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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中山易旗

  綿延不絕的兵馬營地,在冀州平原上盪起滾滾黃土。 

  「裴文秀求見涼王殿下,請轉告殿下,族弟不辱使命!」 

  裴徽仍舊是形影單隻的一襲長衫立於營門之外,從無極回還的路上他收到飛馬的騎卒傳來的口信,涼王已親督萬騎覆甲於無極、曲陽、丸門三座城池之間的平原上紮營。是歡天喜地的開入中山接收城池易旗,還是刀槍齊出地殺入郡國,全憑裴徽待會的消息了。 

  雲淡風輕的臉面下,是裴徽胸膛里一顆跳的熱切的心臟。 

  投身馬氏十餘年,這一朝,終得出人頭地! 

  沒有人生來便是被使喚的,裴文秀過了今日,便再無需與走卒販夫相提並論。 

  涼國軍士調笑著對裴徽打了個招呼,轉頭快步跑回營中通報。把守營門的不過是個屯長,卻也足以與裴徽兄弟相稱。儘管裴徽是涼王的大舅哥,在涼國中卻是個小人物眼中的大人物,大人物眼中的小人物。滿腹經綸與等閑人比起來才華簡直要漏出來,卻始終得不到重用。 

  涼國之前的涼州,他便是在軍府任參贊,不高不低的軍中長吏。後來涼國立國之初便被馬越打發到涼州書院去做教習,教習是做什麼的?教軍略自有關羽等人,裴徽比不上他們百戰不北;教授治政亦有賈詡等人,裴徽也比不上他們出為太守入做幕僚的;裴徽能做什麼,無非教軍中大頭老革短文識字罷了,儘是些家長里短的東西,從《急就篇》到《六韜》裴徽不知讀了多少春夏! 

  教習一做便是五年,五年裡幾乎每個從隴都書院走出去的軍吏都是他的學生。 

  建安五年馬越終於又想起他,為他舉了河東太守,一去河東又是五年。出任太守的原因也很簡單,馬越希望涼國有水軍。建制水軍需要水寨,涼國境內河流狹窄難以練兵,涼王便將目光瞄向了黃河上游。想在三輔與河東郡交界建水寨又怕被朝廷驅趕,於是便需要舉一個河東太守。裴徽儘管是馬越麾下官吏,但他的家族血統始終還是中原士人,何況老家也在河東,便傳信曹操舉了河東太守。 

  放眼二十年前,三互法存在時一個姓裴的想做河東太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如今禮崩樂壞,三互法不再重要,更何況是一個幾近叛亂的河東郡。 

  曹操沒別的要求,舉了太守,要求只有一個,不得率兵進駐河東。 

  裴徽赴任時便已經叫人在涼州給自己做好了棺材抬著去上任。先太守王邑不願丟下手中權力,命數千兵馬阻斷黃河渡口,不叫新太守赴任。任憑涼國兵將在河岸這頭叫罵都不扯下兵將,幾乎叫馬越抓狂下令強攻河東,卻被裴徽叫停。一艘走軻,兩名老僕,裝著棺材裴徽義無反顧地渡至對岸。 

  沒人不怕一個不要命的人,尤其這個是涼國舅爺。 

  就任后,裴徽又使盡手段壞了王邑親信衛固、范先的兵馬大權,由聞喜裴氏借力,除掉了衛氏的衛固,將河東一郡大權在握。 

  這一次,馬越挑選人士前往中山國,裴徽沒有一點兒猶豫便站了出來。兩千石太守不是他所想要的,尤其是朝廷管轄下的太守,他不想做。裴徽盯上的,是冀州牧這個位置,冀州牧! 

  他要證明,庶子不比嫡子差! 

  為此,哪怕拼上性命在所不惜。他很清楚馬越是個知人善用的君主,更明白馬越看重人情。若他想從涼國無數的文臣猛將中脫穎而出,必須尋找並抓住任何一個機會,當表現的機會在手,他必須要比別人做得好! 

  遠遠地,馬越披著虎皮領的黑色披風被十餘個涼國兵將簇擁走來,裴徽面無表情地整了整冠帶,撫平襦袍上的每一道皺痕,這才迎著馬越走了過去。 

  見裴徽走過來,馬越停下腳步,待到裴徽走近這才在他下拜之前拉住他的手臂,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說道:「文秀,一路奔波,我已備下酒宴,接風洗塵。」 

  裴文秀這個舅哥在馬越心裡越來越重要,他總是喜歡性子好像在懷裡揣了一把刀的男人。就像楊豐,又像馬玩,也像他自己,他們都在胸膛里揣著刀,玩世不恭或笑容可掬的臉後面便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裴文秀在馬越眼裡,也是個這樣的男人。儘管他或許武藝沒有多麼高明,智謀也並非算無遺策,但無論是單騎入河東還是一人說中山,這個傢伙從不帶護衛,前往河東更是在小舟上塞著棺材。 

  成大事的人,需要看重自己的性命,不能輕易赴死。但想要成就大事身邊少不得這樣輕生重諾的人相助。 

  雖說是酒宴,但只有象徵意義上的區區幾杯酒,就連菜品都少得可憐,不過軍中的老爺們兒都能理解。馬越還是笑著對裴徽賠不是道:「說是酒宴有些寒酸了,軍糧有數,亦不可飲酒,權以此尊為文秀暫緩勞累,待戰事一定,慶功之時必請文秀三尊!」 

  「君上不必擔憂,屬下不僅帶回了中山國易旗。」裴徽臉上帶著矜持的笑意,右手舉樽左手擺著飲下酒液,抬頭說道:「我軍兵馬在中山國暢通無阻,全境從無極到靈丘十一座城池隨消息而易旗,並且……甄氏出資備戰,此次冀州之戰我軍兵馬所需軍餉物資,盡數由甄氏負責。」 

  六萬兵馬的吃穿用度,這事情可不是開玩笑的。馬越瞪大了眼睛,一時間手中端的酒樽定在空中看著裴徽問道:「文秀此話當真?」 

  旁邊的涼國兵將也都驚於甄氏的手臂,涼國全境一年的賦稅是萬金左右,這還是因為通西域后商賈不斷的緣由。而此次東征之前盤算財政,便已經做好了戰爭打多久,涼國賦稅便虧空多久的打算。六萬兵馬出征一年所耗又何止萬金?單單糧草都差不多是這個數了,若再加上傷亡撫恤之類的,只怕一年要打掉涼國兩年的賦稅。儘管這些年發展迅速,涼國的國庫也至多能支撐三年……而這冀州的區區一個甄氏,竟誇下潑天的海口要供應全數軍資? 

  馬越的心裡有兩個問號,一個是甄氏有這麼多錢財嗎?再一個便是即便甄氏有這麼多錢,又憑什麼全拿給自己? 

  裴徽一笑,放下酒樽從懷中取出書簡雙手捧著躬身一步步走向馬越,待親隨取過書簡后這才直身笑道:「甄氏有兩個條件屬下不敢擅自決定,十萬石糧草便在無極城下等待君上取之。若冀州克定,甄嚴求君上化中山國為郡,求以中山太守之職。若此戰我軍敗北,甄嚴則請求君上依照涼州的傳統為他留下三縣之地作為甄氏的地域,掌管軍政之權。此外,他還希望無論勝敗都能擁有通商西域,通行四州。」 

  意外之喜,這便是馬越心中的感覺。 

  涼國的六萬大軍,兵馬消耗上抵得上別家諸侯十萬兵馬,一個月消耗糧草便有三十萬石之巨,若再算上三萬騎夫來回運糧的消耗,一個月便要五十萬糧草。戰爭至此布武冀州三郡,還未開始與各路諸侯正面交戰便已經消耗了將近一百八十石糧草。 

  然而此時,只需要馬越應下這兩個不算太難考慮的條件便唾手可得無盡的糧草。 

  只是馬越,有些不舒服。 

  他不喜歡別人跟他提條件,原本在他心裡甄氏若是易旗,他便要將中山賜給甄嚴,這沒什麼關係,左右甄氏都是中山國的實際控制者。但被甄嚴提出來他反而不想答應了。 

  甄氏的庫府中的糧草……陳兵中山,費些手段強攻下來,不一樣是他馬越的嗎? 

  甄嚴想拿自己的東西來跟自己講條件? 

  我喜歡忠誠,你可以交出忠誠,馬越向來不會虧待誰,該賞賜的只多不少……但你提條件就不一樣了。 

  馬越臉上笑容漸漸隱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手中把玩著的酒樽,「這個條件,是甄嚴給你提出來的?」 

  「回稟君上,背叛與信任是個難題,同時做這兩件事更難,這是甄嚴的原話。」裴徽臉上也沒了笑容,嘆了口氣說道:「他本不願易旗,屬下以泄露軍機,不答應您便會發大軍的戲言來誆他這才就範。進而願意拿出庫府多半來支援軍需,條件是出於不甘,並非其的算盤……只是宗族繫於一身,出自士人的些許自保罷了。您便是不答應,甄氏多半也是會歸您屬下的。」 

  馬越這才點了點頭,自己這個便宜舅哥還是有些小聰明啊,儘管裴徽沒把過程盡訴,但他猜得出來,多半又是些搏命的把戲,一個差錯便是身首異處。既然這不是條件更像請求,馬越便笑了起來,送上來的糧草不要白不要,無非是些許領地罷了。看了看書信,馬越笑道:「若是這樣,文秀便派遣騎從告訴甄嚴吧,我應下了。修整幾日,兵馬入中山接收城池!」 

  看著裴徽,馬越臉上的笑意更濃。聰明的人好啊,聰明還敢玩命的人更好! 

  「文秀,估計這中山國,又是以性命搏來的吧?」馬越心情大好,起身一屁股坐到裴徽身邊小聲說道:「以後要珍視性命,你於馬某而言,重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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