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一年一歸
正月初五,清晨,大雪初停。
今日的涼州東部極為熱鬧,即便是漫天的飛雪都禁不住人們一顆火熱的心。
新年伊始,張家川內便已搭出圓場,涼州大人馬騰放出消息,涼州演武,最勇猛的漢子將會成為涼州少將軍的親隨,一同前往洛陽,甚至還會得到涼州牧馬越的親自接見。在涼州,一共有四個人可以稱得上少將軍,馬超、馬岱、馬休、馬鐵。但如果說去洛陽,那麼任誰都知道,這個少將軍一定是馬岱!
隨同少將軍前往洛陽,更何況還會得到與州牧馬越同席飲酒的機會,這簡直是天大的殊榮,自從收到消息,無數涼州好漢奔馬而來向著張家川聚集,許多人臨到川中才知道,這一天也是涼州牧大喜的日子。
這一日,隴縣市集所有商賈提早開門,徹夜不休。百姓們也可以徹夜歡慶,取消宵禁。甚至就連成紀以西駐防的將士都分派了酒食。韓遂也夠給面子,將防守線向東撤了三十里,士卒一併休息歡慶。
隴縣,州治。
董卓帶著華雄隨同馬玩策馬由韁地奔到州治,滿面喜慶地奔入府中,卻被僕從告知府君還在休息尚未醒來,不禁莞爾,他們這些親朋起的一個賽一個早,怎麼到了主事兒的頭上卻如此悠閑,且不說要拜會丈人,就這興奮勁兒也得早起吧?
華雄憨笑著,馬玩斜眼抬頭瞥了一眼,推了推他的肩膀問道:「華都尉,我說你笑什麼?」
「俺琢磨著,州牧這是昨兒夜裡忒激動,沒睡著吧?」董卓當前,華雄不敢太過放肆,只是一張醜臉憋不住的笑意,哪裡還有闖入洛陽時的兇相?
馬玩再度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抱牢了手裡的箱子,箱子里是他精心給馬越準備的賀禮,裡面裝著陵水旁三十頃良田的地契,這是馬玩全部家當的一半兒還多,他馬玩貪財不假,但他清楚這一切是誰給他的,這些年他的錢除了享樂,多半都存在府里,眼下已經有三百金作為賀禮放到位於張家川的州牧府上……相當於這些年這些地都是他馬玩代馬越打理。
「這你就不懂了,我給州牧有十年的交情,他不是那種兒女情長的人。」馬玩抱著箱子癟著嘴搖頭說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就在這時,州牧府西面的客房開門了,賈詡正打著哈欠出來,本就下垂的眼袋更是烏黑,人倒是挺有精神頭,抬眼一看這邊幾個漢字拱著手走過來便做起了羅圈揖,笑道:「董公,馬將軍,華將軍,早啊!這是……請州牧回張家川娶親?」
「文和啊,不是,某家就納悶兒了,小馬兒今日大喜睡不著就算了。」董卓轉著圈兒打量著賈詡問道:「怎麼你也沒睡好?瞅瞅這眼兒黑的,哪兒像四十,都他娘快知天命了吧?」
華雄在跟前就樂,董卓這傢伙說話粗俗不堪,偏偏這些廝殺漢就好這口,講話文雅的也跟他們混不到一塊去。
「哪裡。在下就是進屋洗了把臉,沒睡。」賈詡拱拱手,無論怎麼說也是從前老上司,他對董卓說話可是畢恭畢敬地,即便與馬玩有血海深仇,在面上卻也未曾表露分毫,依舊沒有一點仇恨的感覺。向著屋裡笑著說道:「州牧已經連著數日都只睡兩個時辰了,昨夜更是忙到天亮,川里不是剛有牧民發現鐵礦么,另外近日著手招兵,唉,天亮了才躺下,這會兒可能剛睡著。」
馬玩看見賈詡就覺得心裡跟吃了蒼蠅似的,明知道自己跟這人有仇,偏偏又不能幹掉他,看這情形三郎不只是把這個八字鬍帶到身邊,還打算委以重任。馬玩一想就難受,這王八蛋瘦的皮包骨頭,只怕還沒他胖,能有幾斤幾兩的力氣,上陣廝殺能指望得上他?不行,抽空他得跟馬越好好談談這個人!
只能暗自祈禱,這個王八蛋可別在馬越身邊借刀殺人,祈禱馬越千萬別聽信了他的讒言!
「那可不行,等他睡醒都到明天了,婚還結不結,讓老子去把他叫醒!」董卓說著便要邁步往裡走,賈詡一把攔下董卓說道:「董公且慢,董公且慢,不如……叫馬將軍去吧。」
馬玩一愣,心裡就是一條,這孫子有計!當即說道:「幹嘛讓我去?」
「你說呢?」賈詡瞥了馬玩一眼,他自然看出馬玩眼中的提防,眼神中不禁滿是鄙視,要想害你還用得著這?沒好氣地說道:「馬將軍,閣下、在下、董公、華將軍,在下長相不堪,董公與華將軍常年殺伐面相兇猛,也就閣下滿面喜慶,面善,使君驚醒也不會受嚇,所以還是閣下去吧。」
馬玩撓了撓頭,抬頭看看三人面相確如賈詡所說,儘管心中對他提防依舊,面上也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先生說的在理,那便我去!」
方才走到屋外,他便聽到裡面呼嚕聲打得震天響,馬越沒有打呼嚕的毛病他是心知肚明,搖頭笑笑,他們這些廝殺漢誰能想到小三郎長大了會變成個這麼不辭辛苦的人。
馬越得了今日的成就,那是他努力,是他拼搏的結果。
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看著睡夢中打呼嚕的馬越,馬玩伸出手去想要叫醒他心裡卻沒由來的有些害怕,搖了搖頭驅散自己心中好笑的想法,馬玩拍著馬越小聲喊道:「三郎,三郎,醒醒吧,今日你娶妻呢。」
十年五年前,他曾與馬越稱兄道弟,一夥老兄弟誰不笑稱三郎,馬越見了誰又不是要高聲喊著兄長,馬玩至今仍舊記得第一次初見馬越時的情景。那一日他與戰場的老兄弟前往袍澤馬騰馬宗家中做客,其實是他死乞白賴想要去馬騰家裡蹭些日子,那時候馬玩沒有宅邸,就連陋室都沒有一個,殺敵的購賞全拿去貪吃,只能拜託袍澤寄身。
就在那一日,虎頭虎腦的馬越帶著體貌雄偉的關羽入院中,知道龐德殺狗之後二話不說拔刀就刺,那一年的馬越十二歲。
那時候,馬玩就覺得,這孩子長成了只怕要成個大禍害。
誰又知道,過去十餘年了,曾經的孩子成了涼州之主。
「三郎,醒醒,醒醒。」
馬玩輕輕一推馬越,就見馬越渾身打了個激靈,手臂向腦下的石枕身子騰地一下便做了起來,帶著金石之音,一柄短刀已經從枕頭下抽了出來,捉到在手便朝著馬玩刺去。
「別,別,慢,慢,慢他的著!」馬玩急忙後退,渾身寒毛炸起,噔噔噔地連退數步,若非這些年涼州戰端不斷,馬玩有些武藝只怕這一刀就中了,又驚又氣的馬玩滿面發白指著一臉蒙比的馬越罵道:「他媽的,是我,馬猴子啊,三郎你他娘刺我幹嘛!」
聽到屋內的馬玩的叫喊,董卓華雄賈詡三人急忙入內,便見到馬越提著刀滿面懵懂,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馬越迷迷瞪瞪地揉了揉臉,這才看清楚來人是馬玩與董卓等人,這才用鼻子深吸了口氣,反手將刀一向枕頭下一方,嘭地一聲又躺倒床上睡過去了。
「娘的,嚇死我了。」馬玩一邊撫著胸口喘氣,一邊見到馬越又躺了回去,急忙一手按著枕頭一邊拍著馬越說道:「三郎快醒醒,你今日娶妻,娶妻啊,人生大事!」
這次馬越是真醒了,坐在榻上愣了片刻,起身晃晃悠悠去冷水洗了把臉,這才有些精神,轉頭見幾人都盯著自己發愣,以為是和衣而睡有些奇怪,撓了撓頭說道:「昨夜休息有些晚,沒來得及脫衣服,諸位兄長,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馬玩一看馬越滿面無辜便氣的跳了起來,大聲說道:「三郎,你剛剛差點從枕頭下操刀將我刺死,你居然還問我怎麼了?」
馬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返身走到榻旁掀起枕頭見到短刀出鞘放在下面,頓時心中明了,急忙對馬玩致歉道:「猴子哥太對不起了,這幾年離了家總睡不踏實,不枕著刀睡不著,回家這毛病也沒改了,沒傷著你吧?」
馬越都道歉了,馬玩還圖什麼呢?搖著頭沒好氣地將盒子遞給馬越,說道:「沒傷著,給,賀禮。陵水河畔最肥沃的三十頃良田,我一直代你照看著,收成的錢也送到川中府上了。拿你的東西給你賀喜,別嫌兄長小氣啊!」
「啊?我的?」馬越接過盒子打開翻看了一下,詫異地問道:「你沒弄錯?我什麼時候在涼州有地了,還一下子三十頃?」
「我的不都是你給的。這些年來來去去弄了五十頃地,我還給自己留了二十頃。」馬玩沒好氣地看了馬越一眼,「幹嘛,那二十頃你也想要啊,我跟你說想都別想,你得給兄長留點啊。」
「不是,唉,算了說不清。先回去吧,等我梳洗一下。」
馬玩倒是夠大氣,給自己的比留下的還多,但馬越拿在手上總覺得燙手,無論怎麼想他都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道坎兒,馬玩一個廝殺漢手裡能有什麼錢,這些地是怎麼來的?馬越都不想去問。
無論如何,今天不是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得去娶妻了。
想到數年未見的蔡琰,他早已堅如鐵石的心也泛起絲絲漣漪,現在,那一襲白衣的少女應當長大了。
莫道寒雪太無情,一年一歸最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