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胡說八道
「張侯,您說這馬越入獄,是怎麼回事?」
張讓把玩著河東太守剛送來的琉璃尊,戀戀不捨地放在几案上,這東西他拿著愛不釋手,卻終歸還算要轉送給陛下,這東西可不是他個侯爺所能拿的住的。
燙手。
「能怎麼回事?馬兒的如日中天,陛下不知道還能不能拿得住他,所以先丟到黃門北寺讓他消停消停。」看著面前探頭探腦的孫璋,張讓撲哧一下子笑出聲來,道:「怎麼,孫侯打算給郭勝報仇么?」
孫璋臉上帶著恭維的笑意,說道:「哪兒啊,在下不也是為我曹思慮,那小馬兒如日中天,對咱們也不是什麼好事不是?」
「那你大可放手去做,本侯跟那馬兒親厚,這時候是不好去落井下石的。」
孫璋得了張讓的應允,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一步三晃地走出張侯爺的府邸,看著他的背影,張讓不屑地發出一聲輕斥,「戚。」
還我曹,我曹,誰想跟你稱曹?半點腦子不帶就打算悶聲地去落井下石,也不琢磨琢磨聖上的心態。
不過這樣也好,常侍們越少,才顯得張侯爺的尊貴。平心而論張讓還是很喜歡馬越那樣耿直的傻小子的,或許對郭勝及楊黨那一擊致命的手段稱不上耿直,但在洛陽這個地方,已經是萬分難得的啦。
孫璋剛走不久,后廳里便邁步走出一身著麻衣卻丰神俊朗的威武男人,當朝大將軍,何進。
「大將軍,您看,老奴說得不錯吧,小馬兒這麼一落難,朝里肯定有挨不住要跳出來的。」
看著張讓一臉恭維,何進只看到了危險,八年前他靠著面前地這位當朝大宦官牽著驢子從南陽走到洛陽,八年後他成了天下唯一的大將軍,而大宦官還是那副老模樣。這八年來他看過了太多的宦海沉浮,有人如飛星一閃而逝,有人摸爬滾打,有人死於非命,卻很少有人像面前的老宦官一般,天下喊打喊殺,他卻綠樹常青。
知道何進的人越來越多了,天下英雄入幕,每隔幾日便都有人在自己耳邊聒噪著清君側,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日要與面前的老宦官為敵。一方面要讓將軍府的幕下之臣更多,另一方面,也要將老宦官的羽翼悄無聲息地剪除。
人世難安,廟堂之上更是如此。
「侯爺說的不錯!」何進不露聲色地坐在對面,說道:「只是遂高尚有一事需常侍指點。」
「老奴在大將軍面前可不敢說指點。」張讓誠惶誠恐地擺手,稍後狡黠地笑著說道:「大將軍可是想問老奴,如何才能勒死黃門寺里的那匹剽悍駿馬嗎?」
何進帶著笑容,點頭,面容卻不夠熱切。「馬兒不死,早晚有一天朱苗就得死,朱苗雖是廢物,終歸是遂高的弟弟……死了,不好。」
「大將軍難道不知,陛下對馬兒只是猜疑,因此才丟到黃門寺里,說是羈押,終歸還有些保護的。」張讓命人砌上一壺難得的茶葉,對何進說道:「想讓馬兒死,眼下只有一個方法,簡單,容易,許多人都做得了,偏偏大將軍你做不了。」
「這是為何?」何進眯起眼睛問道:「何為他人做得了,遂高卻做不得。」
「陛下對馬兒是猜疑,猜疑朝中到底有多少人心向馬兒,陛下不怕近臣做壞事,做得越壞,罵聲越盛,陛下御使起來也就更順手。孤臣嘛,陛下交予權柄也來得放心。可馬兒偏偏不想要罵名,他寧可丟了官位也不願被天下人戳著脊梁骨罵,所以陛下就害怕。把馬兒關到黃門寺,估計不出幾日朝中就有尚書告老、校尉請辭。到時候,陛下就放心了,馬兒不出來則已,一出來陛下一定會委以重任。大將軍難道看不出來,這一次只是陛下對馬兒的考驗嗎?」
何進點頭,明白了園子里那位皇帝妹夫的想法,也明白了為何他不能這麼做。這個時候對何進來說,入禁宮給劉宏說馬越壞話的人越少越好,說他好話才是真的能殺人。
「那敢問侯爺,誰又能殺得了呢?」
「說到這個,老奴昨日做了個夢。」張讓看了何進一眼,「行走天下的商賈聽說侍中馬越被下獄秋後處死,剛好要去涼州進一匹寶馬,秋後問斬的消息傳了出去,引發了涼州人更大的叛亂,攻至三輔,邊地的驕兵悍將們威脅陛下放了馬越,大將軍挂帥出征,擊敗叛賊威震天下。得勝之日,陛下將馬兒從黃門寺里拖到城南套上了五匹涼州寶馬。」
何進磨砂著頜下的鬍鬚,臉上泛起了笑容。
「夢只是個夢,大將軍也別當真,真要那樣,只怕馬兒之後便是將軍了。」
「啊?」何進瞪大了眼睛,「這又是為何?」
「老奴說了,陛下對馬兒只是猜疑,僅僅是擔心馬兒將來不好御使罷了。但對大將軍,可是實打實的忌諱。將軍幕府天下歸心,一班書生意氣終日抨擊朝政,您的幕府里儼然像個小朝廷,陛下能不多想?要照老奴說,您眼下的當務之急不是殺馬越,而是將兵權放出去些,不然陛下心裡難安啊。」
「多謝侯爺忠告!」
何進臉色大變,向張讓拱手拜謝,心不在焉地交談片刻急忙離去。
「唉。」人走茶涼,張讓也不願喝,喚來吹笙者奏了一首小曲兒,眯著眼睛在廳中搖頭晃腦地享受了一刻鐘的時間,估摸著何進應當走遠了,整理衣服起身,差人備車。
「義父,您要出去?」
剛出門,正對上晃悠入府的張奉,點頭笑道:「不錯,阿父去趙侯爺府上坐坐,讓他去陛下那兒罵三郎幾句,出出心頭的怨氣。」
這個時候,去陛下面前罵馬越,對馬越而言可是極好的事情,還能平了趙忠的怨氣,何樂而不為?
……
西園。
「蹇碩,你都給朕跟前跪了一天了,讓你走也不走,是不是有事兒跟朕講?」
蹇碩在西園裡已經跪了一天了,劉宏今日接見了數位老臣的會面,做什麼的都有。永樂少府樊陵跑來為馬越喊冤,看那模樣是受了太后的旨意,講話多半是違心的,給劉宏一頓臭罵攆了回去。後來曹破石也來了,雞同鴨講地叨叨半天,一直說馬越不錯,不過蹇碩也沒聽懂他說馬越到底哪裡不錯,倒是沒被劉宏罵,直接把他的越騎校尉免了。這是曹破石第二次從越騎校尉上被罷免了。
後來來了個孫璋,老閹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給馬越一頓臭罵,罵的劉宏龍顏大悅,不住地拍手叫好。孫璋走了,袁隗又來,袁隗走了馬日磾來……蹇碩是覺得該來的就曹破石來了,不該來的倒來了不少,有人誇有人罵,反正就是脫褲子放屁,凈做些自己管不著的事情,陛下要關馬越當然有陛下的思慮,他們瞎操什麼心,真是。
可是陛下……幹嘛要關馬越呢?
「陛下,奴,奴就是想問問,為何您要關押馬侍中呢?」
「喲,蹇黃門也有疑問了,這可不像你。」劉宏眯著眼睛一笑,斜卧在萬金園的榻上,皇帝等了一天了,就等著蹇碩發問呢,不問光跪著讓他心痒痒,可真發問了,他又想逗逗這個榆木腦袋,不願告訴他了。「蹇黃門先給朕說說,你是來罵馬越的,還是要誇他?」
蹇碩點頭想了想,抬頭說道:「奴不是來誇他的,也不是來罵他的。」
「喲,蹇黃門不誇馬越的時候可是少見,朕可是知道,你不愛見血,每次卻都拿著馬越送回來的人頭給朕看。」
「他,他跟曹操關係好,奴以後都不會再拿著給陛下看了。」看著劉宏狹促的奚落,發覺自己的小心機被劉宏看得一清二楚,蹇碩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抬頭說道:「有人說馬侍中清廉奉公是大漢中流砥柱,也有人說馬侍中心狠手辣是沽名釣譽之徒,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馬侍中的房中從沒有過裝飾,但他殺光霸陵楊氏三百餘口無一存活,也是真的。」
「不褒不貶。」劉宏面無表情,卻又像循循善誘一般問道:「既然他跟蹇黃門的仇人關係不錯,你又對他不褒不貶,何必還來問朕呢?」
「因為,因為他對陛下耿耿忠心。」蹇碩抬起頭,他也有些害怕,這些年他做的壞事也不少,他怕哪天劉宏因為犄角旮旯蹦出來的雜種彈劾,就也把他下黃門獄了,他不是馬越,馬越入過黃門寺活著出來了,但他知道如果是他,未必走得出來。「奴只是想知道,既然對陛下耿耿忠心,陛下為何要關押他?」
劉宏欣慰地笑了,蹇碩說到點子上,庸人都當劉宏是因為朝中的風言風語關了馬越,還有些聰明人以為劉宏是忌憚馬越的關係龐大,甚至有人覺得馬越心狠手辣被劉宏不喜,其實那些於劉宏何干呢?劉宏只是在意,這個人登高位之後對他是否忠誠依舊。
「那蹇黃門的意思是,朕不該關他咯?」
「奴不敢,奴只是覺得……孝景皇帝殺忠臣晁錯,孝武爺殺了張湯。」蹇碩低著頭說道:「奴覺得陛下要勝過他們,不會處死忠心於您的臣子。」
從不說好話的蹇碩,拍出的馬屁,將劉宏美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劉宏心情暢快地笑罵:「胡說八道……咳咳!」
笑聲中,咳嗽帶出的絲絲血跡濺到了白玉几案上。