝命皇城司徹查此事。
事情剛有眉目,四名皇城司從事官就被殺,線索也到此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